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哀这样的情绪,几乎在他过去的人生里鲜少出现,自然也就造成不了太大的杀伤力。

    但显然他的伙伴们就没有他这样的幸运了,东倒西歪瘫了一地,个个脸上是成倍的疲惫和郁气。

    哀莫大于心死,可见哀之于前几种情绪,更容易摧毁一个人的精神。

    陈歆艾的消失,证实了这一点。

    剩下的众人纷纷坐起身,渐渐从昨晚的情绪影响中摆脱出来,脸上有了劫后余生的庆幸,邵陵起身去打开房门,让湿气浓重的海风吹进来,秦赐捏着眉心,对于失去过爱人的他来说,昨晚必定不曾好过。

    朱浩文冷静地清点着屋内的人数,卫东和罗勏各自缩着头,用袖子擦去脸上未尽的眼泪。

    柯寻蜷缩在角落里,双臂紧紧地抱着头,一动不动。

    牧怿然大步过去,蹲身到他的身旁,伸手握住肩头,轻声唤他:柯寻?

    柯寻很快抬起头来看他,脸上展开一个懒洋洋的笑:早上好。

    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牧怿然看着他眼底的血丝,伸臂把他抱进怀里。柯寻由他抱着,静静地不作声。

    直到邵陵走过来,沉声道:方菲不见了。

    柯寻闻声正要坐直身子,却被牧怿然用手在后脑勺上抚了抚才松开,牧怿然接过邵陵递来的一卷竹简,将它展开和柯寻一起细看。

    这是方菲留在地上的信息,邵陵说道,语气里有些异样,很可能会出乎你的意料。

    牧怿然的视线落在竹简上,却见那上面画着一个符号,是昨天他同方菲商定好的代表不同意思的标记之一。

    似乎正是因为这个符号所代表的意思太过出人意料,为避免大家会怀疑她是否画错,方菲特意将这个符号画得端端正正、标准异常,让人连联想到别的符号上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符号,是一个标准的。

    它代表,昨晚方菲点燃犀角后所看到的东西,是一只真正的,鸡。

    为什么?一起凑过来看竹简的秦赐表示很难理解。

    为什么会在茫茫大海的孤船上,出现一只鸡?哪怕是出现一只鸭子都比鸡更符合常理一些。

    就算是在画里的世界,情节设置也总要符合常理和逻辑,除非这幅画本身的主题就是荒诞离奇。

    然而《海上燃犀图》是一幅再正经不过的古画,不大可能会出现这种常规性的错误。

    难不成他们出海的时候船上带着活鸡?也凑过来的卫东猜测。

    也不难理解啊,罗勏在旁边道,在海上长途旅行,带生肉熟肉的话容易放坏,倒不如带上活鸡活鸭的,一边养一边航行,吃的时候现杀。

    先不说我们在这艘船上没有看到别的活禽活畜,朱浩文道,单说这只鸡是在点燃犀角之后才看到的,这一点就证明这只鸡绝对不是普通的鸡。

    那它是从哪儿来的呢?从岸边飞过来的?卫东认为这太滑稽了,什么鸡能飞这么远?这幅画的画家也太没常识了。

    不管线索有多么离奇和难以置信,邵陵说道,既然已经明确是鸡了,那我们就只能从这一点出发去考虑。大家是准备先歇一歇,还是现在就开始集中讨论线索?

    先休息。说话的却是牧怿然,一只手始终覆在柯寻的后背上没有拿开。

    好,邵陵点头,昨晚确实很伤神。

    众人正要起身各自活动,忽听柯寻说了一句:方菲的弓箭呢?

    我靠你嗓子怎么了?!卫东闻声大惊,顾不得别的,先盯着柯寻问。

    可能是青春期变声吧。柯寻说。

    卫东:

    哥,我这儿有润喉口香糖罗勏说着在身上摸索。

    柯寻暂时顾不上他,同牧怿然一起迈出门去,见空荡荡的甲板上,扔着昨天柯寻递给方菲的那张弓,旁边掉落着几支箭。

    少支箭。柯寻哑着嗓子,地上只有四支,昨天我给了她五支。

    在那边。牧怿然指向甲板前方,见旁边的船舷上,钉着第五支箭,而箭尖嵌入船舷的地方,钉着一根长长的羽毛。

    几人快步走过去,柯寻把箭拔下来,将那根羽毛拿在手上给大家看。

    真是个了不起的姑娘。秦赐轻声道。

    十分地明显,昨晚方菲在见到那只古怪的鸡后,非但没有因害怕而畏缩,甚至还敢举弓对它发起了进攻。

    遗憾的是她没能射中那只鸡的本体,只射下了它的一根羽毛。

    这是那只鸡身上的毛?卫东用手比了比羽毛的长度,什么鸡的毛能长这么长?!

    野鸡,或者说,是雉鸡。邵陵道。

    即便是雉鸡,出现在海上仍然是一件不可思议的离奇事,众人面面相觑,牧怿然却盯着柯寻手上的这根长长羽毛陷入思索。

    柯寻没有打扰他,偏开头,望向旁边无尽苍茫的海面。

    清晨的海上湿气浓重,远方一片灰雾蒸腾,令这个世界显得虚无缥缈。

    柯寻正有些出神,忽听见罗勏的声音响在身边:我去我的润喉口香糖怎么变成这糟样了?这什么鬼东西啊?

    扭头看去,见罗勏手上托着几颗棕黄色类似干果干花的梗一样的东西。

    退化了吧,卫东也向着这边瞅了一眼,画外的东西到了画里,如果画的年代久远的话,这些东西就会退化成符合画中年代的东西。有一次我进画前带了巧克力,进画后巧克力因为不符合年代和社会背景,就退化并转化成奶酪了

    那口香糖退化也应该是糖啊,罗勏看着手上颜色难看的不明物,这些东西又是什么鬼?

    秦赐走到近前看了几眼,捏起其中一个拿到眼前又仔细看了看闻了闻,然后了然地哦了一声:这是丁香的干花,怪不得丁香是古人用来去除口臭的东西,也可以称为是古人的口香糖,所以你的口香糖退化成这种东西也并不奇怪。

    原来这就是口香糖的退化版啊,罗勏捏起一颗丁香干花,毫不讲究地扔进嘴里,秦赐都能没来得及阻止,嘶好难吃!又辣又刺舌头,罗勏皱着脸把花又吐了出来,还是进化了千年的东西更优秀一点

    进化,千年深思中的牧怿然忽然出声,抬起沉澈的双眸,望向众人,我想,我已经知道那只鸡是什么东西了。

    第209章 海上燃犀图22┃大佬柯寻。

    《礼记》有云:雉入大水为蜃,《搜神记》也曾提到:千岁之雉,入海为蜃。牧怿然拈起那根长长的羽毛,雉活千年,就可以入海化为蜃,我们都听说过海市蜃楼这个词,其中的蜃,古人有不同的解释。

    《山海经注》里将蜃解释为蚌,《本草》里把蜃解释为蛟。说它状亦似蛇而大,有角如龙状,红鬣,腰以下鳞尽逆,食燕子。能吁气成楼台城郭之状,将雨卽见,名蜃楼,亦曰海市。

    古人认为海市蜃楼是蜃吐气所化,而那出现在云雾缥缈间的幻象,就被认为是神仙所居之处,故而才引出了秦始皇使人出海寻访仙山神药的历史事件。

    那么照此看来,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就有迹可循了。我们所在的船,是秦皇派去海外求仙的船,在海上航行时,遇到了海市蜃楼的光学现象,然而在古人或者说画者的认知里,海市蜃楼就是蜃气所化,而画中的世界是根据画者的意志和认知创造出来的,所以我们所遇到的也就不会是普通的光学现象,而是蜃气所化的幻象。

    我们每夜所经历的幻象,应该就是所谓的蜃气了。千岁之雉,入海为蜃。在海中它是蜃,那么在陆地或是甲板上,它所呈现出来的形象,就是雉。

    牛渚燃犀的故事里,海中神怪之物肉眼不可见,燃犀后虽能看见,却也会招致神怪之物由海中扑出,以图灭犀。

    燃犀是一种破坏阴阳有别的行为,必遭神怪惩罚,如同故事里的温峤,所以每夜我们燃犀,都至少会有一人死亡。

    不燃犀的话,也许同样会有人死于蜃所制造的幻象,又也许不会造成有人当夜死亡,但我们难逃第二天的投票选人,并可能无法找到签名。

    所以,就眼下来看,我们今晚仍然需要点燃犀角寻找签名,但我想,这或许并不会是一个必死之局。从方菲能够射中雉的一根尾羽来看,我推测,雉是可以被杀死的

    今晚我来燃犀。柯寻忽然开口,目光沉定地望住牧怿然,我来杀。

    你别冲动啊!旁边的卫东先急了,不管雉能不能被杀死,点燃犀角的人可是一个都没能活下来!谁敢保证杀死了雉人就不会死?万一只要点燃犀角就会死呢?大佬你快劝劝他!

    牧怿然看着柯寻,抬手在他的头上抚了一抚,道:今晚我和你一起。

    卫东:是爱情让人盲目吗?!

    保险起见,我们仍然可以用手机来引燃犀角,牧怿然道,你们几位最好也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因为我们不能确定射杀雉后会引发怎样的后果,我的建议是大家最好待在一起,并转移到甲板上,幻象可以抹乱空间距离,待在屋内和待在甲板上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并不能让我们更安全一些,但我和柯寻会尝试在甲板上射杀雉,如果当时能够发现签名,大家待在甲板上的话,可以及时离开画。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射死那玩意儿真的有用吗?罗勏看了看茫茫无际的大海,万一它变成了一个大蚌,用箭射不穿怎么办?

    关于蜃的本体究竟是什么的问题,牧怿然道,我更倾向于它是蛟的说法。就连我们所熟悉的《西游记》里,也有这样一段,孙悟空曾对唐僧说,西方路上多有妖怪邪魔,善能点化庄宅。不拘楼台房舍,馆阁亭宇,俱能指化了哄人。龙生九种,内有一种名蜃。蜃气放光,就如楼阁浅池这里也认为蜃是蛟属。

    之前我们曾经说过,秦皇曾射杀巨鲛,从而开启了徐福第二次东渡之旅,邵陵也曾提到过《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所记载的,秦皇梦与海神交战,解梦为:杀掉鲛龙这种恶神,就可得见真神。

    所以,这幅画里的蜃,十有八九是蛟的形态,而射杀它寻找突破,也是势在必行之事。

    这番话过后,众人再无异议,一时无事可做,就都各自找地方休息补眠。

    牧怿然去厨房烧了些热水,给柯寻喝了,而后找了个单独的房间,让他躺到榻上,自己坐在旁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直到看着他沉沉睡去。

    柯寻一觉就睡到了半下午,睁开眼时牧怿然并不在屋内,推门出来去了中厅,见大家都聚在那里,卫东先对他说道:厨房给你留着饭呢,先吃了再过来,反正我们在这儿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干

    谁做的饭?柯寻问,声音仍然沙哑。

    大家一起。卫东表情是一言难尽,一帮不怎么会做饭的大老爷们儿凑在一起,你添一把柴,我扔一棵菜的,反正是手忙脚乱地凑合出了一顿饭,但那味道就有点儿

    柯寻去了厨房,见烧饭用的鼎里剩着还半温的粥,里头又是肉又是菜的烂成了一坨,十分让人没有食欲。

    不过柯寻不挑,盛出来混饱了肚子,这才回到中厅。

    大家的确没有什么事可做,秦赐和朱浩文在翻看从船长室找出来的竹简,卫东和罗勏坐着发呆,牧怿然和邵陵在探讨着签名所在的其他可能性。

    柯寻拿上了弓和箭,重新回到了甲板上,准备多加练习,牧怿然就也拿了弓箭,跟着来到甲板上。

    两个人练到天色将黑的时候才停下,布置好了用手机点燃犀角的机关,众人一起来到甲板上,为防黑暗中施箭会误伤队友,牧怿然与柯寻站在靠船头的位置,其他众人待在船尾。

    接下来的时间,就只有等待。

    夜幕降临,海上的雾气愈发的浓重,借着最后一缕微光,牧怿然偏头看着柯寻。

    柯寻的神情异常平静,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不管是喜怒哀乐,还是紧张恐惧。

    柯寻,牧怿然低声叫他,希望你还记得,我们要一起出画。

    柯寻转过脸来,最后一抹微弱的天光在彼此的眼中消失,黑暗里,牧怿然听见柯寻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响起:我当然记得,怿然。我永远不会再让我最爱的人孤独伤心。

    两个人没有去握彼此的手,而是转身背对着背,攥紧了各自手中的弓箭。

    既然要一起出画,那就要一起尽力,一起在今夜,闯一遭鬼门关。

    黑暗中不知过去了多久,预置好的机关启动,引爆了手机电池,火光点燃了犀角,一团明亮的光,在犀角中亮起。

    柯寻沉定心神,稳稳的举起手中的弓箭。

    犀角的光虽亮,能照到的范围却也有限,柯寻就站在犀角的旁边,警惕地环视四周,等待着那只雉的出现。

    黑暗里海浪推涌,在浓雾的笼罩下,声音显得沉闷且滞涩,然而若仔细听,在这沉闷黏厚的海浪声音之下,似乎嘈嘈切切地夹攘着许多细小古怪的声音。

    这些声音密密麻麻,挤挤攘攘,细碎繁多又尖利嘈杂,听在耳里就像是在用一把钝锉刀刮着骨头一般,听得人头皮发炸。

    这一大团令人难以忍受的难听的声音,似乎堆聚在海的深处,却又似乎正从深处缓慢地翻涌着向着海面上浮起。

    这团声音距离海面越来越近,越来越嘈杂,越来越细密,直到突然像是突破了海水的屏障,全部的音量瞬间爆发了出来,炸开在了海面上,刺耳的声音穿进耳鼓,直刺进大脑,几乎要把人的神经全部割断。

    柯寻死死地咬着牙,没有去捂耳朵以遮挡这让人神经崩溃的声音,而是稳稳地端着他手中的弓,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团尖利诡谲的声音几乎响彻了整个茫茫海面,并且似乎受到了水波的折射,而让这音量更无限放大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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