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荣夏生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儿,回身从后座拿过了一个纸袋子,给你的。
    方方正正的黑色纸袋,正中央印着小小的品牌logo。
    佟野愣了一下,在伸手接过来之前先探头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
    围巾?佟野惊喜得眼睛都亮了,你送我的?
    他接过来,从袋子里拿出了围巾。
    很柔软的毛线围巾,还带着淡淡的香味儿。
    佟野一边往脖子上系围巾一边小孩子收到红包似的兴奋地问:圣诞礼物?还早呢吧?
    不是,荣夏生发动了车子,就是看见了,随手买的。
    他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从来没有当面送人礼物经验的荣夏生此刻甚至不好意思跟佟野对视,他那时候只是想到了,觉得佟野需要,所以就买了,没多想。
    可是现在突然觉得,这好像有点儿暧昧。
    暧昧。
    他的心跳突然加速了一拍。
    他不喜欢这个词。
    佟野从小到大都人缘好,收过的礼物数不清,但这一回,自打他收到了这条黑色的毛线围巾开始,每天走到哪儿都带着,上课睡觉都要用它来当枕头。
    这是荣夏生送的。
    他那个会把全世界都弹开的小叔叔,给他开了一扇窗户,虽然他暂时爬不进去,但偶尔可以偷窥一下人家的世界了。
    就像蒋息说的那样,枪狗再没演出的邀约了。
    乐队的几个人偶尔凑一起吃饭闲聊,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的主唱会跟蒋息说:息哥,你给问问裴哥呗,年底了livehouse演出应该挺多的,让咱去热热场也行啊。
    他们都不指望着出名赚钱,只是因为喜欢,想上台。
    蒋息明白,但有些话不能说。
    他最近忙。蒋息说,再说吧。
    佟野看得出来蒋息在跟裴哥闹别扭,至于闹的哪一出别扭,他们终归是外人,不好问。
    佟野打岔说:都眼看着期末了,就算有请咱们的,也得琢磨琢磨再说了。
    主唱扁扁嘴,拨弄着碗里的那几粒饭,有点儿不痛快:我这不是觉得咱们也没多少时间了么,哨子明年下半年就出国了。
    他们五个人,大四开始有的就不在学校了,这枪狗也算是走到尽头了。
    嗨,那不还有半年呢么。佟野乐观,其实不乐观也不行,总得有人活跃气氛,他给大家倒上酒说,前几天我听说系里要弄跨年晚会,那必须有咱枪狗的五分钟啊!
    他招呼着大家喝酒,蒋息看看他,没说话。
    这顿饭吃得大家心里都有点儿不舒服,佟野打车回去的时候,在门口揉了揉脸才开门。
    他得把丧气留在外面,不能带给他小叔叔。
    佟野进屋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家里黑漆漆的,没开灯,也没有动静。
    他有点儿奇怪,没听说荣夏生要出去。
    他开了玄关的灯,换好鞋之后刚往里走两步,笑了。
    沙发上,一个穿着深蓝色家居服的男人正抱着一只小猫睡得香。
    佟野没有开客厅的灯,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沙发旁边蹲下。
    客厅跟阳台中间的窗帘还开着,他借着洒进来的月光偷看者荣夏生的脸。
    太瘦了。
    还是那副有些病态的憔悴模样,跟第一次见面时给他的感觉一样。
    太白了。
    跟皎白月光相比,甚至把对方都给比了下去。
    太漂亮了。
    从眼角眉梢到嘴唇的形状弧度,都像是根据佟野的取向精心设计雕琢的。
    太喜欢了。
    从冷冷清清的外表到柔软平静的内心,没有一处是佟野抵抗得了的。
    他想摸摸荣夏生,亲亲荣夏生,想把脸像小猫一样贴在他的心口处。
    佟野的视线慢慢向下,落在了荣夏生抱着猫的手上。
    不能摸脸,偷偷摸摸手应该是可以的吧?
    想到这个,佟野觉得自己坏透了,尽想着占人家便宜。
    他几次三番想伸出手去,最后都放弃了。
    做不出来,他觉得自己这样会弄脏了干干净净的荣夏生。
    他想有一天让对方心甘情愿地跟他牵手,十指紧扣的那种,一辈子都不松开的那种。
    他就那么坐在地毯上看着对方睡觉,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总之毫无睡意。
    手机突然响起来的时候吓了佟野一跳,同时还惊醒了睡着的一人一猫。
    佟野赶紧静音,看了一眼来电人竟然是他爸。
    他站起来,甚至来不及跟荣夏生道个歉,拿着手机就冲进了卧室。
    大晚上你怎么突然打电话啊?佟野关好门,小声地抱怨着。
    你这个时间又不会睡,给你打电话怎么了?佟老师听见儿子抱怨,自己也跟着抱怨,皮紧了,想挨收拾了?
    嗨,没有,我就随便问问,您老人家息怒。佟野说,佟老师有何指示啊?
    没什么指示,就刚才你妈突然问我你房子找得怎么样了。
    佟野十月份搬来,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当时急着搬出来,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房子所以才来荣夏生家里借住。
    之后佟老师就总催他找房子,房租钱都转过来了,但佟野心怀鬼胎,压根儿就没去落实。
    现在不好找,佟野胡诌八咧,眼看着就寒假了,人家一租都是一年半年的,现在我租那么长时间,寒假期间空着浪费,我要是就租一两个月人家房东也不乐意啊,这个时候太难了。
    佟老师一听,倒也是那么回事儿。
    今年春节本来就早,一月末,再有一个多月佟野他们就放寒假了。
    夏生呢?休息了?佟老师突然问起荣夏生来,你整天调皮捣蛋的,没给人家添麻烦吧?
    爸,我真是您亲儿子吗?佟野说,我都二十多了,还用调皮捣蛋形容我,不合适吧?
    少跟我扯那些没用的,反正房子你先看着,有就赶紧租下来,没有合适的就再等等,我说你最好还是跟你那室友好好谈谈,有什么误会非得激化成这样啊?佟老师说他,年纪轻轻,一点儿都不知道宽容。
    宽容?我可不跟傻子住一起。佟野说,太晚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要睡觉。
    他做作地打了个哈欠。
    行了,你早点睡吧,别给夏生添乱,明天我给他打电话,跟他说说,让你再住两个月。
    佟野嘿嘿地笑了,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他打开房门,探出头去,看见荣夏生正拿着杯子看着猫喝水。
    不好意思啊,吵醒你了。佟野心生一计,对他说,我爸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房子找得怎么样了。
    荣夏生果然抬起头看向了他。
    佟野说:他催着我快点儿租房搬出去呢,说是怕我打扰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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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都说养成一个习惯至少要21天, 荣夏生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因为他从来没有刻意去改变过什么。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这一个月来, 他不知不觉间竟然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
    过去的这段时间, 荣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直到从佟野口中说出即将搬走的可能时,他才愣在了那里。
    怎么了?佟野手机还没放下,手指蹭着屏幕,带着笑意问, 我是不是真的挺打扰你的?你应该还是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生活吧?
    荣夏生抬起头来看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 总觉得对方虽然笑着, 但其实眼里都是失落。
    没有。荣夏生没那么多小心思,不知道佟野在故意套他的话,对方这么一问, 他立刻紧张地反驳,不打扰。
    条件反射一样的回答让荣夏生自己都有些意外,除了这回答,更让他不解的是突然加速的心跳跟忧虑。
    这感觉来得有些突然,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也不知道在忧虑什么,他只是急于解释, 想告诉佟野,他的生活没有被打扰。
    没有任何一丝被打扰的感觉, 甚至不知不觉间把这件事当成了理所应当。
    就好像佟野原本就在这里。
    佟野看他这样, 笑得更开心了。
    那你想不想让我走啊?他撒娇似的靠在门框,眼神儿里还有点儿委屈。
    荣夏生莫名有些不好意思看他, 蹲下来,低头轻揉着辛巴毛绒绒的小脑袋。
    佟野等着他的回答,手心都出了汗。
    荣夏生从来不会挽留什么,不会争取什么,这么多年来,他独善其身,唯一想做好的就是写书。
    过去是经历过一些不愉快,但到了现在,他已经不觉得日子苦,不觉得寂寞,也不觉得难捱,只是觉得这世间无甚有趣。
    要说他热爱什么,唯一热爱的就是写作,而这热爱也是因为,多年来他终于发现,写作能带他进入一个至少他自己觉得丰富的世界,写作是他的避难所,那些难熬的日子里只有写作陪着他一起走过来。
    所以,他唯一在意的就是写作,唯一信任的也是写作。
    但似乎,这个唯一有被迫终止的可能。
    因为荣夏生突然发现,当他的生活中挤进了另一个人,他竟然萌生了挽留的念头。
    你自己决定。
    萌生了挽留的念头,但不会贸然说出口。
    荣夏生多少察觉出了一些佟野的心思,可他不能有任何回应。
    对待佟野不能用跟对待沈堰一样的方式。
    佟野没料到荣夏生给他的回应会是这么毫无感情又轻飘飘的一句话,这段时间以来,他总觉得自己至少已经站在了荣夏生秘密花园的门口,轻轻叩一叩门,至少对方能打开门让他朝着里面张望两眼。
    没想到,竟然是自己想多了。
    荣夏生只是看起来被柔化了,实际上还是一座被风雪包裹着的冰山。
    大雪封山,困在里面的一颗心不是那么容易被营救出来的。
    佟野走过来,在他对面蹲下,和他一起轻抚着小猫的绒毛:我有点儿受伤。
    荣夏生的动作一滞,抬眼看他。
    佟野也看他,表情认真地说:我以为你会说希望我留下。
    荣夏生并非真的无欲无求,只是有些事在他看来不能求。
    他从没幻想过被人陪伴,没有幻想过有谁始终相伴左右。
    他深谙一个道理,人都是自私的,现实中并不存在文学作品里那些疯狂又纯粹的爱情。
    就算真的有,他也没有那个资格遇到,他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好运。
    而且,这是佟野。
    他更不要想。
    如果你想留下,我没有意见,和你一起住蛮开心的。荣夏生垂眼,轻轻地碰了碰辛巴的小鼻子,但你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也不能自私地挽留。
    这不叫自私啊!佟野说,你就不能想要什么直接说出来吗?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佟野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荣夏生却还是那副冷淡的态度。
    佟野,我不想对任何人的人生指手画脚,也不敢承担那份责任,所以,不管什么事,还是要你自己做决定。
    这位先生,不至于吧?佟野无奈地看着他,不过就是住在哪儿的问题,哪有那么严重?没人需要你承担什么责任!
    荣夏生抬头看着他笑:对我来说就是很严重,这可能是懦弱的表现。
    你没有,佟野有些生气,干脆坐在了地上,没人说你懦弱。
    荣夏生不再跟他对话,站起来,把水杯放回厨房。
    佟野皱着眉看他,当对方经过自己的时候,伸手一把抓住了荣夏生的脚踝。
    很瘦。
    不知道为什么,佟野觉得只要自己再一用力就能将这人捏碎。
    可他舍不得。
    就算在生气,也舍不得。
    舍不得吵架,舍不得弄疼他。
    小叔叔,佟野仰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荣夏生,我不想走行不行?
    荣夏生看着他没说话。
    佟野摸不透他的心思,只能商量着说: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眼看着期末了,不好租房子。
    好。荣夏生答应得很痛快,像是蓄谋已久,只等着佟野把梯子给他架好。
    佟野望着他,又是一番欲言又止。
    早点睡吧,荣夏生说,很晚了。
    再没人说话,辛巴窝在佟野怀里睡着了,小小的身躯暖呼呼的,全心全意地依赖着抱着他的人。
    佟野在荣夏生回房后也依旧坐在那里没动,他低头看着辛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小叔叔才能像辛巴一样信赖、依赖他。
    荣夏生失眠了。
    他其实很少会真正的失眠,大多数时候都是黑白颠倒罢了。
    他的生活向来不规律,困了就睡,不困就在电脑前面坐着,饿了就吃,没胃口就一直不停地喝水。
    在佟野来之前,他已经过了几年没有时间概念的日子。
    因为佟野,他才被迫重新拾起24小时制的规律生活。
    但是这个晚上,他失眠了。
    明明很累,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去睡觉,可是坐在床上,背倚着书架,面朝着窗户,愣是连合眼的念头都没有。
    他其实什么都没想,只是望着外面的夜色发呆。
    曾经也有过无数个跟月光相伴的夜晚,他从来没觉得难熬,可是今天晚上不知道怎么了,他想跟人说说话,哪怕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凌晨三点,荣夏生从床上下来,坐在书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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