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怿然目光骤凝,立刻仰头向上看,然而这样垂直地看上去,帐顶花纹仍然模糊不清,于是他调整角度,看准雪光映过来的方向,不断变换,不断调整,终于停在了某一个角度。

    有发现吗?柯寻问。

    有。牧怿然的声音听起来正在思考,是一些表现夸张、画法繁复的花纹,看起来像是一些动物和植物,似乎有马,有狗,有象,有孔雀,也有人,有疑似蒺藜的图案,还有

    柯寻再次翻进这顶帐篷的时候,正听见牧怿然嘴里沉定地吐出三个字:紫茉莉。

    被玩弄得如同一架拨浪鼓般的巨影终于被惹怒,当它转向柯寻牧怿然他们这两顶帐篷的时候,再也不肯转回去,迈动着两条天柱一般的腿向这边走来,八条胳膊因激怒而贲张狰动。

    怎么办?!耿爸惊急。

    柯寻,紫茉莉!牧怿然抛出一声,探手入怀,怀中还留着柯寻采来送给他的那束紫茉莉,迅速分了三小束,递给秦赐和耿爸。

    柯寻在对面帐篷瞬间get到牧怿然的用意,也探手入怀,怀里是从牧怿然那束花里摘出的几朵花,那晚和他在帐篷里时顺手别在了耳朵上,过后也没有扔,就揣进了怀里。

    分出两朵来,递给卫东,卫东连忙指着自己的腰带:我这儿有,那天从你送大佬的那束花里顺手摸过来的,我别腰带上了一直没扔!

    柯寻就把这两朵花给那孩子插在了领口,而后三人并排躺好,紧张地盯着帐外越走越近的巨影。

    紫茉莉有没有用、有什么用,谁也不敢确信,但现在想再做些什么别的事情也已经来不及,只有孤注一掷地就这样等着接受魔神的判决。

    巨影来到了两顶帐篷边,庞大的身躯带动着八条粗壮的手臂和一颗硕大的头颅,铺天盖地的压下来,八条手臂毫不犹豫地张开,并迅猛地向着两个帐篷抓下,就在这一瞬间,所有的雪光都被它的身影挡住,众人的眼前一片黑暗,仿佛全世界都被这黑暗一口吞噬。

    柯寻在黑暗中看向手里捏着的紫茉莉,那抹鲜明的紫色就突兀玄奇地镶嵌在黑暗的背景中,无光自亮。

    巨影的八只手齐齐挠抠着帐篷,发出此起彼伏的刮骨之声,直让人听得恨不能把自己的耳膜捅破变成聋子,以抵御这让人连牙齿都发麻的声音。

    柯寻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在跟着这声音酸涩麻痒,全身的皮肤在这声音里像是干裂出千百条血色的缝隙,而后翻起一片片一层层的血皮,打着卷儿,扯出细丝织网般的血红的肉丝。

    这种让人恶心痛苦的感觉越来越逼真,越来越有质感,柯寻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宁可死也不想变成那副可怕又恶心的样子,他不想这样活着,他想死,控制不住地想死!

    就在柯寻咬牙在生与死间做天人交战的最后关头,旁边的卫东突然坐起身来,拼命地揪扯自己的头发,甚至用指甲狠狠地向着自己脸上的皮肤挖挠下去。

    柯寻猛然从幻象中惊醒,翻身一扑,把卫东和中间那正痛苦扭动着的孩子一并压在自己身下,双手用力钳制住这两人的手,沉声把声音送进卫东的耳里:东子,静下来,全都是幻觉,别去想,东子,想想你爸妈,想想你们那傻逼老板,想想你们那些不懂装懂乱提要求的傻逼客户。

    卫东渐渐静下来,无尽痛苦地狠狠咬着柯寻落在他嘴边的袖子,齿缝间艰难地磨出一句话来:是老板和客户的傻逼救了我

    柯寻:可见老板和客户之傻逼犹胜魔神

    就在这无法忍受的声音折磨中,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这声音终于渐渐消失,巨影缓慢地站直身体,头颅和胳膊渐次离开帐篷,再度观察过两个帐篷后,转身离开,迈向了沙柳耿妈和赵丹所在的帐篷。

    我去救孩子妈妈耿爸起身就要拿着被分到的紫茉莉冲出去,被秦赐和牧怿然拦下。

    你在外面用不了一会儿就会窒息。牧怿然从外面把柯寻拎回来时就已经察觉了这一点。

    是的,秦赐也沉声劝阻,如果帐篷离得近还好,像昨天我们的帐篷和柯寻的帐篷就离得不远,我才得以背着赵丹移到他那儿,就算这样也险些窒息,嫂子他们的帐篷离我们太远,你赶不到那儿就会缺氧死亡的。

    那那再试试刚才的办法,把它引回来!耿爸连忙看向牧怿然。

    耿爸位于帐篷的最里面,只好求助于牧怿然。

    牧怿然抿了抿唇,一掀帐帘,翻身去了隔壁。

    隔壁柯寻才从卫东和那孩子的身上翻下来,刚仰身倒在毡毯上,就迎来了一记投怀送抱。

    看着压在自己身上一脸寒霜的牧怿然,柯寻一怔:突然强攻,最为致命。

    卫东劫后余生地在旁边粗喘,偏眼瞅见,问他:感动吗?

    柯寻:不敢动,不敢动。

    牧怿然冷脸不理,偏头盯向外面的巨影,然而巨影并没有再回过身来,继续向着远处那顶帐篷迈进。

    不行我要去救我太太耿爸急了,挣扎着就要冲出去。

    柯寻听见,待牧怿然挪开身体,就坐起身,说了一句:我去吧。

    牧怿然冷眼盯过来:你耗费了半天体力,赶不到对面。

    那会儿柯寻跑过去的时候,巨影还没有出现,所以没有受到窒息的困扰,但他在往回跑的途中,巨影已经在下坠,那时他的体力还很充沛,仍然没能赶回帐篷就差点死在外面,这会儿体力有耗损,更加不可能成功。

    我去,你在这里等。牧怿然看他一眼,说完就掀开帘子回了隔壁。

    他并没有立刻冲出帐篷,因为巨影还没有抵达对面的帐篷,如果这个时候出去,很可能会在半路被巨影捞住。

    通过昨夜周彬的死亡和秦赐带着赵丹成功的逃生,可以得知巨影在杀人的时候,不会去兼顾其他人,所以牧怿然也只有在巨影快接近对面帐篷的时候跑出去,当巨影选中一个人并加以杀害的时候,他才能正好赶到,并进入帐篷保住另两个人。

    是的,虽然终归还是会死去一个人,但这已经是把损失减低到最小的结果。

    第41章 信仰19┃不杀生。

    柯寻紧紧盯着牧怿然跑出去的身影,看着他飞速地冲向远处的帐篷,看着那巨影将手臂由帐顶伸入,又看着有人哭叫着被它拎出来,八只手齐齐握了上去,凄厉的惨叫声从指缝间乍泻即止。

    最后看着牧怿然冲进了那顶帐篷,巨影手中洒落下飘蓬血雨,沥沥拉拉地浇在帐篷上,接着是被破开的头颅,缠绕着一头纷乱的长发由帐篷顶端滚落,砰地一声滑掉在地面,而后是断口参差的胳膊,腿,肋骨一根根掉落,巨影像在拆一只钟表一般,耐心地,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拆解着手中的人体躯干。

    黎明到来之前,巨影扔下了手里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残破身体,一副被掏空了的骨架挂着几片飘荡开裂的皮肤被丢在帐篷顶上,巨影带着它得到的一副血淋淋的内脏,回到了头顶的浓黑中。

    柯寻第一个冲向了那顶帐篷,掀开挂满血丝的帐帘,看见沙柳在帐角吐得死去活来,耿妈晕倒在毡毯上,牧怿然望着帐顶的花纹面无表情。

    有发现吗?柯寻问他。

    牧怿然转头看他:我们需要把所有的小帐篷都集中起来。

    没有人有心思吃什么早饭,秦赐和牧怿然把赵丹的残肢凑在一起用毡毯盖住后,大家就一起动手,将所有的小帐篷都挪到了一起。

    然而白天的光非常散,此刻在帐篷内仰头看,仍然全是模糊不清的图案。

    需要等到晚上,牧怿然道,在天黑之后,巨影下来之前,我们必须把这些帐篷按顶上的图案拼合好。

    拼合?秦赐敏锐地察觉了话中之意,你的意思是,这些帐篷顶上的图案是由一个完整的图案,割裂成数份,然后分别绘在了这些帐篷的顶上?

    我想应该是的,牧怿然微微颔首,昨晚我观察过咱们那顶帐篷和耿太太所在的那顶帐篷,发现都是不完整的。

    看来关键就在这些帐篷顶的图案上了。秦赐思索着,我却仍有不明白之处,为什么紫茉莉可以抵御巨影?

    这个问题等我从娑陀庙里回来,也许就有了答案。牧怿然准备动身。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耿爸忙问,之前那些祭品肯定是不能用了,那要怎么完成那个人给的任务?

    牧怿然看着众人:现在你们要做的是搜集以下东西:第一,酒。据我所知,甘雄地区的住民会制青莎酒、葡萄酒、米酒、马奶子酒,这些都算上,能弄几样弄几样。

    第二,米面和酥油。甘雄地区有小米、稻米、大麦、小麦、豌豆,不管哪一种,有就弄来。

    第三,香料。甘雄地区大概可以找到樟脑、旃檀木、松香,和其他种类的香料,不管多少,都需要。

    第四,天葬台那边,秃鹰的羽毛。

    天黑前,尽早赶回来。

    众人没有多问一句,事实上到了此时此境,已经没有人还有多余的精力和心力再去质疑什么,一连几天,众人几乎没有怎么入睡过,此刻生理机能只剩下听话行事功能还勉强残存着。

    我去天葬台。柯寻说。

    在白天,最危险的地方怕就只有天葬台了。

    牧怿然看向他,难得地说了一句:注意安全。尽管脸上的神情仍然拒人千里。

    柯寻冲他一笑,转身上路。

    天葬台一去一回,需要将近一白天的时间,柯寻脚程快,但算上收集秃鹰羽毛的功夫,回到帐篷区的时候也已经不早了,其他人都已经到齐,卫东甚至还睡了一觉。

    小帐篷前面的空地上,摆满了众人按牧怿然要求搜集来的东西,耿妈和沙柳在旁边用米面和面,并且捏成糕的形状。

    多姆?柯寻问。

    可能是吧。沙柳低声答。

    小牧,现在人到齐了,可以给我们讲讲你的思路了吗?秦赐望向牧怿然。

    牧怿然刚才正在点检众人带回来的东西,此时正好点完,听秦赐这么说,点了点头,众人就都停下手,齐齐地望向他。

    牧怿然的目光扫过众人,面色有些意味深长:我们一直以来最大的难点,就是无法确定这幅画所描绘的,究竟属于娑陀教的哪一个支系。由于娑陀教本教和各支系的神系不尽相同,我们也无法确认每晚出现的那只八臂怪,究竟属于哪一系的神。

    神系不同,神的属性也就不同,无法确认属性,我们就无法做出相应的应对。

    我们知道,娑陀教自创始之初,归化融合了多教派的教义和神系设定,经历千百年的发展变化,又衍生出数支分支教派,各自发扬壮大,有了独立的教义和神系,既游离于本教之外,又与本教密切相关。

    这其中很有几支支系教派后来者居上,繁荣一时,其名声和影响力,甚至有盖过本教的势头。

    于是很多人都忘记了最初娑陀教本教的教义,其中一点,是不杀生。

    众人直听得齐齐一震。

    不杀生,娑陀教其实不杀生!

    那、那么自己这些人又干了些什么?!

    然而就算是娑陀教本教,祭品中也是有肉这一项的,牧怿然说着,指向地上摆着的那一片东西。

    其中几样,是他昨天留在娑陀庙里的,被庙中的修行者加工过后,刚才全部拿了回来,但在正统的娑陀教本教教义中,肉可以以植物代之。比如,紫茉莉,代表狗肉,当归,代表马肉,天门冬花根,代表象肉,刺蒺藜,代表孔雀肉,黄精花根,代表,人肉。

    看着牧怿然手指的方向,沙柳的脸刷地一片惨白。

    秦赐看向牧怿然:小牧是怎么知道哪一种植物代表哪一种肉的?

    昨晚我在咱们帐篷的顶部,看到的花纹就是这些,牧怿然平静地答道,花纹分内外两圈,一圈画有植物图案,一圈画有动物图案。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两圈图案是一一对应的,只以为这是某种对主图案的修饰,但当我继续往下看时,发现有几个图案画的是粪便、尿液、脑髓等等,我意识到,这些图案似乎就是沙柳曾经说过的,五慧露和五贡肉。

    说到这儿,牧怿然看向沙柳:你所从书上看到的那些血腥祭品,也没有什么错处,只不过那本书的名字,你大概忘了告诉我们,介意现在说一下么?

    沙柳颤抖着嘴唇,没敢去看众人盯向她的目光,低着声说道:书名书名是《青教祭仪诸物开示》。

    青教?耿爸愕然。

    青教就是我们所说的娑陀教的一个分支,牧怿然面无表情,经由千百年的发展,逐渐脱离本教独立存在。这一支教派,更偏向于崇拜凶神,其下属寺庙中多供的是怒相凶神,而教内无论是祭祀仪式还是行巫仪式,也都是偏门邪类,异常凶残血腥。

    话音刚落,耿妈已是冲到沙柳面前,狠狠地照脸抽了一巴掌:都是你!都是你误导了我们!让我们去弄那些那些没人性的东西!是你害了我们,是你让我们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卫东和耿爸连忙把情绪激动的耿妈拉开,沙柳低着头,扶正被耿妈打歪了的眼镜,低声说道:可我所说的这些祭品,不也一样起到庇护的作用了吗,至少马振华的死可以证明,没有准备这些祭品的人会死。

    准备了的不也一样会死!耿妈嘶吼着,周彬准备得够全了吧?!不是被献祭了吗!

    可这不也说明,这个黑尸天,确实是青教的凶神,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是青教的信仰属地。沙柳咬着嘴唇辩解。

    那么,昨晚身边没有祭品的我们也同样活了下来,又怎么解释呢?秦赐问向她。

    沙柳答不上来。

    牧怿然没有再看她,只继续说道:那个巨影,的确是青教里提到的怒相凶神黑尸天,它也的确以沙柳所说的那些血腥祭品为供奉,用以壮大自己的神力。然而许多人并不知道,或是早已遗忘,在娑陀教本教最初的教义里,黑尸天是位一体两面神。它,原本生有八只手,两张脸。一张脸生而怒相,另一张脸,生而善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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