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片刻,他说:算了,我去学校了。

    江鸥拍了拍他的肩,有点讪讪的。又转头冲孙阿姨眨了一下眼睛,试图缓解尴尬。

    江添垂着眼,大步走到沙发边,拎起书包便往玄关走。

    换鞋的时候,他余光瞥到了楼梯这边,系携带的动作停了一下。

    盛望套着外套站在那里,宽大的校服裹在白色T恤外,挽起的袖子堆叠出空空的褶皱,显出少年人抽条拔节时特有的高瘦单薄来。

    江添抬眼看了他片刻,又收回视线,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下一秒,他站起身,拎着书包径直出了门。

    这座城市八月的天气阴晴不定,电光忽闪几下就能下一场瓢泼大雨。盛望听见屋外隐隐有闷雷的声音,他揉了一下鼻尖沿着楼梯往下走,感觉自己又要生病了。

    第12章 缓和

    大清早,教室里弥漫着一股食物的味道。

    学委埋头改完最后两道数学题,耸着鼻子四处找:哪个死不要脸的偷渡了炸鸡进来?还让不让我们安心学习了?高天扬是不是你!

    高天扬嘿嘿坏笑起来,从桌肚里掏出一整盒炸鸡显摆:饿吗?想吃吗?拿英语练习卷来换。

    我靠!周围一片叫骂,差点儿忘了还有英语!

    快快快,来个好心人!

    昨天英语老师杨菁给他们留了三张练习卷当家庭作业,一共150道选择题。不少人没熬完就睡过去了,今早在这鬼哭狼嚎。

    我就知道你们几个肯定没写。高天扬抱着盒子转过头说,我也知道我们盛望大帅比英语那么牛,肯定写完了,所以我连贿赂金都准备好了。

    他嚷嚷着转过头,却见后桌的盛望趴在桌上,惯常撸到手肘的校服袖子放了下来,老老实实箍到手腕。

    全班大半的人都在流窜作业,他却好像睡着了。

    哎?高天扬拎着炸鸡盒在盛望周围晃了一圈,兄嘚?早课还没开始呢你怎么就困了兄嘚,你先救个命再困?

    盛望依旧趴着,只腾出一只手在桌肚里摸索,片刻后掏出三张卷子拍在桌上。

    谢主隆恩。高天扬把炸鸡盒搁在他桌上,说:这是小的孝敬的早饭,你要尝尝么?

    盛望闷声闷气地说:撑着呢。

    你干嘛了鼻音这么重。高天扬学老吴拿腔拿调,捏着嗓子慢悠悠地说:难不成是在哭?问就算了,还翘着兰花指点了盛望一下。

    盛望默默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哭你姥姥。

    他这一抬头,高天扬收了作妖的手指头:卧槽?你脸色好差啊,生病啦?

    好像有点,晚上空调忘记调高了。

    就你这样还好像?高天扬没好气地说,病气全写脸上呢,你要不要去医务室配点药?

    医务室在哪儿?盛望问道。

    教室人多,冷气一贯打得很足。他早上出门就不舒服,在这趴了一会儿愈发严重。声音懒腔懒调透着沙哑。

    高天扬说:学校西门那边有个坡,沿着台阶上去就是医务室。

    盛望:西是哪?

    高天扬抓了抓耳朵,正巧看见有人从身边经过,便捞了一把道:添哥,西是哪儿?

    江添早课前被叫去办公室是常事,找他的老师总是很多,大家习以为常。他把办公室带来的一沓卷子放在学委桌上,转头问高天扬:什么西是哪?

    盛望瞥了他一眼,恰巧和江添垂下的眸光撞上了。

    也许是受早上那件事的影响,两人的视线一触即收。

    高天扬对于这种微妙的细节浑然未觉,还在跟江添说话:东西南北的西呗。我刚跟盛望说到学校西门,结果他问我西在哪儿,直接给我问懵了。

    盛望没再抬眼,垂着眼皮一副困恹恹的模样。生病的人总是兴致不高,这点在他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教室外闷雷滚滚,天是阴黑的。教室里面开着灯,江添的影子投落在他桌上,是一团重叠的深灰色。

    西在高天扬伸着手,试图指向那个方位。

    没等他找到准确位置,盛望就听见江添说:喜乐那个门。

    他说话一贯音量不高,低低沉沉的,带着变声期尾声残余的一点哑,从头顶落下来。

    盛望哦了一声,点头表示知道了。

    倒是高天扬没反应过来:什么喜乐?

    过了几秒,他又恍然大悟:啊想起来了,对,西门那边那个便利店叫喜乐,不过不常去,也就体育课会在那边买两瓶水,那离操场近一点。你知道啊?

    盛望像是又要睡着了,过了几秒才道:在那吃过饭。

    那里还能吃饭呢我怎么不知道?高天扬作为体育委员一向跑得贼快,虽然时常抱怨高一那帮牲口占了食堂,但他每天都能虎口夺食,并没有感受过被挤去便利店的辛酸。

    嗯。盛望应了一声。

    这下,连高天扬这种粗神经都觉察到不对劲了。

    他趁着盛望没抬头,偷偷指了指他的脑袋,用夸张的口型对江添无声说:好像心情不好,不知道哪个傻逼惹着他了。

    说完,他发现江添并没有要跟他对着比划的意思,只面无表情看着他。

    高天扬继续夸张地说:你怎么也拉着脸?是我比划得太丑了?

    没等江添有反应,他忽然福至心灵:不会是你惹的吧?

    要死,他骂了江添傻逼。

    高天扬的脸色立刻变得精彩纷呈,他觑着江添的脸色,试探道:真是你惹的?

    以高天扬对江添的了解,真是他惹的他一定会点头,不是他惹的也一定会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这次,江添只看着盛望,没吭声。

    见了鬼了!

    高天扬咕哝着,没敢多话。

    他戳了戳再度昏昏欲睡的盛望:都知道西门在哪儿了,一会儿抽空去趟医务室吧?

    太远了,不去。盛望吸了吸鼻子,堵着不通气的感觉让他烦躁地皱起眉。

    他把校服领子翻起来,又拽过敞着的前襟,把拉链一路拉到头。

    附中校服的领子那截是深蓝色,完全立起来后掩住了他鼻尖以下的小半张脸,衬得皮肤一片苍白。

    他叼着领口的拉链头,拽着袖子重新趴回到桌上,含含混混地说:上课叫我。

    然而高天扬和江添两个王八玩意儿,上课并没有叫他。

    早上两节是英语课,讲的是昨晚的150道练习题。英语老师杨菁本来个子就高,还喜欢踩高跷,蹬着细高跟往讲台上一站,全班四十多个人的实时动态尽收眼底。

    她一眼就看到了盛望,食指扣着讲台说:干嘛呢?那位趴着的,英语分数高就恃宠而骄啊?

    闻言,全班同学都看了过去。

    高天扬顶着无数目光举了一下手,杨菁冲他一抬下巴:讲。

    他生病了。高天扬解释说。

    哦。杨菁点了点头,说:那行,趴着吧。等他醒了麻烦跟他说一声,午休来找我面谈。

    高天扬:

    跟杨菁面谈那是开什么玩笑呢?这位女士凶起来校长都怕。

    上上礼拜周考,放英语听力的时候广播坏了,白耗了学生二十分钟的时间。副校长和政教处的徐大嘴负责巡看高二。两位中年男子愣是被杨菁堵在走廊上生怼了十分钟,一句话没插上,汗都被怼出来了,还是跟窗边的A班班长借的纸巾。

    高天扬后悔了,说:那要不还是把他叫起来吧。

    杨菁挑起眉说:你敢叫。

    高天扬缩进校服里说:算了算了。

    菁姐脾气向来不按常理出牌,A班同学对她又怕又爱,没人敢惹。

    杨菁冲前排一个男生伸出手说:来,卷子给我。

    那个男生叫齐嘉豪,A班的英语课代表,好面子,生得人高马大,看体型绝对不该坐前面。但他视力实在太差,跟班主任磨了一个月,终于把自己磨到了第一排。

    杨菁上课评讲卷子不喜欢用例卷,每次都拿课代表的卷子讲,A班的同学来早就习以为常了。

    对齐嘉豪来说,被杨菁征用卷子是件极其刺激的事,因为所有的错误都会暴露在她眼皮子底下,怼起来那叫一个不客气。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又觉得自己受到了特殊待遇,忍不住有点儿骄傲。

    齐嘉豪把卷子递过去,杨菁扫了一眼又忽然改了主意:算了,今天放你一马,换个人征用一下。

    众人头皮一紧,纷纷低下头,生怕菁姐在人群中看自己一眼。

    这位女士每次讲卷子碰到错难题,必然要把齐嘉豪拎起来怼,光怼他还不够,还要一个一个点人起来讲语法和答题思路,讲不出来就站着。全班四十多个人,在她的课上能站三十多个,换谁谁不怂?

    她抬起头,目光绕着盛望转了两圈,最终落在他后桌:江添。

    全班先是松了一口气,又整齐划一地看过去。

    江添倒永远是那副脸,一点儿也不犯怵。他拿起桌上的卷子,正要抬脚,就听杨菁说:把你前面那位的卷子递给我。

    江添瞥了一眼前桌盛望的头顶,说:卷子在桌肚里,他挡着呢。

    杨菁说:哦,那掏一下。

    江添不是政教处出身,没练过掏人桌肚的本事。他撑着桌子看着前面人事不省的那位,有点头疼。

    他看了看杨菁,走到盛望旁边往桌肚里伸出手。

    盛望那件校服看着挡得严严实实,其实边缘都是空的,江添手臂擦过布料褶皱的时候,脑中倏然冒出一个没头没尾的念头来

    这人真的有点瘦。

    他在桌肚里摸到那三张卷子,正要抽出来,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就见趴在桌上的人动了一下,从右手手肘处抬起头。他额前的头发被压得微乱,眼睛半睁着,眼里含着一弯浅浅的光。

    你干嘛?盛望问,沙哑困倦的嗓音中透着一丝被吵醒的不耐烦。

    江添手指蜷了一下。

    他瞥了一眼讲台上的杨菁,低声冲盛望说:上课了。

    说完,他抽出手直起身,把卷子递给了杨菁。

    盛望闷头趴了三秒,蹭地坐了起来,一手捂着脸靠上背后的桌子,含混地轻声问:上多久了?

    江添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压低了声音也改不了那股冷调的质感:40分钟。

    盛望一脸懵逼:???

    直到杨菁抖了抖他的卷子,说:一般课代表的话,这种练习卷错4到5题,不知道盛望同学能不能比肩一下。

    齐嘉豪朝这边的方向瞟了一眼。

    杨菁说:好,我们来看第一题。

    盛望消化了半晌,终于明白这是刚开始上课的意思。

    他绷着脸坐了片刻,摸出桌肚里的手机,调出江添的微信号给他发了50个白眼。

    罐装:您是不是缺少毒打???

    第13章 英语卷

    杨菁拿着卷子讲了五分钟,一抬头,发现生病的那位正支着头转笔、转尺子、转橡皮。反正手边能拿到的东西,就没有他转不起来的。

    这大概是十几岁男生的通病。

    她瞄了几眼,终于想起来:盛望?

    嗯?被点名的那位摁住笔。

    我差点儿忘了,你是不是没有卷子可以看?杨菁说。

    盛望干笑一下,心说你不是差点儿,你就是忘了。

    杨菁以前征用齐嘉豪的卷子,从来不用管售后,齐嘉豪会自己挪着凳子跟旁边的同学合看,带支笔带个本子就行。

    A班这帮学生分为两派,一边是考完到处对答案派,另一边是考完管它去死派。齐嘉豪属于前者。

    这一派系的成员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要是他们亲手做的题,从流程到答案都能背出来,包括作文。像英语这种选择题为主的练习卷,背起来更是小菜一碟。

    所以就算看的是别人的卷子,齐嘉豪也知道自己哪题对哪题错,及时订正在本子上就行。

    至于盛望

    一看就知道是考完管它去死派。

    杨菁见不得学生闲着,答对了也不行。于是她下巴一挑,指使盛望说:找个人合看一下。

    盛望噢了一声。

    找人合看还不简单?他站起身,拎着椅子就要往前挪。却听见杨菁补充道:你搬着椅子去后面,跟江添凑合一下,行吧?

    不行。

    盛望心说后面那位还欠我一顿毒打,并不想凑合。

    但杨菁的理由很充分:我估计你跟江添的正确率差不多,凑合一下刚好。至于高天扬你就给他留点面子吧,啊。

    菁姐上课必怼高天扬,已经是日常了,简直防不胜防。

    盛望拖着椅子来到后排,坐在江添右边。虽然他并不记得自己的答案,但还是装模作样带了一支笔。

    起初他还是收敛的,坐得离桌子一尺远,看卷子还得倾身。

    江添瞥了他好几眼,最终还是没忍住说:桌上有钉子扎你么?

    没有啊。盛望心不在焉地随口一回。又过了两秒,他才反应过来对方在嘲讽他的坐姿。

    盛望斜睨着他,把椅子往前挪了一步。

    有一有二就有三。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盛望一会儿挪一下、一会儿挪一下,很快就两手都上了桌。

    杨菁讲题速度不慢,但毕竟有三张卷子150道题,错题多的人着实很忙碌,而错题少的就非常无聊。

    因为生病的缘故,盛望本就有点头晕脑胀,再加上江添的卷子几乎挑不出错,他听了一会儿便犯起了困。整个人越伏越低,手臂占据的地盘也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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