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兜里摸出手机划亮屏幕,找到了牧怿然的位置,发现他竟然已经坐到了屋角的麻袋上,靠在那儿闭目养起神来。

    就这么待着?什么也不用做?柯寻走过去问他。

    你也可以睡觉。牧怿然眼都不睁。

    咱们不用在这屋里找找签名或是钤印什么的吗?柯寻在他身边蹲下,用手机屏照他的脸。

    这么离近了看,这人的皮肤真是好得不像话,屏幕的光照下五官更加立体深邃,像是经过了最精细打磨的雕刻艺术品。

    如果那么好找的话,这画里就不会死人。牧怿然被他用手机照得眉头微微蹙起,我奉劝你节省手机用电,留到必要时候再用,这画里没有充电的地方,而你还要在这儿待七天。当然,如果你今晚就死了的话,大可以随便用。

    柯寻连忙把手机关了,一屁股坐到他旁边的麻袋上:你看你,多大仇,没事儿咒我早死能给你补充寿命还是怎么?

    牧怿然没再理会他。

    柯寻静默了半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耳里只能听到牧怿然轻浅的呼吸声,而粮仓外面的动静却是丝毫不闻。

    他其实很想知道那三个抽到民字布条的人按照那个老头的安排,他们今晚要负责守夜。

    既是要守夜,当然要在灵堂里守。

    那个挂满了挽帐丧幡的正房里,不知道会不会停着尸?

    第5章 白事05┃《白事》。

    黑暗和寂静总是让人感到心中难安。

    柯寻担心卫东,想了想,问旁边的牧怿然:我现在如果去柴房看看,会不会有事?

    牧怿然的声音过了片刻才响起来:有没有事我不确定,我只知道,上一个在夜里乱跑的人,死得只剩下了一个天灵盖。

    柯寻靠回麻袋上,但不想再像刚才那样继续保持沉默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等死,所以,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聊一聊死亡:记得你说这是你进的第三幅画,前两幅画你是怎么找到签名或钤印的,能说说么?

    没兴趣。牧怿然毫不给面儿。

    你这也太没组队精神了,柯寻说,多一个帮手就多一分希望,你总不会乐意我拖你后腿吧。

    又过了片刻,牧怿然才又开口:没有规律,说也没用。

    话音刚落,忽觉得耳际一热,身边这小子毫无彼此身为陌生人的自觉,特别自然地凑过来,在耳朵边压低了声音,严肃地问:那你觉得这幅画的钤印会在什么地方?有想法了么?

    牧怿然皱了皱眉头,还真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人。

    坐起身,冷冷回他:如果你能保持安静,或许很快就能有想法。

    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这个小子明显是个厚脸皮,咱们一晚上待在这屋里不出去的话,真的能没有危险?

    牧怿然沉默了一会儿,见这小子老老实实地等着他的回答,终于开了口:并不一定。要联系画的内容和当前的形势。通常来说,最危险的地方是整个形势的重点之处。就像一幅画作,有侧重表现的地方,也有做为背景或用来烘托重点的次要的地方,如果你我恰巧处在画作里最重要的地方,那大概,今夜就会有死劫。

    柯寻的声音也过了一会儿才响起来:我觉得吧,就眼下来看,重点应该不是咱们这个粮仓,明眼人一看就是那啥那个灵堂。

    牧怿然语声平缓:按照人的惯性思维来看,大多人会认为灵堂是整个院子的重点。但如果放在整幅画作所展现的画面来看,也许灵堂不见得是最重点突出的地方。能让人一眼看出画意的画,只能算是好画,却不见得是绝品。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就算从画上来看灵堂是重点,但这幅画所要表达的真正意图并不见得就在灵堂这里,有可能是院子旁边的那三棵老槐树,也有可能是那老头家里,或者还有可能是咱们这个粮仓,柯寻若有所思,真正的重点是要根据画的意图去揣测的,是不是?

    牧怿然嗯了一声。

    对了,这幅画画的是什么?柯寻问。

    进来之前你没有看?牧怿然反问。

    那时候正受惊呢,哪儿顾得上看,就是看见了这会儿也吓忘了,柯寻说,就记得黑糊糊一片,中间夹着点灰灰白白的东西。

    牧怿然又沉默了,柯寻觉得这家伙大概又在心里鄙视他,过了一会儿才听他开口:这幅画的名字叫做《白事》,是一个叫李京浩的画家所作。这个画家偏好人文风俗画,青年时起就四处游历,用画笔记录下不同地方的不同民俗。这幅画就是其一,所绘的是一个偏远山村办白事的画面,整幅画色调阴沉,极具张力,表现的是

    说到这儿忽地戛然而止,柯寻正要追问,就觉一只手迅速地捂在了他的嘴上,掌心干燥微凉,还带着点儿皂香。

    柯寻本来条件反射地想躲,然而反应过来后脑子一转,立刻放弃,一动不动地任他捂着。

    屋子里再次陷入落针可闻的静寂,也许在黑暗中人的五感会比平时更敏锐,柯寻隐约听见几声不同寻常的响动,就传自屋外的院中。

    屏住呼吸竖耳细听,声音更加鲜明,喀喀喳喳,咯咯剥剥,像是纸在响。

    柯寻想起正房灵堂外挂着的那些纸钱和纸元宝。

    响声这么大,莫非是外面刮起了大风?

    不,不对,这个声音在移动。

    不紧不慢的,毫不掩饰的,一点一点,带着哗哗啦啦的纸质的声音,向着粮仓这边接近。

    这感觉就像是有人抱着一大张硬皮子纸,很邋遢地拖着在地上走。

    也像有人穿着纸做的衣服,四肢和躯干摩擦着,慢慢地走过来。

    纸衣服?!纸纸人?!

    柯寻一惊,想起了灵堂外摆着的那对彩纸糊的童男童女。

    有人在挪动它们?

    卫东所在的柴房,就正对着灵堂!

    柯寻扒开牧怿然的手,想要起身,突然被牧怿然伸手过来钳住一根胳膊,再要挣脱,却不知被这人怎么一拧一绕,硬是将他箍得动弹不得,身子向前倾着摁在那里。

    找死。牧怿然的声音细微地响在耳边,带着几分凛冽的寒意。

    我柯寻刚要开口,却被一个坚硬的膝盖伸过来抵在了喉咙口,直顶得他差点呛着,硬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妈的,还是个练家子。

    识时务者为俊基。柯寻不再挣动,老老实实让人顶着摁着。

    屋外的响动更加近了,悉悉喳喳地竟到了自己这间屋的窗边,而后声音忽地戛然而止,一点儿动静都不再有。

    柯寻下意识地抬眼看向窗口,窗扇是木板做的,密不透光,屋里一片漆黑,屋外也是深夜,没有亮光,望过去自然也该是伸手不见五指。

    一只眼睛突地出现在窗扇的位置,像是黑暗里裂开了一道缝,这只眼睛就从这道缝隙里向着屋内窥视。

    这不是一只活人的眼睛,或者说不是一只真人的眼睛。

    它是画在纸上的,白纸黑线,画得十分简单的一只眼睛,杏核形的眼廓,乌黑的瞳孔,眼睛上方还有一条又细又弯的眉毛。

    柯寻庆幸自个儿喉咙处还被牧怿然的膝盖顶着,否则这骤然一吓怕不是要脱口出声。

    他不知道这么黑的屋子里是怎么能把这只眼睛看得一清二楚的,里里外外没有任何的光源,可这只眼睛就这么清晰分明地嵌在窗扇的缝隙里,此时此刻就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柯寻屏住呼吸。

    这只眼睛在看他,外头的纸人在看着他。

    身后的牧怿然也没有任何动作,两个人和屋外的纸人就这么定在原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

    这种僵持不知持续了多久,时间也许很长,也许很短,就在柯寻觉得自己的思想都快要麻木掉的时候,那纸人的眼睛忽然一闪不见,眼前的画面重新落入无穷的黑暗里。

    柯寻正要松一口气,就见那纸人眼睛消失的地方突然就伸进一根手指来,皮肤惨白指甲乌黑,喀刺刺地刮划着木质的窗板,再细看这手指形状古怪得很,方正且扁平竟是一根纸糊的手指!

    卧槽柯寻心下惊得一声大骂,什么时候一张纸也这么猖狂了?!

    一念未完,那根手指突然开始用力,使劲地刮抠着窗板,发出刺耳的声音。老旧的木头板咔叭叭地响,似乎快要在这刮抠下碎裂开来。

    它要进来!柯寻意识到这一可能后开始挣扎不能让它进来,得阻止它!

    却不料牧怿然钳制着他的双手却更加用力了,饶是柯寻本就力气不小,在牧怿然手底下竟也全然没用。

    正要使出全身力量挣脱,忽觉牧怿然压下身来,在耳边声音极低地说了一句:别动!你挡不住它。

    那也不能就这么等死啊。柯寻扭着脖子想要让牧怿然看他不认同的眼神,结果没等他把脑袋转过去,牧怿然的第二句话又送进了耳朵里:听着,一旦它进来,绝对不要动,如果它离近,就屏住呼吸,除非你想送死。

    柯寻放弃挣扎,牧怿然到底比他多两幅画的经验,当然,武力值比他高也是重要因素之一,眼下仍然被他钳制着,撅着屁股摁趴在地上,就是想动也动不了。

    柯寻偏了偏头,索性枕在了牧怿然支在旁边的膝盖上。

    牧怿然:

    黑暗里,刮弄木头窗板的声音仍在持续作响,那种尖锐的纸锋与皱钝的木头发出的摩擦声,让人听得牙酸毛竖鸡皮疙瘩泛。

    正强自忍受、度秒如年中,突听得身后沙沙一声响,紧接着就是咚地一声重响堆在墙角的麻袋许是因为刚才两人的坐靠产生了松动,竟在这个时候滚落在了地上。

    重响过后,屋里屋外骤然陷入一片死寂,柯寻抬眼,见窗扇缝隙中的那根手指收了回去,下一秒,整个窗扇突地被重重砸响,声音骇然,像是个百十来斤的大汉在抡着瓮大的拳头砸在窗板上。

    BOSS暴走了!柯寻脑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几个字,抬头想要问牧怿然这下怎么办,只觉得他放松了对自己的钳制,声音再次低低地传过来:记住我刚才说的,不要动。

    不让动,这不是眼睁睁等死吗?柯寻犹豫了片刻,最终一倒头再次躺回了牧怿然的膝上。

    就信他一回,命先交他手上。

    牧怿然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僵,已经伸出去想要把柯寻推开的手顿在半空,片刻后缓缓地收了回来。

    破旧的木头窗板终于禁不住那股力量的撞击,哐地一声四分五裂迸飞开去。

    柯寻记着牧怿然的话,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努力地翻着眼皮向上看。

    窗口处,纸人扎成的童男像静静地立在那里,鲜明的五官带着毫无生机的笑意,死气沉沉地看着屋中的两人。

    第6章 白事06┃纸人。

    穿着花花绿绿衣裳的纸童男,扒着窗台慢慢地翻进了屋中,发出喀喀嚓嚓的纸质摩擦声。

    柯寻一动也不敢动,视线落在面前不远处的黑暗里。

    耳里听着纸质摩擦的声音一点点地靠近,夹着从窗口处凉涔涔地卷过来的一阵寒意刺骨的风。

    声音越来越近,那种刺入骨缝的寒意也越来越重,口鼻间忽然嗅到了一股浓重的烟灰的味道。

    不是香烟灰,也不是香烛灰,带着焦油味,带着腐臭,带着尸骨成灰的闷呛。

    柯寻气管一缩,险些咳出来,硬是狠狠一咬舌尖憋了回去,身体难免微微一颤,下一瞬间,视线所及处就出现了一条花花绿绿的纸裤子。

    柯寻听见脑袋上方的纸响,悉悉索索,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寒气和烟灰味儿如有实质般地挤压下来,让他胸口发闷,皮肤之下似乎被什么东西充斥着,全身有种肿胀欲爆的难受。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这纸人发出的响动显得诡异非常。

    柯寻感觉到身边的牧怿然像块石头一样纹丝不动,一时间忽然觉得自己和他像是被全世界给抛弃了一般,此时此刻,没有人能来救他和他,没有人帮得了他们,他们是如此的孤单和无助,眼睁睁地,绝望地,等待着恐怖的死亡降临。

    纸人的声响已经逼近到了柯寻的头顶上方,柯寻不知道这个东西想要干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对它,绝对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

    视线里的一角,慢慢地出现了纸人被画得殷红的嘴,接着是墨线勾勒的鼻子,眼看那两只杏核似的眼睛就要对上柯寻的视线,柯寻突然想起牧怿然刚才说的话,连忙屏住了呼吸。

    纸人的脸整张出现在了视野里,艳粉的颜色涂就的红脸蛋,又细又弯的眉毛之间还有一粒血红的红点,两只墨笔画上去的眼睛就在柯寻的眼前,漆黑的瞳子和平时用黑笔胡乱的涂鸦并没有什么两样,可此时此刻被这样的一双纸画的眼睛看着,柯寻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被冻得快要乍裂出皮肉。

    纸人就这么和柯寻近乎面贴面地对视着,屋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就好像这片黑暗静寂里已经没有了活人,只剩下了三个一动不动的纸人一般。

    纸人?

    原来如此!

    柯寻骤然明白了牧怿然的意思。

    不动,不呼吸,不就和纸人没什么两样了吗?所以面前这个纸人也就分辨不出他们两个是活人还是同类,也正因此才迟迟没有对他们做出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来。

    然而,柯寻刚才屏住呼吸憋住的这一口气,已经到了将要用尽的时候,就算他肺活量比一般人大点儿,也憋不了太久的时间,只盼望着这个纸人赶紧走开,否则

    这口气用到了尾声,纸人却仍然一动不动地定在他的眼前,两只死气沉沉的黑眼珠看着他的脸。

    不行了柯寻痛苦万分,脑子因缺氧而一阵阵地发懵,额上的血管都快要憋得崩掉。

    专家说人不可能靠憋气把自己憋死。

    柯寻说专家说得对。

    再牛逼的意志力也干不过生理机能。

    就在柯寻的意志将要输给生理机能的前一瞬间,突然听得北面正房的方向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紧接着又是两三声发自不同人口中的叫声,那声音凄厉得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音质,直让人听得连皮下的血肉里都涌出无穷的鸡皮疙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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