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秒针走过一圈,耷拉下眼皮,声音愈渐哽咽:我妈,我爸,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在上面,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连挫灰都没给我留下。

    时槿之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紧紧包裹着,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抽走。

    傅柏秋没动,眼底弥漫着雾气,泪掉不下来,含在眼眶里浮浮沉沉。

    拼都没得拼。

    毛毛

    你永远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傅柏秋深呼吸一口气,仰头看着天花板笑。

    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上除了死,什么都是屁事,我选择这个行业,我要亲眼目睹死亡,接受大量不知道真情还是假意的悲伤,这样才能说服自己,死亡是件很平常的事,我得好好活着,说不定哪一天我就进那个火化炉了。

    时槿之侧过身子,双手包住她的手,指尖缓缓滑过她手心,那里也没有温度。

    毛毛,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嗯?傅柏秋眼里水汽褪去,笑了,这话不带任何情绪,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你忙你的事业,太对了,我现在道德感低下,外界那些鸡毛蒜皮的东西,什么劈腿啊,欺骗啊,结婚离婚啊,我都能给别人找到理由,除了死,什么都不是事,谁要是想不开了,来殡仪馆转一圈,什么都想开了,当然,精神病除外。

    时槿之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心脏蓦地被什么攥住,用力掐了一下,那种嵌入血肉的痛楚与七年前如出一辙。

    你在给我找理由吗?

    不。傅柏秋笑得像个孩子,我在说服我自己,原谅你。

    分明是最想听到的话,此刻却丝毫高兴不起来,时槿之张了张嘴,眼里滚动的液体顷刻滑落:别,别原谅我

    好好生活。傅柏秋转过视线,避开她泪流满面的脸,低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起身,像个幽灵一样飘上楼。

    除了说服自己,没有更好的办法,她何曾不介意,何曾不痛恨,但七年来见惯的生离死别磨光了她所有的情绪,见到了时槿之才重新捡回来一点,她想问她一句为什么,想让她知道当年自己有多痛苦,可临到此时,还是不忍心做出任何责难。

    进不得,退不得,她们的关系只能是这样了。

    没有未来。

    喵呜

    脚边传来一声轻软的奶猫叫,时槿之噙着泪低头,一滴泪珠落在布丁毛茸茸的脑袋上,小家伙吃饱了,倚着她裤脚翻蹭打滚,伸出粉润的舌头舔着爪子。

    时槿之欣慰地笑了,抹掉眼泪,小心翼翼地把它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捉住它两只前爪陪它玩。

    喵呜

    .

    连续几日加班加点忙碌,神经一松懈下来,傅柏秋破天荒睡到了大中午,晕晕乎乎地起床,摸进浴室洗漱,下楼一看,午餐已经做好了。

    时槿之端着电饭锅从厨房出来,见她愣在餐桌前,不自觉勾起嘴角:可算起了,我上午练琴都没把你吵醒。

    她早上起来看了眼二楼,卧室门紧闭,就做了早餐等人下来吃,然后练琴,一投入进去就忘记了时间,回过神来早餐都凉透了,人也没见着影子。

    傅柏秋:

    以前两人在国外同居,早晨叫醒傅柏秋的不是闹钟,而是钢琴声,在她这个外行听来那些练习曲就是乱弹,犹如打蛋器滚过琴键,欣赏不来。

    时槿之把电饭煲放桌上,打开盖子,滚烫的水蒸气缕缕升起,模糊了视线,她拿来碗筷放在傅柏秋面前:毛毛,你自己吃,我有点事回家一趟。

    傅柏秋脑子刚刚清醒,下意识问:什么事?

    不清楚。她尴尬笑笑,极快地掩饰了眼里的落寞,我可能挺晚回来,你帮我喂一下布丁,三点六点和九点各一次,不要喂太多,记得用温水泡软,喂完把它抱到猫砂盆里,让它自己上厕所。

    傅柏秋偏头瞧了一眼正在猫砂盆里埋屎的小布丁,大概是刚学会不久,动作还很笨拙,她眉眼轻弯,点头:好。

    .

    榕城很大,坐地铁横穿大约要两个钟头,时槿之路上有意磨蹭,车开了足足一个小时。

    一整片半山庄园,远望形同小型景区。

    时槿之把车丢给佣人去停,绷着脸快步往里走,穿过前庭花园和两道拱形门,踏进主屋,拐了一道弯,来到餐厅门前。她脚步顿了一下,收拾好面部表情,像上舞台似的昂首挺胸走进去。

    餐厅足有四十平,大圆桌占了一半面积,寥寥五人围桌而坐,互相之间隔得很开,她目光落在那位头发灰白的老人身上:爸。而后看向比自己年长五岁的男人:哥。

    中年男人咳嗽一声,皱眉:还有你茹姨呢?

    哦,茹姨。她看也没看那女人,走到亲哥边上空出来的位置,坐下。

    干什么你,一回来就甩脸子,不像话!时清远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目圆睁,被唤作茹姨的女人连忙打圆场:清远,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你别这么大动肝火的,一家人和和气气吃顿饭。

    时清远瞪了女儿一眼,没说话。

    可以吃饭了吗,我好饿。时槿之眼皮也不抬,只盯着满桌菜肴,她记得家里大厨的手艺很棒,好久不吃甚是想念。

    何茹连连点头,笑容依旧讨好:吃吧吃吧,我们槿之一年到头在国外,难得回来,阿姨特地让保姆买了你喜欢吃的菜,多吃一点啊。

    时槿之当真不客气,夹了一筷子鲫鱼肉。

    大家也都动了筷子,虽然坐在一张桌子上,但彼此间隔得太远,丝毫没有一家人其乐融融吃饭的温馨感,每个人都不说话,那两个异母弟弟妹妹也十分小心谨慎。

    佣人上来倒红酒,顺序依次是时清远、何茹、亲哥时恒之,然后轮到时槿之,她摆摆手,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道:开车。

    时清远不动声色地拧了下眉。

    佣人知趣走开,时槿之故意嚼得很大声:哥,我嫂子呢?

    她带晚晚去旅游了。时恒之宠溺地看着妹妹,慢点吃,小心噎着。

    不会不会,唔。她腮帮子鼓鼓囊囊,弄了满嘴油。

    时清远看不下去了,咳嗽两声:吃没吃相,家里没教过你?

    时槿之笑眯眯道:爸,您喉咙不舒服吗?

    饭桌上四个大人,两个未成年,年纪最小的时惜之收到母亲眼色,夹了一块羊排,用小盘子托着送到时槿之面前:我记得二姐最喜欢吃这个啦。

    谢谢惜之。时槿之放下筷子揉揉她脑袋,灿若桃花的美眸眨了眨,听说惜之在学钢琴,学得怎么样了?

    不等小女孩说话,何茹插嘴道:惜惜可有天赋了,就是那老师水平不行,外面人哪有自家人好,还是要以槿之你为榜样。

    好啊,我喜欢二姐。女孩看母亲眼色说话,反应特别快。

    何茹:惜惜,一会儿吃完饭给你二姐弹个那什么《梦中的婚礼》!

    饭桌上突然鸦雀无声。

    时槿之时恒之:

    兄妹俩对视一眼,默默吃饭,惜之好像也察觉到了尴尬,咬着小嘴巴回到座位。

    一顿饭吃得安静又诡异,时清远偶尔问时槿之几句最近的情况,她都一一应了,何茹则不动声色地边吃饭边打量她,另外两个小的安安静静,看大人脸色行事。

    时槿之和亲哥先吃完饭,以有事为借口先溜上了楼。

    关起门,她放声大笑。

    哈哈哈,何茹那土鳖,小三上位就是不一样,双商清奇。

    时恒之一身西装革履,精英的模样,身为家里长子,平日打理家业在公司不苟言笑,这会儿却像个孩子一样跟着妹妹大笑,兄妹俩捂着肚子坐到地毯上,他满眼鄙夷道:小家子气,还是占家里人便宜那一套,希望你教她女儿。

    哥,这你就不懂了,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哈哈哈

    时槿之盘着腿,手心按着地毯上软绵绵的绒毛,突然脑袋里一阵锥心刺痛,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扎进了太阳穴,她双手抱住头,身子不受控制地朝一边倒去。

    槿之?时恒之大惊失色,起身扶住妹妹,怎么了?槿之?

    疼

    第11章

    疼

    哪里疼?时恒之吓得脸都白了,扶着她肩膀靠在自己身上,槿之,你别吓我,槿之?

    尖锐的痛意只持续了几秒,转瞬即逝,时槿之轻轻揉着太阳穴,嗓音有点沙哑:没事,哥,可能没休息好,我昨晚熬夜了。

    她撒了个小谎。

    去年年底开始出现头疼的毛病,不定期毫无征兆地疼一下子,疼完有点晕,起初她没放在心上,因为并没有影响到她的生活和工作,后来不止会头疼,还发生过短暂断片儿的情况,无论当时在做什么事,都会突然停下来,陷入恍惚,然后忘记之前要做的事。

    今年年初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上,她突然就断片儿了,所幸当时的协奏曲行至非钢琴演奏部分,没有酿成事故,否则将是她音乐生涯中难以抹去的污点。

    后来她跟经纪人闹掰,忙了大半年,将检查忘在脑后,一眨眼就耽搁到现在。

    真没事?时恒之狐疑地看着她。

    时槿之回过神,像模像样地打了个哈欠:真的没事,唉,有点困。

    你啊,我怎么说你好,还像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样任性。时恒之想戳她脑门,又舍不得。

    就偶尔。

    偶尔也不行。时恒之剑眉微扬,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她脑袋,这么大了还让我担心。快去床上睡会儿,今天吃了晚饭再走。

    别揉乱我头发

    揉怎么了,小时候尿布都是我换的。

    时槿之目瞪口呆:哥,你五岁就会带娃了?

    老大出生的时候,时清远的生意才刚起步,接着第一个女儿出生,生意有了起色,等到时槿之出生,一岁了,家族产业才慢慢走向正轨。从小时恒之就又当哥又当爸又当妈,看着两个妹妹长大,为妹妹们操碎了心。

    他自豪道:那当然,所以你嫂子刚生晚晚那段时间,我表现非常好。

    时槿之冲他竖起大拇指。

    还不快去补觉?

    不睡不睡,晚上睡不着。

    在亲哥面前,时槿之向来没点大家闺秀和艺术家的优雅样子,怎么放松怎么来,她站起来蹦了蹦,脸上露出顽皮的笑容。

    时恒之无奈地笑了,实在拿这个妹妹没办法。

    笃笃笃

    进。

    兄妹俩同时转头,看着门被缓缓打开,时惜之探头进来,小声道:二姐,爸爸让你过去一下。

    只让我去?

    小萝莉点点头,看了时恒之一眼,目光带怯。

    时恒之知道妹妹不愿,拉过她手背拍了拍,温言安抚:去吧,没事,爸说什么你就敷衍着应,顺他两句。

    嗯,我知道。

    时清远独自一人坐在客厅喝茶,虽然近花甲之年,但腰背依然直挺,他年轻时带过兵打过仗,眉眼间颇有几分军人凌厉之势,尤其那双眼睛犀利锐气,教人不敢与之对视。

    只是静坐着,就自带威严气场,不好亲近。

    时槿之倒不怕他,在他面前坐下,开门见山问道:爸,什么事?

    这次回国就不打算出去了?时清远端起杯子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问。

    应该吧,有巡演、音乐会什么的会去一下。

    那就搬回家来住。

    时槿之漠然拒绝:不。

    听恒之说你在外面租房子?

    砰!

    见她默认的态度,时清远将手里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低喝道:家里是没地方给你住还是买不起房?这要是传出去,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光了!

    我花我自己赚的钱,您的脸面跟我没有关系。

    你再说一遍?

    时槿之不想跟老爷子吵架,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平静道:我不会住家里的。

    你时清远指着她,手指微微发颤。

    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晚饭我哥替我陪您吃吧,拜拜。时槿之不给父亲再次说话的机会,脚底抹了油似的,话音刚落,人已经踏出几步远,再一晃神就没了影子。

    时槿之!老爷子气得怒吼,你给我回来!

    .

    秋冬交替之际,冷风卷着透骨寒意,时槿之来不及跟哥哥告别,裹紧了大衣钻进车里,不多会儿便开着车远离了庄园范围。

    这座她出生的城市变化很大,新增了三条地铁线路,旧城区街道拆除重建后焕然一新,随处可见的电子支付,广告牌上一批又一批年轻陌生的面孔十一年,物是人非,虽说期间因为演出她回来过几次,但行程匆忙,从未静下心细细品味它的变化。

    时槿之把车停在路边,掏出手机给乔鹿打电话。

    几秒后,那边传来乔鹿老不正经的声音:槿姐姐想我了?

    你在哪儿。

    刚下飞机,从外面回来。乔鹿坐在保姆车上,架起二郎腿,边讲电话边对隔窗尖叫的粉丝挥手。

    助理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她一扬眉,抛了个媚眼,姑娘霎时羞红了脸,举着瓶子小心翼翼喂她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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