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容庭芳的狗脾气,余秋远猜也能猜到,总归是为了这桩事,放不下面子而已。他话已说完,便要往四方城的方向回,拂起的衣衫擦过了容庭芳的指尖。
    像擦在了心里。
    容庭芳一个鬼使神差,手比脑子快,就拽住了余秋远的袖子继而滑落下去,捉住对方探出袖尖的手。倘若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只觉得若是就这样让对方同往常一样走了,那是会遗憾的。头一回手比脑子快,嘴还比手快。
    只道:倘若我说,我放在心上了呢。
    掌心中握住的指尖蜷缩了一下,容庭芳手便握得更紧了一些。
    倘若我说,他说的是真的。
    我确实别有用心呢?
    余秋远张了张口:你
    我自出生起,不曾想过情爱之事,亦未受过情爱之苦。哪怕到如今,也不会觉得山盟海誓有多么可贵。容庭芳不等余秋远说完,只按着心意,说着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何谓情深,何谓喜爱,我至今未懂。但有些话,那孩子确实也没说错。
    他之情爱之心大约天生如此,向来寡情孤苦,不解其中滋味。如今对着圣湖,瞧着这人间男女心心相依,哪怕是生出一种若他也能和一人如此永不相负的念头,到底心是冷的,是幽潭的水泡透的,亦未多心动半分。只是忽然看到身边站着的余秋远
    哪怕无心无情,话却问得还是要比心还要快。
    他不关心自己,却是想问余秋远
    你要不要也许愿和一人余生两心同?
    我待你之心,从不作假。
    想与你一决胜负是真,信你正人君子也是真。去海上散心是真,期盼着能不能偶遇也是真。如今请晏不晓过来是真,私心骗你过来还是真。心之所至,道法自然。容庭芳看向余秋远,伸手覆上他的面具,要将它摘下,我问心无愧。
    那么
    修长的手指一拈,面具就被扔在了蓝色的花丛之中,无人问津。容庭芳看着鬓发尽湿汗涔涔的掌山真人,只觉得对方连长长的睫毛也沾上了水,叫他千百年都不动的心里破天荒涌上一股怜惜之情。
    他确实是不懂人间情爱,但对一个人是例外。
    那么,你要许愿吗?
    在洛尔山脚下,圣湖边,和始尊许诺,同意中人不离不弃。
    余秋远嘴唇动了动。
    容庭芳听到他说:可是你连面具也不摘,始尊怎么知道,我的意中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季季:哼,恋爱从小抓起,请叫我全场最佳。
    第69章 吃顿好的
    有的事无关风月, 他们从前待彼此就很不同,你若要说从哪一滴起,哪一处而生, 时间太长, 连个所以然也说不出口。容庭芳向来很厌弃世间情爱, 心中亦从没有过向往。可或许, 那个新来的掌山真人抱着千机剑冲他笑的时候, 便落到了他心里。
    这么回头一看,从不敢忘。
    若不摘面具, 这里的人都长一个模样, 你们始尊难道认得出我所求为谁吗?
    余秋远伸手覆上容庭芳的面具。
    容庭芳握上他的手,却没有阻止,由着余秋远摘下了他的面具。然后清风拂面, 顿感凉意。容庭芳这才发觉, 原来他自己也出了一额头的汗。
    魔尊从前还长着小龙角的时候,尚有些稚气。后来少年模样, 眼里便余下一些冷漠,像荆棘里的明珠,又耀眼, 想走近看,却容易被刺伤。再到后来成年, 稚气不见了,冷漠也没有了,剩下的是带着漫不经心的无情。
    容庭芳就看着余秋远, 问:那你所求为谁?
    未听回答,却是眼睛被一只手覆住,随后嘴上一软,带了炙热的温度。又烫又软。让容庭芳想起了炼狱谷的一场大火。他落入火中时,跟着他跳下来的那个人,眼中分明是带着惊惧的。凤凰永生不灭,有一万种方法虽死尤生,何必担心区区一颗金丹呢。
    也许他从那个时候就应该看懂的。
    只这么轻轻一点,而后眼前就恢复了光明。湖景映灯影,蓬莱的掌山真人脸有些薄红。容庭芳眨眨眼,八百年不开窍的脑子突然像点通了什么灵根大脉。他一把揽起余秋远就化作原型直冲云霄,绕着洛尔沁山飞了一圈,龙啸之声震响天际
    龙的鳞甲银光闪闪,强健而优美,像披了银甲,是天生的战士。圣湖边,那些虔诚祷告的魔们惊呼一片。他们前来祈求阿波额那的庇佑,圣迹未现,却瞧见了现在的魔尊。原来始尊的圣迹,便是要他们忠心于现任魔界之主吗?
    皮肤幽蓝的魔纷纷跪拜下来,祈求尊上保佑魔界子民顺心平安
    云雾扑面,银龙绕着洛尔沁飞了几圈,便往远方去了,再也不见踪影。
    人群之中,躲了半天的季柯察觉动静,钻出头来,瞧着所有人都跪拜在那里,而眼前银龙若隐若现,很快就消失在云雾之中,一时心中大为震撼:刚才那是现任的魔尊吗?
    他的同伴头上长着角,皮肤亦不如季柯透白,蓝幽幽的,还拖着鼻涕。是呀。他擦了擦鼻子,带着敬意道,听说现在的魔尊是一条龙,一条神龙。龙是天上的神仙,却来当我们的尊上。大家都说我们魔界要发达啦。
    魔尊要受众人跪拜,享万丈荣光,而银龙矫健的身姿映在季柯的脑中,令他心生艳羡。当魔尊真好,我也要当魔尊。
    同伴微微睁大眼:季柯你疯啦?
    你懂什么。季柯握紧拳头,雄心壮志,我还小。等我长大,他就老啦。等他老了,我自然能打得过他。只要我打败了他,我就是魔尊。他拍拍朋友的肩,看在你替我把风的份上,我收你当个看门小兵,特赦你不用跪我。
    可是我听说,当魔尊还要和外面蓬莱仙人打架。
    打败他。
    蓬莱之外,还有很多门派呢。
    都打败。
    听说有个剑门特别厉害,始尊还败过他们的手上?
    全部打败!季柯眼中冒着奋斗的精光,一个不留!
    现任魔尊自然不知道有人觊觎他的宝座,他正需要一处热气腾腾的地方,放一池热气腾腾的水,剥一个热气腾腾的人,吃一顿热气腾腾的饱饭。
    魔界日夜昏暗,却也有日升月落。
    四方城内,傅怀仁和晏不晓燃尽了红烛。
    诉尽了衷肠。
    算清了旧账。
    直到对着那株引绛草,开始百无聊赖。
    忽然变得无话可说。
    容庭芳还没回来。
    余秋远也没回来。
    晏不晓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有水吗?
    傅怀仁抬眼看他。
    剑修老老实实道:话说太多了,嘴干。
    傅怀仁替他取了水来。
    晏不晓一口饮尽,复又喝了一杯,然后又喝了一杯。这才抹嘴喟叹了一声:怀仁。其实如果你早些告诉我,不愿娶妻,那也没什么。这样我们便能早早将话摊开来说。不至于倒豆子似的把这么多年来的衷肠都诉一遍,还诉得有些累。这又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在晏不晓看来,他和傅怀仁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变化。
    没变化是当然的。现在的傅老板能做个屁。晏不晓不担心,傅怀仁还怕万一情绪一激动,筋脉一爆直接嗝屁,白糟蹋了晏不晓一番心意,连救命良药都来不及吃。从前生死不过是生死,现下他才得人间至宝,哪里舍得就这样去死。
    好事总是多磨的,菜么,等得越久越香。
    傅老板这样默默地安慰自己。
    而与傅怀仁相比,容庭芳的命是比他好太多。
    在吃完晚饭后,容庭芳又吃了点心,吃完了点心,还吃了夜宵。越吃越觉得对味,越吃越觉得熟悉。甚至心里还大发疑惑起来。原来这种事做起来,都这么浑然天成宛若一人的吗?在容庭芳准备再加点餐,余秋远终于发火了。
    你不要太过份!
    水汽之中,掌山真人眼角都红了。
    容庭芳眨眨眼:可是你分明很高兴?
    谁高兴啊!那这种事,一回高兴是情意相通,二回高兴算缱绻反侧,再来个三回四回,是个人都不会高兴的好吗!何况到底是谁在受累啊。龙的精力怎么能比,需知龙它天性,天性余秋远瞪着容庭芳,简直有苦难言。
    他到底是脸皮薄,只冷着脸将某个不知餍足的龙推开。干脆化出了原型。长长的凤尾铺了一池,流光溢彩,这里本不是喜堂,却像是铺了十里红妆。容庭芳看着看着,便觉得心口又澎湃了起来。
    余秋远得意地想,这样看你还能怎么乱来,却忽然觉得周身的池水都烫了起来。
    他心里一惊,这么望过去,容庭芳额间的云纹愈发鲜亮。
    当日梦中所见,鹤兰轩龙交凤尾的场景在脑中浮现出来,就算容庭芳本来不会,瞧了一遍也就会了。清水池中,十里红妆之下,冰冰凉凉的龙尾缠了上来,叫余秋远一震。
    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桩事要问你。容庭芳道,不过不急。
    那么久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会。
    等傅怀仁和晏不晓又把衷肠诉了一遍,喝完了一壶又一壶茶,开始两两相顾无言,晏不晓才终于忍不住道:余真人怎么还不来。他委屈地有些坐不住了,说好的喜宴呢,连口吃的都没有。容兄弟平时就这样晾你这么久的吗?
    简直太过份了。
    傅怀仁道:回了大洲我请你吃饭。
    晏不晓:怕是在那之前我就要饿死了。他在这大殿之内摸了半天,只摸到一点小鱼干,当下也先嚼了再说,吃了一阵,还不忘记分给傅怀仁。复说,怀仁。
    傅怀仁正是看他满眼柔情的时候,闻声温温柔柔应了一声。
    怎么。
    晏不晓眨着眼睛看他:其实我之前就想问你,既然我们成了亲,那之前欠的那些钱,还有什么天凤羽麒麟甲可以不还了吗?伴侣既为一心人,他欠的岂非就是傅怀仁欠的。傅怀仁自己欠自己有什么意思。
    傅怀仁:
    所以这么多年,他能按捺不发,实在不是忍耐力好。而是再好的氛围,也能被晏不晓破坏得一点都不剩。就比如现在,他一点旖旎的念头都没有了。满脑子都是余秋远怎么还不回来,再不来个人,要么他把自己气死,要么在自己气死前,先把晏不晓给办了。
    沙那陀建这处别院,主要还是为了这个带池子的院子。因为容庭芳一来就喜欢躺在里面,天热时躺,天冷时也躺。水是活水,沙那陀寻了许久开出的泉眼,天上的星河倒映下来,这里就是满池星子,像睡在星河之中。若山头生了雾,和着水汽,更如天上盛景,不似人间。
    曾经的云梦繁锦也不过如此。
    眼下正是好季节,自容庭芳重新用灵力修复过这里,便有生命随风而来。
    池边开了不知名的小花,风一吹落了些许,一些飘在池水之中,一些落在伏卧水池边的人身上。容庭芳是龙,天性喜水,如果可以,他能一天都呆在里面不出来,何况只是落了花呢。他很有闲情地摘了一捧,大约是心情好,才觉得看这世间,无处不可爱。
    倘若这花配上余秋远,或许也是不错的。
    容庭芳这样想着,便看向余秋远
    对方已着了干净的衣裳,正坐在池边擦着头发。
    似修道中人,如洗浴着衣这种事,不必亲自动手。总是身无尘垢,无风自干。但余秋远可能是有着鸟禽一族爱梳理羽毛的习性,他喜欢自己去擦头发。凤凰是这样的,喜洁,若无事,便要沾些水,啄着自己的翅羽。
    余秋远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一缕一缕,慢条斯理,从左到右,不慌不忙。
    容庭芳聚精会神地看着,连指间的花掉了也不知道。
    余秋远一回头,便见池边人深深望着他,神情悠远。他不禁一笑:怎么?
    容庭芳眨了下眼,似乎这才回神。他将池中落下的细嫩花瓣捞起来,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待余秋远不以为意,擦尽了头发,这才又看过去
    是没什么。
    只是容庭芳从未与余秋远一同梳洗过,而在方才见了余秋远梳洗之姿,他才忽然之间想起来,印象之中沙那陀好像也有这个习惯。喜欢将头发一点一点擦干。
    容庭芳偶尔在这小住时,沙那陀既为属下,又为弟子,服侍师父起居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容庭芳通常不愿叫他做些,只道:你有心做这些,还不如早些将我教你的功法练练熟。日后战场上,难道还要本尊护着你吗?
    虽然这样说了,但同处一屋,难免有碰见的时候,哪怕是洗漱。
    沙那陀和容庭芳不同,对沙那陀而言,洗浴不过是一项生活必需的事,时常很迅速便出来了,仿佛多沾些水能要他的命。容庭芳有一次无意中撞见,就见对方细细擦着头发,仿佛一点都不愿留下湿意。他当时心里想,到底是修行不够,洗个澡还要亲自动手。
    其实容庭芳是有些遗憾的。当年沙那陀在时,余秋远正在闭关。所以他一直不能将这位得意弟子领到余秋远面前炫耀一番。说是炫耀,大约也夹杂了这样一种心理,我喜欢的,便想叫你也看看。
    如今斯人已去。容庭芳抬眼看了余秋远一眼,将手中落花一并抛去了,一句话也未多说。沙那陀算不上是横在容庭芳和余秋远之间一道伤疤,但到底是容庭芳不愿提及的事。他也从来没有放下。但看在蓬莱的面子上,只要大洲不招惹他,容庭芳有生之年,可以收手。
    说来他入魔界固然是因心中不忿天道伪善,这么多年过去,这里的魔再蠢再没脑子,也算是他的子民。魔界从一盘散落流沙至如今十二城各守一地,日常起居紧紧有条,实属不易。为一己私欲大肆征伐,搞得血流成河,并不是容庭芳的性格。
    擦着头发的余秋远忽然停下了手。他眉头皱了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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