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李隽出了屋子许久,谢大公子才狠狠一摔马鞭,对谢如青怒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不是我一人的意思。谢如青不疾不徐地开口,自然,也不是他一人的意思。
    第5章 壁微瑕
    谢大公子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皱着眉:怎么说?
    谢如青转身坐下,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搁下了茶盏,慢慢道:我和他当年因为种种事端将婚事一拖再拖,拖到年纪老大,而今祖父刚刚被罢了官,父亲又被降职,李家就这样迫不及待上门退婚,堂堂世家大族,莫非真的如此目光短浅?
    可是李康乐
    李康乐又如何?谢如青眼中淡淡的讥诮,便是王家的景明公子,也不是说弃之便弃之?
    谢遗心道果然如此。
    谢二坐在一边,神情自若,显然对此也是了然的。
    如今新帝寡恩,又疑心颇重,李家只能自毁名声。只要能保全家族大部分人物,纵然是牺牲一个两个才俊又如何?谢如青道,只是,不知道李家此举,是否真的能叫那位放下疑心。
    哪有那般容易?谢二道,以新帝的手段,分明是要将世家赶尽杀绝的样子。
    谢遗捏着茶盏的盖子拂开茶沫,一点也看不出想要发表见解的样子,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日他在马车上看见的男人,如无意外,就是那位新帝秦执了。也不知道,对方和自己那一番交谈,会否对谢家或是王家产生什么影响。
    眼看白白在一边飘着,谢遗在心底问了白白一句:我出现在这个世界,是否会对这个世界即将发生的事产生影响?
    会的。白白说,即便是再细微的变故,也会对事物的发展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
    谢遗皱了皱眉。
    白白又道:可是,未来的一切本来就是未知的,未知的变故,又何尝不算是未来的一部分呢?
    谢遗不再说话。其实理解起来并不算难,但是即便如此,因为他而连累到谢家其他的人,谢遗还是会觉得过意不去。
    那日李康乐来见你,他可有说过什么?依你之见,李家是站在了哪边?谢二公子转头看向谢遗,如今形势,已经容不得谢家不选择了,李谢王三家联手,未必不能牵制住那位。
    谢遗微一迟疑,摇了摇头:康乐兄并未和我说过。
    他倒是谨慎。谢二话里难免带了几分嘲弄,也不知道,能不能一直谨慎下去。
    几个人说完话,谢遗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走进屋中,春枝上来伺候他更衣,解开了轻裘,刚要挂上衣架,就看见了雪白的裘氅的一角占着泥点子。
    春枝忍不住皱起了眉,道:公子这是去了哪里?怎么新做的衣裳刚穿出去一会儿就脏了?
    这件衣裳本来是为了过节准备的,谢遗说想要出门,春枝担忧他还在病中怕又受了寒才给他披上,谁知道一回来就发现衣裳脏成这个样子。裘氅本来就难清理,也没有另一件新的替换,春枝不由有些焦虑。
    谢遗看了几眼那粘在衣角上的污垢,是泥水的印子,可能是从昭狱回来的路上不小心弄上的。他道:一件衣裳,洗一洗就好了。
    春枝给他气笑了:您说的倒是简单,这是能随便洗洗的吗?这件裘氅虽然是兔毛的,也值不少银子,毛料选的是兔子身上最柔软的那块儿,纯白纯白的,洗坏了怎么好?
    谢遗也不清楚这种事,他从前的吃穿用度都是有专门的人打理,穿的裘氅要是脏了,就再也没有穿过。
    春枝琢磨了会儿,自顾自地道:公子去年做的那件貂裘的倒是没穿过几次,过些时候秋猎就穿那身吧。说着,将谢遗刚脱下来裘氅搭在了衣架上,准备走的时候一并带走。
    貂裘虽然是去年的,却比这件兔毛的要金贵上许多,也不算失仪了。
    谢遗听她说到秋猎,心下微微诧异,惊讶于自己这样的身份竟然也要参加。他之前身在皇室,知道可以随同陛下进行秋狩的不外乎皇亲国戚以及朝中的臣子,还是第一次听说世家公子也要参加。
    这个世界和之前自己生活的世界毕竟有些差别的。
    谢遗这样想着,转头问了春枝一句:秋猎是什么时候?
    春枝道:再过半月就是了。
    谢遗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不一会儿,厨房熬好了谢遗要喝的药遣人送来。
    谢遗前世快死的那段时间也不知道吃过多少药了,他早就习惯了那种苦味,也不觉得难以忍受,端起药碗就喝了干净。
    等他喝完,春枝收拾了药碗,道:我看公子的病比之前好了些了,明日再叫大夫来看看?
    谢遗点了点头,道:也好。
    谁知次日一早谢如青就来了。
    春枝正站在院子门口吩咐小厮出门去请大夫,便看见谢如青远远走了来,春枝连忙上前了几步,福身道:五小姐。
    谢如青微微颔首,问她:这是做什么?
    春枝道:我看公子的病好些了,就是咳得厉害,想叫大夫再来看看,要不要换种汤药喝着。
    谢如青闻言,转身吩咐自己的丫鬟:去请陈大夫来。又看向春枝,陈大夫是我信得过的,叫他来看无失我也放心。
    春枝垂首低声应是。
    谢如青嗯了一声,让丫鬟带着小厮去请大夫,自己径直进了谢遗的院子,往谢遗房里去。
    屋子的门敞开着,谢如青站在门口,一眼看见了坐在矮床上的谢遗。他只穿着白色的中衣,正捧着一卷书迎着光看着,乌黑的长发没有拿簪子束起,顺着肩膀滑下来,愈发显得他身形消瘦。
    谢如青走过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轻声道:你病一场倒是瘦了好多。
    谢遗有些不适应她的触碰,微微动了动肩膀,搁下了手里的书,请她坐下:姊姊来了,你坐。
    谢如青伸手拿了他的书来看,翻了两页,有些诧异:什么时候对史书这样感兴趣?
    病中无聊,就翻了翻。
    谢如青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转身在谢遗对面坐下。
    不多时,谢如青让请的大夫来了,看外貌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
    紧跟着春枝也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东西。她一进来就咋咋呼呼:公子,元宝跟着画扇姐姐去请大夫,刚回来就在门口遇到了人。您猜怎么着?他说是来给公子送药的。
    她说着,把手里瓷白的小瓶给他们看。
    谢遗一惊,记起来昨天秦执才说的要给他送药,心下不由有些慌张,唯恐秦执会说些什么不好的话来。
    谢如青看见了春枝手里的药,叫她拿过来给自己看看。拨开了塞子,小瓶里是一颗颗琥珀色的药丸,随药送来的还有一张纸,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如何服用。
    谢如青微微蹙眉,问:谁送来的?
    春枝道:不知道,我没看见人,画扇姐姐应该看见了。她看向谢如青身边的侍女。
    画扇忙垂首道:是一个容貌寻常普通的小哥,认不出是哪家的小厮。他说是他家主人仰慕七公子的风姿,特意为公子的病送上良药。
    谢如青将药递给大夫:你看看?
    陈大夫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能得谢如青信任,自然不凡。他看了看,又碾碎了其中一枚,尝了点儿,道:是治风邪伤肺、燥邪犯肺的良药,用水化开了服用就好。
    谢如青这才放心,把药给了春枝。她心里猜想是李康乐叫人送来的 ,毕竟如今满城都知道李家退了谢家的婚事,两家不睦,他便是有心送药也不好亲自上门,只能叫个生面孔的下仆来。
    只有谢遗才知道他这是踩着刀尖儿过,提到了喉咙口的心又放了下去,这才惊觉自己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秦执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搞不清楚其中缘由,自己又还在病中,既然已经知道了王景明现在无恙,便打算不如先养着病,别的事等病好了再说。跟何况,半旬之后就是秋猎了,自己总不好拖着病体去。
    陈大夫替谢遗把了脉,又看了谢遗之前的药方,替谢遗开了一张新的药方。谢如青捡起药方看了几眼,给了春枝,叫她下去熬药,又吩咐画扇送大夫离开。
    陈大夫收拾了东西,临出门,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说了一句说:送来的那个药倒是难得的好东西,谢七公子要是咳嗽,不妨吃着。
    谢遗点了点头。
    眼看着陈大夫走了,谢如青这才道:你昨天出门做什么去了?
    谢遗哪里敢说?他迟疑了片刻,道:出去逛了逛
    好在谢如青并不是真的在意他出去做了什么,你的病还没好,出去逛什么?好好养着病,半月之后就是秋猎,别到时候病没好又吹了风
    她絮絮叨叨叮嘱着,又忽然一皱眉,伸手握住了谢遗的手。
    谢遗愣怔片刻,下意识就要抽出手来。
    却听见谢如青道:你手怎么这样凉?没等谢遗说话,她便道,我那儿有个手炉,明日叫画扇送个来。
    谢遗连忙推辞。
    谢如青脸上难得流露出几分失落,秀眉微蹙,却还是强硬道:我是你姊姊,我给你什么,你收着就是。难道你不肯将我当做姊姊了?
    谢遗否认:自然不是。
    谢如青眉宇舒展开,唇角微扬,道:既然这样,你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呢?
    谢遗不再推辞。
    谢如青等春枝熬了药来,又亲眼看着谢遗喝下,才离开。她走的时候还叫.春枝关了窗户,把房门掩上,怕谢遗被风吹着。
    谢遗只觉得谢如青实在是过于关心自己了一点,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纵然是寻常人家的姐弟也是要避嫌的,谢家钟鸣鼎食之家,谢如青对谢遗却亲密到甚至有些越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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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了一下文,今晚12点更新新章节。嘤,期末考试终于结束了。
    第6章 璧微瑕
    自打从昭狱回来,谢遗就再也没出过门,窝在家里修养了整整半月,终于到了秋猎的时候。这半月来,再没生出过什么别的事端,世家和皇家表面上看去风平浪静,然而内里却是暗流汹涌。
    秋猎这天,春枝翻出了谢遗去年穿的貂裘给谢遗披上。她一面替谢遗整理着腰上的玉佩流苏,一面叨叨:好好的新衣裳叫公子弄脏了,否则哪用穿去年的?
    谢遗伸手摸了摸油光水滑的毛料,这件貂裘被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和新的也没什么差别。
    他道:能穿就好了,看着和新的也差不到哪儿去。
    春枝整理他腰间流苏的手一顿,抬起了头来,有些困惑地看着谢遗:公子去年不是还嫌这件裘氅颜色老气吗?
    谢遗被她这一眼看得后背发凉,只觉得寒毛都要竖起来了。他这一个月来被好吃好喝地供着,都差点儿要忘了自己是借尸还魂的了。
    然而脸上还保持着不动声色的模样,淡淡道:今年再看倒是觉得顺眼许多。
    春枝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闻言收回目光,垂下眼帘,替他整理好衣裳,送他出门。
    大门外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谢如青与女眷们坐在一块儿,谢遗则是和谢家的兄弟们坐在一个马车里。
    春枝是不能随同他参加秋猎的,于是叫了院子里一个得力的小厮,跟着去服侍谢遗。一到地方,刚下马车,小厮就伶俐地上前来,将手里拿着的手炉给谢遗。
    这是临行前春枝姐姐让我准备的,刚刚添了点儿炭。她说外面冷,风又大,让您揣着这个别冻着了。小厮这样说着,把手炉揣进了谢遗的手里,动作快得让谢遗无法拒绝。
    谢遗不禁失笑这是打猎的时候,自己却搞的和个病秧子一样,还要揣着手炉焐手,怎么好意思?
    然而他天生畏寒,纵然是换了具身体,也怕冷得很,手里揣着一个暖融融的手炉,就不怎么想放下了。于是揣着手炉跟在谢家兄弟后面慢慢走着,间或停下脚步,听着他们与遇见的世家子弟交际应酬。
    谢七公子。不远处有人连喊了好几声谢七公子。
    直到小厮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提醒他,谢遗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喊自己,他抬眼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眉眼俊俏的少年,穿着一身时新的绿色提花绸缎衣裳,这颜色衬得他又瘦又白。一双桃花眼如含秋水,静静睇着谢遗,竟然比寻常女子还要多情上几分。
    他跑到谢遗的跟前,眼中带着几分欲语还休的哀怨:谢公子,您还记不记得年羽了?
    谢遗看了他半晌,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记得。
    少年脸上表情空白了一瞬。
    边上一声轻笑响起,一人笑吟吟地踱步过来:谢兄啊谢兄他摇着扇子,道,真不知道是该说谢兄是深情好,还是薄情好。
    这个人谢遗也不认识。
    那人丝毫不见外,走到谢遗身边,熟稔地道:我还道谢兄还记得这人呢,特意带了他来,谁料谢兄竟然一点也不记得了。
    不过他伸手捏住了少年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端详了一阵,道,也合该是不记得,毕竟生的又不怎么像。
    谢遗听他这样讲,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那叫做年羽的少年,这才恍然发觉,年羽的鼻子和嘴唇与景明公子是有几分相似的。
    那人见谢遗不说话,也觉得没趣,便松开了捏着年羽下巴的手,转头对谢遗道:谢兄这些天怎么不出来玩了?
    谢遗道:病了一个月,受不得风吹,就没有出门了。
    原来如此。他的目光在谢遗手上揣着的暖炉上停顿几息,移开了,又道,我们可是思念谢兄思念得紧,今日谢兄可要和我们好好聚一聚。
    谢遗笑了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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