子午扣已全无遮拦地扑到他面前,阴扣猛地刺入他的紫府,阳扣则揪住他的后颈皮,生生将他皮囊抽出

    威风嚣张了几千年的笃老太爷,在子午扣脱身的一刹那间,就注定了结局。

    子午扣在飞溅的鲜血中畅快大笑,将笃老太爷的皮囊随意砸在地面上,砸一次,再砸三五次!

    原地只剩下一张单薄的魂契,散发出淡淡的微光。

    谢茂将那张魂契招入手中,低头察看一遍,最终也是无语。

    这张魂契的契纸制法与摄灵图册相似,确实源于谢茂传给陶无极的那一脉。不过,这张魂契并非单纯的傀儡契约。一个叫陶春生的陶家弟子与傀儡不独定契,约定彼此珍重爱护,守心守贞,至于白头。

    这不是单纯的傀儡魂契,还是一张婚契。

    笃老太爷或者说,这个曾经叫不独的傀儡,和他的主人曾经是最亲密的伴侣。

    他说过,他杀了陶春生的儿子。谢茂从这张魂契的内容上读出了一段负心与背叛,陶春生既然和他定了魂契,约定彼此守心守贞,至于白头,又怎么会有儿子?

    那自然是有一方失约了。在魂契的束缚下,笃老太爷根本没有失约的余地。他是陶春生的傀儡,他就无法违背陶春生的一切命令。陶春生则不必受制于魂契。

    或许定契的时候,陶春生也是很真诚的。可是,谁又能保证一切永远都不发生改变呢?

    衣飞石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一丝恶意。

    他不愿意深入地讨论这件事,更加不想知道陶春生和笃老太爷的往事。

    事实上,从笃老太爷一字一句控诉陶春生把他做成傀儡时,衣飞石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陶春生并不是随便抓一只虫子就强行做傀儡,他把笃老太爷从小带回家养着,同吃同住,仔细照顾教养,甚至会毫不吝啬地教笃老太爷各种修行的知识,没有一丝藏私。等到笃老太爷长大了,虫身达到巅峰状态,情感上也被征服之后,陶春生才把这只驯服的虫子做成了傀儡。

    这一切,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

    我肯定不是傀儡。我心甘情愿爱慕先生。傀儡无法违背主人的命令,我已经好几次违逆君上了这就证明我不是君上的傀儡。衣飞石知道,不可能是傀儡。绝对不可能。

    可是,他和谢茂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君上的安排。君上安排他们来到刹木和星,见到笃老太爷,得知那一段尘封的往事,是为什么呢?君上是否在暗示什么呢?

    不可能。

    绝不可能。

    衣飞石再次说服自己,按捺住了心中那一丝灰蒙黯淡的阴影。

    他太不甘心。谢茂说。

    笃老太爷的皮囊被子午扣撕碎,唯一残留下来的只剩下那张魂契。

    谢茂从未想过主人死后,傀儡应该怎么办的问题,直到他看见这张仅存的魂契才窥见其中的奥秘。魂契存在的意义在于能量的桥接,失去了主人的傀儡根本无法独自存活。

    他把主人的魂魄镇压在庙里,他自己的魂魄也随之消散,只剩下魂契。

    宁可同归于尽,也不肯把陶春生放出来。

    谢茂心想,这是有多恨,才会发动这种自杀式袭击。陶春生固然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笃老太爷自己也失去了轮回的机会,永远被绑在这一纸魂契上。一旦魂契消散,他也会永远消失。

    不管有多不甘心,那是他和陶春生的私事。和被他血祭杀死的无辜生命无关。衣飞石说。

    我在想,也许一开始,我就不该把傀儡术教给陶无极。我在未来,我是说,我记忆里的那个未来,全民修真、到处都是警察,不许私下斗殴,不许施术害人的那个未来大家都很守规矩。用活人做傀儡是死罪。谢茂说。

    人是需要讲规矩的。无底线的自由只会让一切走向混乱。我把傀儡术教给了陶无极,却没有教给他规矩,我信任他的人品和教养,他却无法控制规范后人的行为。

    这只傀儡说我是始作俑者,

    谢茂顿了顿,目光望向家庙之外被打斗毁坏的废墟,我确实是。

    解紫唯在此时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求祖圣做主!

    第733章 皆有来处(46)

    谢茂才感慨了一声始作俑者,法裔弟子立马求上门来,强烈要求谢茂擦屁股,解决北圣被扣上叛徒黑锅的千古奇冤。这节骨眼上,谢茂能置之不理么?

    若不是他授艺不授德,管杀不管埋,留下传承就跑,这些屁事都不会发生。

    当然,普通人肯定管不了千秋百代之后,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谢茂这不是挺糟心凑巧的么?这都万年之后了,愣是被后辈弟子逮了个正着,这还能怎么办?他不管事谁管事?

    这事儿不着急咱慢慢说。几千年都过去了,不差这一天。当着众人的面,谢茂没有对衣飞石搂搂抱抱,只轻牵住他的手,说了目前的安排,这里的事情弄清楚了,再说其他。

    笃家在南巢的势力根深蒂固,子午扣干脆利索干掉了笃老太爷,笃家子孙依然统治着这片星域。

    名义上这里依然是神临帝国的领土,实际上南巢这片星域的各个执政官都出自笃家门下。如刹木和星的城主就是笃家家臣,分管治安的副城主直接就是笃家旁支血裔,军政大权被笃家牢牢掌握在手里。

    这样滔天的权势,绝不是死掉一个老太爷就能彻底被覆灭。

    谢茂不想被笃家后人满世界地追杀,何况,不把这支喜欢血祭彻底跑歪的修士家族修理过来,宇宙中不知道还有多少无辜的生命要惨死。除恶务尽的道理,念过书的孩子都明白。

    当然,最重要的是,谢茂觉得衣飞石的情绪有些不好。

    他得问问怎么回事,安抚一二。谁知道君上和小衣又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往事?这会儿触景伤情又缭绕在心头,把小衣给刺激着了!

    暗暗腹诽一句君上搅事精,谢茂的目光落在笃天野身上。

    笃家这一支都被笃老太爷教坏了,上上下下都将血祭当作寻常事。

    别人逢年过节杀鸡宰牛,他们逢年过节宰杀活人做祭,买布里人就跟买水果蔬菜似的,居家必备。

    谢茂没有拿到笃天野杀人血祭的证据,但从笃老太爷的态度和笃天刑的行径作为来看,笃天野很难从这种野蛮血腥的家风中出淤泥而不染。笃天刑采买布里人,为了布里人的失踪大发雷霆,甚至要杀港务和乌禚抵数,原因就是为了血祭迎接笃天野出关。

    直接间接因你血祭的人与牲畜有多少?谢茂问。

    笃天野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等待处置。闻言茫然抬头,看着谢茂:啊?

    他遭受了爷爷苟合腐兽和北圣身负奇冤两重刺激,心理情感上都趋于崩溃状态。何况,在他心中宛如定海神针的笃老太爷被子午扣当肉泥一样搓死了,他在谢茂跟前又哪里生得起反抗的心思?

    原以为下一步就该他领死了,哪晓得谢茂还要问罪。

    死了多少人与牲畜?那能有数吗?正常人活了二三十年,他能记得自己吃了多少鸡鸭鱼肉?

    解紫唯忙不迭地哀求道:祖圣爷爷,他本性不坏的,少将军一向喜欢他,又聪明又讲义气,他就是他是被家中长辈教坏了。如果生在门风清正的家里,他绝不会是这样的恶人

    自打笃天野亮出那把少将军所遗下的短剑之后,解紫唯就改换了态度,一心一意维护笃天野。

    谢茂不禁好笑:你倒是觉得自己比他好很多呢?

    这货一言不合就要屠杀远星舰队近两千人,高高在上搞天神降临的把戏时,哪里把普通人放在眼里?还只是被谢茂遇见救下来的无辜人数。在遇见谢茂之前,谁知道解紫唯杀了多少人?

    解紫唯噎了一下,突然觉得脊背上有些凉。

    给你家血亲报丧吧。谢茂吩咐笃天野,又问他,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是要笃天野把全家老小都骗回刹木和星,一网打尽。

    笃天野张了张嘴,半晌才说:血祭以神器之名,自祖父而始,家中老幼皆服从尊长教诲,血祭杀人为恶。我家长辈兄弟及至于我,成人不成性,增岁不增智,不能明辨是非,愚孝盲从,沉迷杀戮,理应领罪受死。祖圣命弟子召回家人,弟子不敢不从。

    只是,稚子无辜。求祖圣开恩,只杀成丁,不杀幼儿。他们还小,一定能教好的。

    笃天野的态度很明确。如果谢茂肯饶过不懂事的孩子,他就去把家里的成年弟子都骗回来,让谢茂全部杀了治罪。倘若谢茂不肯答应,他就不肯去撒谎骗人坑害全家。

    这是个绝对的聪明人。

    笃家的覆灭已成定局,笃天野确实可以趁着报丧的机会通知家里人逃跑。

    不考虑逃跑计划的成功几率,就算笃家人顺利逃出去几个活了下来,依然很难对谢茂形成威胁。反而会被愤怒的谢茂追杀,从此踏上流浪之旅。就如北圣后人一般,传承飘零,千年来始终担惊受怕。

    与其去过过街老鼠的生活,不如直接向谢茂求情,用成丁的死罪换取家族的未来。一旦祖圣特赦笃家幼子无罪,笃家的孩子依然可以生活在阳光下,重新走上修行之路。只要他们不再碰触血祭之法,笃家未尝没有重新崛起的一天。

    以笃天野想来,如果谢茂不肯答应他的条件,他只要不配合行骗,笃家就不可能全数到齐。

    这么大的笃家,势力遍布南巢星域,内部也非铁板一块。家中各种勾心斗角、亲密厌恶,没有内部成员协调哄骗,根本做不到一网打尽。他只要选择不配合,谢茂哪有办法把笃家所有人都召回来一网打尽?总会有人因为种种原因逃出生天。

    他并不知道谢茂只要找到笃家的详细家谱,就能把所有人都挪到跟前来。

    你这是和我讲条件?谈判?谢茂问。

    弟子不敢。可是,稚儿无辜

    笃天野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谢茂打断:你家杀人血祭时想过稚儿无辜?想过被杀死的牺牲是否为人父母,是否为人子女?屠刀架在自家颈项上,突然之间就知道无辜了?

    规矩总是保护弱者的。你家不肯守规矩,是因为你们觉得自己永远不会是弱者,是凌驾规矩之上的霸权者,是人上人。你们不需要规矩的保护,所以可以肆意践踏规矩。

    说到这里,谢茂摇了摇头,如此狂妄倨傲,无非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星际联邦时代为何能死死辖制住各类修士,将禁令严密执行?因为联邦政府势力强大且执法严明,没有选择性执法,也不会给任何小错误留下所谓的法理不外乎人情的活扣。就算有一千种理由,触犯了法律就必然遭受惩处,无人不忌惮。

    在犯罪的问题上讲道德和自律没有任何意义。笃家如此嚣张,倚仗的是神器背后所代表的特权。

    这个世界的修士们从根上就坏掉了。

    单从解紫唯和笃天野面对普通人的骄纵倨傲来看,这一波承继了谢茂修法的法裔弟子全是垃圾。

    手起刀落全杀了?杀得干净吗?人是社会性动物,如果他生下来所见到的一切、学习的一切,都是力量至上、修真黑社会那一套,又有多少人能出淤泥而不染?大家都这么做,我若不做,我将何存?

    这种问题上,谢茂比大多数人都懂得妥协。

    能改造的改造,能挽救的挽救,实在罪大恶极如笃老太爷者,再杀之以儆效尤。

    当然,像笃家这样血祭为乐、查有实证的家族,必然要覆灭。有些人有机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些人放下屠刀,谢茂也只能送他去见诸佛人间实在容不下你了。

    笃天野还想再求,解紫唯缓缓握紧他的手,往腰下虚悬的短剑靠近。

    你想替北圣沉冤昭雪,替少将军复仇吗?

    想。

    那你就得活下去。不要死在这里!

    好。

    ※

    或许是处于某种试探或考验,完全掌握了局面的谢茂再次当了甩手掌柜。

    笃天野咬着牙忍着心中的痛苦,各方面用计哄骗自己的各房叔父堂兄弟以及自己的亲弟弟们。

    他向所有人报丧,递出去的却不是笃老太爷的丧讯,而是他的三弟笃天刑。并且,他假传了笃老太爷的命令,将一些不大愿意回刹木和星的血亲招了回来。死去的笃老太爷远没有活着的笃老太爷好使,要全家回来给祖父奔丧,某些桀骜不驯的叔父未必肯回来。若是活着的笃老太爷召唤,没人敢不来!

    笃天野还想招待谢茂和衣飞石在招待贵宾的庄园住下,哪知道谢茂拉着衣飞石转身就消失了。

    不知道去哪儿了啊,可能是回去了吧。反正祖圣爷爷眼里没有距离感。解紫唯嘴里挺苦涩。

    你说说,少将军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解紫唯问,你有紫微星,我相信你。

    紫微星就是那把短剑。少将军所遗留,若非正式传承,那把剑不会认主。既然剑在笃天野手里,就证明他所说的一切很可能是真的,他拼死保护了少将军,少将军才会在临死前把紫微星交给他。

    没什么新奇的、你所不知道的事情。笃天野很简单地说。

    针对北圣门下的清洗屠杀一直都在持续,凌霄在执烛担任裁决真人时判罚不公,少将军巡查到当地,照例上报弹劾。凌霄为脱罪狡称被判死刑的族群都是北圣门下。少将军就是紫微星嫡脉弟子,岂会不知道是与不是?他是不忍心无辜被扣上不存在的罪名,惨遭屠戮,所以一直在和凌霄争论。

    直到有人指责,说他就是北圣后裔。他保护那群被判死刑的苦修,就是为了保护自己人。

    你认为我出卖了少将军出卖他的不是我。

    是我的三弟。

    他凿实了少将军的身份,使少将军被暗杀,他则得到了那把二元定矩尺做奖赏。

    笃天野眸中有极其深沉的戾气在翻涌,又被黑暗所覆盖。毕竟,笃天刑已经死了。

    我也想替少将军报仇。可是,杀死凌霄,杀死笃天刑,杀死暗示除掉少将军的某个不知名的大人物,仇恨就结束了吗?不会结束的。杀死少将军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是千年绵延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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