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前一阵子对之前十几幅画的总结,柯寻此时对每一幅画都记忆犹新:在《净土》那幅画里,怿然曾经因海力布的动画片差点儿变成石头人,那幅画是可以选择道具的,基本上每个人的道具就决定了这个人在画里的命运,甚至决定了死法。至于解决方法,我们当时是因为答对了问题才保住了命。

    可惜现在却没有人给我们出题,即使有题目,也是隐藏着的。岳岑看了看四周情形,注意力最终回到了自己身上,柯寻,你觉不觉得,我的这个变化很缺乏逻辑?尤其是这些青苔,明明这里是冬天的情景,老鼠嫁女的活动也往往发生在正月里。眼下四周的环境干燥寒冷,青苔这种潮湿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呢?

    岳岑仔细看着自己刚才从腿上取下来的那一点点青苔:这些青苔很厚,像是从积阴的院子或水沟水井的泥土上生出来的。

    柯寻望着岳岑,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人的冷静程度,他很快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仔细看了看那些青苔:岑姐,你说,你的这些变化会不会是画对我们的一种提示?

    提示?岳岑的眼睛微微一亮。

    对,正因为它缺乏逻辑性,所以我们不妨把它当成一种提示。柯寻这样说着,站起身来,靠自己绝佳的视力向远处看去,其实,远处那些绿色的田地并不只是这幅画的点缀,随着咱们刚才慢慢靠近粮仓,我认为前面的田地似乎离得近了些。

    那些绿色的田地并不属于正月里的风景,我认为这些青苔应该就来自那边。岳岑说着,看了看柯寻:小柯,你推着我实在不方便,就按你刚才说的,我就在这边等着你,你先到周边看看有什么情况。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现在太阳已经出来了,应该没什么危险,你就在粮仓附近等我。柯寻说着,将腰间的粗布汗巾子扎紧了些,便拔腿向远处跑去。

    岳岑望着柯寻矫健敏捷的身影,眼中有一丝羡慕,但很快又回到现实中来,虽然自己不能走远,但还是可以摇着轮椅车在附近观察一番的。

    柯寻跑出了一段路,只觉得脚下的地变得松软了些,而且还有一些冒芽的小草显露出点点生机。也不知是自己跑得热了还是天气变暖了,柯寻觉得有些热,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灿烂得让人无法直视。

    柯寻回看来时路,只见一片冷淡的铅灰色调,仿佛残冬还停留在那里,充满了死寂破败,就像是谁遗在路上的一摊灰色破棉褥。

    几座土围楼的矮粮仓沉寂在远处,坐着轮椅的岳岑已经远成了一个黑点儿。

    线索?

    线索。

    柯寻望着草木渐深的另一个方向,直觉答案应该就在那里。

    留在冬天里的岳岑,裹紧了粗布夹袄,望着天上那个孤白的毫无暖意的太阳,想想昨晚经历过的那些事,按照柯寻他们讲的以前那些画,这一幅《和合》显然打破了之前的规则,虽然在画中的时间最大限度还是七天(七层的塔,大概就代表了七天吧),但每一天的昼夜界限并不分明,每一个小世界都有其自身的轮回,这让人根本无法找出规则。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个有关老鼠嫁女的世界里,夜晚并没有带来死亡事件,而且,这里的时间度过得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从进入世界到刚才第一次看时间,刚刚过了40分钟。

    岳岑拿出自己的手机,正准备再看看时间,突然一个无比清晰响亮的嘀声响起,吓了人一跳。

    这个嘀声并非来自手机,也并非来自周边的什么事物,这个声音,仿佛来自天外,就像是在一场游戏中,游戏里的人物无意中窥听到了屏幕外玩家的闹钟声。

    岳岑摁亮了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时间数字是01:00:09。

    如果没有判断错,刚才的嘀声来自9秒钟之前,这似乎是在提示自己,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小时。

    就在岳岑做此猜疑的时候,柯寻已经跑了回来,看上去还比较轻松,脸不红气不喘的:岑姐,你刚才听见那声儿了吗?那是整点报时的拉鼻儿声吧?!

    拉鼻儿,岳岑忍不住被柯寻的说法逗乐了:对,那应该是在提醒咱们,一个小时过去了。

    那也就是说,其他组的朋友们应该也能听见这个声音了。

    我认为应该是。

    怿然应该也听到了吧。

    不知道他现在正在经历着什么。

    柯寻的片刻思绪很快被岳岑拉了回来:小柯,刚才有什么新发现吗?

    柯寻回过神,走到岳岑的轮椅后方,推起轮椅向南走去,这正是自己刚才走过来的方向:那边是另一个季节,我走进了春天,再往前走,我认为应该就到了盛夏了。

    看来,这些青苔应该是来自那边,岳岑展眼看向充满了绿意的远方,如果青苔真的是提示,那咱们向那边走应该没错。

    两个人不约而同看了看身后,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北边,那里仿佛是个绝对边缘,再远处就是迷蒙的白雾了。

    你推着我可以走快一些,我没问题的。岳岑提醒着柯寻,而且,有一个重要的事情我要说一下,关于我的腿,其实已经在复健阶段了,扶着器械可以走动半个多小时,但医生建议不能过久走路,更不能跑动。

    柯寻闻言有些惊讶,自己本以为岳岑的腿是无法治愈的残疾:岑姐,你这腿是受伤造成的吗?

    是的,大概半年多之前,我出了一次意外,幸亏抢救及时,算是捡回了条命。身体的其他部位都已经慢慢恢复了,唯独腿受伤最重,所以一直养到了现在,医生说,即使最后痊愈,也会落下后遗症。

    柯寻能够想象那种后遗症,应该是长短腿之类的:能够保住命已经不容易了,半年前的意外,你说的是今年初夏那会儿吗?

    确切说是去年初夏,今天已经是大年初一了。岳岑纠正。

    柯寻却顾不得这些,继续问:在什么地方出的事?

    在Z市,我当时正要开车去一个美术馆参观,半路上突然下起大雨来,我的车经过一个岔路口,被一辆货车撞上岳岑提起美术馆,突然觉得这件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身后柯寻的声音有些激动:那个美术馆的名字,是不是

    星空美术馆。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柯寻感觉自己攥着轮椅扶手的手心全是汗:岑姐,你当初是被选入画的人。

    岳岑留给柯寻的是一个被风吹乱了发丝的后脑勺,她用粗布巾包住了头发抵御冷风,仿佛是在无声抵抗着一股冥冥中试图摧毁自己的力量:如果真是这样,画推选我入画,另一个力量为了阻止画推,不惜在画外就夺走入画者的性命。

    如此看来,另一个力量甚至可以在画外起到作用,而且是如此直接的作用。

    这在柯寻入画以来所有的认知里,是绝无仅有的。

    画推,和另一股力量,究竟谁才是正义的?

    画推将大家吸引入画,不惜入画者们以各种方式惨死画中。

    另一股力量阻止人们入画,却不惜将鲜活的生命直接阻挡在画外。

    两股力量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从来不把人的生命当回事。

    但作为被两股力量玩弄于股掌的蝼蚁,又能有什么力量来抵抗呢?目前唯一能做的,便是想尽办法偷生罢了。

    想想就不寒而栗,但柯寻和岳岑却偏偏在此刻都感受到了春风般的暖意。

    岑姐,咱们进入春天了。柯寻望着渐渐绿起来的草地,以及渐渐多起来的树木。

    鸟儿们在林间呢喃着,像是在悄悄诉说着关于季节的秘密。

    前面的一座建筑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真奇怪,从远处根本看不到这个房子。柯寻有些疑惑地望着这座高高的似庙一样的建筑。

    也许,这地方并不想被人轻易找到吧。岳岑说。

    第320章 和合10┃古庙。

    这是一座石头筑成的古庙,建造风格十分古朴,令人一时摸不清年代。

    我对古代建筑虽然没什么研究,但这座石庙似乎像是建于隋唐时期的。岳岑由柯寻推着来到庙门口,阳光的光束透进庙中,只见里面立着石头的祭祀神台,但神像的位置却空着。

    被树木掩映的古庙着实有些古怪,柯寻正准备独自先进去看个究竟,却听岳岑说:咱们进去看看吧。声音里似乎毫无畏惧。

    难怪画推当初会选中岳岑入画,此人真的是个难得的入画人才。

    这座庙并无真正的庙门,只有一面字迹模糊的石碑立在门口不远处。两个人即使一同进去,应该也没什么危险,换言之,即使柯寻独自进去发生了什么危险,以坐着轮椅的岳岑的力量,恐怕也无法帮什么忙。

    与其瞻前顾后,不如一同前往。

    庙中十分阴凉,阳光穿透黑暗照射进来,有无数光尘在亮处乱舞。

    祭祀用的神台后面有一座石台,显然应该是供奉神像的地方,但这尊神究竟是哪位也不得而知。

    岳岑用手摇着轮椅车轮,在庙中四处观察着,此时的目光停留在神台两侧的石台上。

    柯寻也注意到了这两侧的石台:正中央的石台是用来供奉神像的,那这两侧的石台是干什么用的呢?

    应该也是用来供奉神像的。岳岑说。

    柯寻只在小时候去过寺庙,仔细回忆,似乎有的庙堂的确是这样摆设的:那就是说,这座庙供奉的不止一位神仙?

    我认为至少有五位,甚至七位。岳岑根据石台的大小进行猜测。

    可是,为什么这些神像的位置都空着?神仙们都去哪儿了?柯寻自忖进过不少的画,也见识过诸如李家村纸人、筒子楼怨鬼、橡山研究所幽魂之类的鬼怪,但却极少和神仙打交道。

    庙里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咱们出去再说。岳岑摇着轮椅转了方向,打算先离开这座庙再说。

    柯寻跟上去,推着岳岑走出了庙门,刚才在庙里说话,有着重重的回声,仿佛自己的话被什么人跟着重复了一遍似的,令人心不定。

    外面依然是熟悉的自然风景,二人就暂时停在庙旁边的一棵大树下。

    小柯,你们在以前的画里遇到过神仙吗?岳岑问。

    遇见过一次,那是一位善恶一体的神,当我们出画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那位神的善面。柯寻说的正是《信仰》里面的黑尸天。

    岳岑听柯寻简单讲了关于《信仰》这幅画的事情,一时觉得与两人目前所处的世界并无类似之处:我们是因为青苔才找到这里的,但庙里的石台以及屋檐下面的石头台阶都很干燥,并没有发现青苔痕迹。

    柯寻尝试着理出一条思路:咱们刚来的时候,看了一场皮影戏的《老鼠嫁女》,当时你的腿就不太舒服了,天亮之后发现腿部石化,而且还生了青苔,为了寻找青苔的源头一路来到了这里,结果发现了这座庙。庙是空的,刚才咱们见到的粮仓也是空的。粮仓空,是因为里头的粮食都被老鼠们吃光了;庙空,是为什么,神仙们去哪儿了呢?这些神仙和老鼠嫁女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岳岑一直认真听着柯寻的话,心里有些灵光闪现,却又没有足够的依据。

    这时又听柯寻道:祀鼠?你刚才不是说老鼠嫁女其实是民间祀鼠的活动吗?祀鼠的祀应该也属于一种祭祀吧?难道说,这里面供奉的其实是

    鼠?

    这个说法令两个人都有些不舒服。

    岳岑道:虽然没有想清楚这里面的缘由,但我对传统年俗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祭祀方式,这实在不合乎传统。

    柯寻也认为自己刚才的说法有些荒诞了,如果这幅画是以荒诞见长还说得过去,但这偏偏是以传统年画为主题的,所以还是应该以中国传统年俗为主。

    岑姐,咱们去看看那块大石碑吧,虽然字迹模糊,但隐约还是能看清一些笔画的。柯寻推着岳岑再次走近了庙门口。

    这块石碑很高,几乎挡住了庙门,因为年代久远,石碑上有很多深深的裂纹,上面的很多字都无法辨认了。

    通过字的排列依稀可以看出,这上面的似乎是四字一句的诗。

    是四言诗。岳岑仔细辨认着,能看出最后一句里似乎有个咸字。

    四言诗,这种诗有什么说法吗?柯寻也认出了个彝字,虽然字体复杂,但这个字可以说是整个石碑上最完整的一个字了。

    四言诗算是我国古代最早的诗歌体裁了,《诗经》就是以四言为主的,再往上推,四言在上古歌谣及《周易》中,都有所见。岳岑的目光扫过石碑上的每一个字,但能够确定也只有四五个字。

    维、鼎、樽彝、灵、咸。

    最重要的题目以及开头一句诗,因为碑面一道横着的裂纹,导致字迹完全不见。

    如果以前看到这个诗,我肯定只能猜测这是关于古代祭祀的诗,但自从我们开始研究入画这些事情,我认为这首诗肯定不那么简单。柯寻的目光落在自己最熟悉的那两个字上维和鼎。

    地维,九鼎。

    难道这首诗和入画有关?

    岳岑却用手指在手心写着什么,口中还念念有词,两人来到这个世界早已不见了随身的包,那些纸笔之类更是找不到了。

    柯寻看出岳岑似乎对这首诗并不陌生,索性捡起一根树枝,蹲身在泥土地上:岑姐,你来说,我来写,不会写的字你就告诉我笔画组成。

    岳岑对柯寻机敏的反应非常赞叹:我的确是见过这首诗,但能否完全背过就说不好了,以前我曾经参与过一个关于古代习俗的纪录片拍摄,里面恰恰用到过一组唐代的《郊庙歌辞》,这首诗正是里面的迎神诗,需要由当时负责朗诵的小演员诵读出来,但因为里面的词句对孩子来说较为晦涩难懂,基本上都是我一字一句教他念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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