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应该。
    季临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一阵一阵地窜进闻羽的脖颈间,暖暖的,痒痒的。
    闻羽发现季临虽然个子挺高,但在自己眼里仿佛还是当年那个跳级过来看着营养不良的学弟,身材瘦削,抱在怀里跟个竹竿似的。
    你是不是瘦了?闻羽忽然问。
    季临愣了愣:嗯,我最近在减肥。
    其实他才刚开始减,也就瘦了三四斤,这点微小的变化连他哥都没注意到。
    都这么瘦了,还减肥?你们明星都这么虐待自己?
    季临抿嘴笑了下:不是,我是为了拍电影才专门减的,Xavier这个角色,我觉得需要那种消瘦又病弱的状态。
    季同学做事真的很认真啊。闻羽摸摸他的脑袋。
    被夸赞的季临同学心底窃喜,表面淡然:这是演员的基本素养。
    闻羽轻笑了声,忽然问: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问、什么?季临茫然。
    我老说你不适合演Xavier,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季临不爽道:我为什么要问你,反正这个角色已经定了,就是我了,你想改也改不了。
    可爱又可人的傲气,闻羽淡淡一笑:他配不上给你演。
    威尼斯闻羽去过很多次了,他偏爱这个被水偏爱的城市,不过这次他没待多久,跟季临说来采风,其实就是散散心。
    至少在回巴黎前,他指望自己的心情能稍微愉悦点儿。
    不过期间还是有不少糟心事。
    闻羽到威尼斯的头天晚上,就收到了项南的跨国电话,说是上次被传到网上的探戈视频,有娱乐公司的星探看到了,不知道上哪调查到的项南的电话,打电话问他闻羽有没有意向签约娱乐公司。
    向闻羽抛出橄榄枝的娱乐公司还不止一个,闻羽吩咐项南,一一回绝了。
    他们可真有本事,我的电话都能查到。项南在电话那头吐槽,娱乐圈的人太可怕了。
    闻羽哼笑:不然你以为人肉这个东西是怎么来的。
    哎,我要换手机号了,诶不过,你说他们怎么没查到你的手机号啊?
    闻羽坦然道:因为我每次填信息的时候写的都是你的手机号啊。
    我靠,闻羽你有病?!!项南气得爆粗口。
    作为助理,这也是你职责的一部分。闻羽理直气壮,行了,挂了,别给我打电话了,再打拉黑。
    威尼斯飞巴黎很快,闻羽散心散够了,转天就去了巴黎。
    溢满浪漫风情的一个城市,对闻羽来说却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美好回忆,踏进眼前这座巴洛克风格的建筑时,他甚至本能地感到恶心。
    照理要来打声招呼,闻羽面无表情地走进了院子里。
    打理花园的阿姨看到他惊喜地喊了声:小少爷,你回来了?
    嗯,文姨,好久不见。闻羽浅笑着点头。
    闻羽回国后,回巴黎的次数屈指可数,眼下忽然回来,文姨掐算了下日子,心里了然。
    老爷在书房跟人下棋呢。文姨小声说。
    嗯。闻羽应了声,心里对少爷老爷这样的称呼唾弃不已。
    走进屋内,会客厅中央的墙壁上仍旧挂着那幅莫奈的《撑阳伞的女人》,当然了,这只是仿品。
    画作素雅惬意的风格跟四周富丽堂皇的装潢显得格格不入,闻羽一直觉得,除了这幅画,这间屋子的一切东西都跟那位老爷子一样,毫无品味可言。
    闻羽上楼换了身衣服,已经有人通知老爷子他回来了,刚下楼,就遇见老爷子跟他的棋友在会客厅道别。
    抬头望见闻羽,本来喜笑颜开的老人脸色立刻阴了下来。
    回来了都不知道要先跟长辈打声招呼的吗?他拄着拐杖,声色严厉。
    第23章
    棋友说了几句法语, 跟老爷子道了别, 老爷子笑着应了, 再回头时面对闻羽又是一张不怒自威的脸。
    闻羽走下楼, 敷衍地打了声招呼:下午好。
    如果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非要按血缘来界定,那么面前这位神色威严的老人家,就是他的爷爷。
    尽管闻羽从不这么叫他,他也从不允许闻羽这样称呼自己。
    闻羽在他眼中,只是个连亲生母亲未曾现身过的野孩子, 是他们家的耻辱, 是他儿子疯狂之下作出最错误最可笑的决定。
    别说闻羽,就连闻羽的亲生父亲, 在这位地位崇高的老人心里, 也是一个难以磨灭的耻辱。
    老人家憎恨闻羽的存在,但每每看到他那张眉眼深邃的脸,又会想起他那偏执又可怜的儿子, 悲悯之心往往就在这一念间产生。
    但是这样的时刻很少,闻羽忍受了多年的冷眼相待。
    闻羽整理了下衣服, 准备出门。
    老爷子拄着拐杖在沙发上坐下,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漠:这回又是落地了就立刻飞走吧。
    不然?闻羽耸耸肩, 留在这给您添堵?
    老爷子冷哼一声:你还真是像极了你那个疯子爸爸。
    那个疯子爸爸, 难道不是被你逼疯的?
    你老爷子气结, 你简直放肆!
    多刻板的字眼,像个老古董一样。
    闻羽嘴角自然地勾起,似笑非笑:说真的, 我一直想问来着,都这个年代了,你不会还看不上同性恋吧?你一个在国外生活这么多年的人,思想还这么古板?还觉得你儿子是同性恋是件难以启齿的事?
    闻羽如此坦然地把老人羞于示人的家丑挂在嘴边,无疑触到了逆鳞,老爷子脸色大变,厉声喝道:你给我滚出去。
    闻羽并未说什么,转身就走。
    闻羽快步从家里走了出来,经过花园的时候,文姨见他脸色阴冷,忙跟上来,关心道:怎么了?又跟老爷吵架了?
    闻羽不在意地笑笑:没怎么,文姨,我去墓地了,一会就不回来了。
    你又直接回国啊?
    嗯。
    闻羽过去在这个国度受尽冷落,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在这个所谓的家,文姨是他曾经唯一的依靠。
    闻羽倾身抱了抱文姨,说:我走了,你好好保重身体。
    文姨轻拍他的背,轻声叹息:要好好爱自己啊。
    告别了文姨,闻羽就去了他爸的墓地。
    之前应该有人过来看望过了,墓碑前靠着几束新鲜的捧花。
    今天是他爸的忌日,他的亲爸,但是他从未亲眼见过这个男人。
    他有两个爸爸,十八岁以前,一直都是跟另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爸爸生活在一起。十八岁以后,就一个爸爸也没有了。
    闻羽弯腰放下花束,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的碑文,石碑上没有嵌刻照片,闻羽对这个人知之甚少,他的消逝对闻羽来说没有什么实感。
    但心里那份恨意是实打实的。
    闻羽讨厌自己那点该死的责任感和亲缘归属感,他恨这位所谓的亲生父亲,尽管如此,每年忌日依旧会雷打不动地回到这里。
    我就知道你又是这个时间来。钱盈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
    闻羽闻声转头,喊了声阿姨。
    钱盈手捧花束走了过来,她的状态一如从前,精神矍铄,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干练又清爽。
    钱盈放下花束,闭眼祷告了几分钟。
    好久不见啊。钱盈扭头看向闻羽,回国后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
    回去过了?钱盈说的是闻羽爷爷家。
    嗯。
    又是不欢而散?
    闻羽嗤笑:这不是必然的么。
    钱盈叹了口气:年年都骂,年年都要给你脸色看,你还回去做什么,就是为了道一声下午好吗?
    是啊。闻羽仰天轻呼了口气,再看不顺眼到底还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孤零零的也没个亲人在身边,回去说声下午好刷点存在感他顿了下,自嘲地问:我是不是挺贱的?
    贱什么贱。钱盈眉头紧锁,你就是不忍心放下任何人。
    闻羽是个心软的人,他的自尊和教养让他没办法因为恨意就轻易丢掉责任感。
    闻羽哑然失笑: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无情得很。
    两人聊着天走出了墓园,闻羽从兜里摸出烟,点上叼在嘴边。
    一会就走了?钱盈问他。
    嗯。
    不去我家坐坐?
    话音刚落,钱盈愣了下,我家两个字显得生分,连她自己都无意识地把自己跟闻羽的关系给隔开了。
    不是,钱盈摇头,慌忙解释,我是说
    闻羽看透她的顾虑,自然地接下话茬:不去了,我国内一堆事。
    钱盈抬头看了眼闻羽。
    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他的嘴角天然上翘,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眯眼时,像只孤傲的野猫。
    好了,我再溜达一会就回国了。闻羽说,上午十点的飞机。
    这么早?
    我在这也没事干。
    那我送你去。
    闻羽摇摇头:不用,你很忙吧,别耽误你事儿了。
    行吧,那你一个人路上小心。钱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上次那幅画,一个中国明星买的那幅,你还记得吗?
    闻羽挑了下眉,脑子里跳出季临那张俊朗的脸庞。
    记得,怎么了?
    你上次不是问我要照片吗,我没拍,不过画展主办方安排了摄影师,在画展拍到那个小帅哥了,我存了照片,给你看看。钱盈说着拿出手机。
    闻羽咬着烟,凑过去看。
    钱盈打开相册,翻到了季临的照片。
    一张侧颜照。
    照片里的男人微微仰头,专注凝望墙壁上的画作。他扬起下巴时,侧颈的线条拉出一条好看的弧度,喉结突出,像是生生断开了那条流畅平滑的线条。
    割裂的性感。
    闻羽忽然发现,季临不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他身上的任何一处,都透着迷人的气息。
    这股气息太适合从笔尖落出,定格在画纸上了。
    他一向不爱画人像,季临可能要成为这个例外。
    闻羽看着手机屏幕,不自觉地勾起嘴角,这回是真的在笑了。
    钱盈见他笑,也跟着笑:怎么了,你认识这个明星?
    认识。闻羽扬了扬眉毛,一个特别优秀的人。
    钱盈离开后,闻羽无处可去,独自一人游荡在巴黎街头。
    想来他在这个城市有两个名义上的家,却是一个都回不了。
    没有理由回去。
    听说钱盈交了个法国男朋友,在这之前,她一直都奉行独身主义,就连跟第一任丈夫闻羽的养父,也是协议结婚。
    一个独身主义者,一个无法跟爱上异性的同性恋,两个多年挚友为了应付各自的父母,无奈之下,选择了协议结婚。
    在十八岁年那年,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闻羽还称呼钱盈为一声妈妈,尽管他从小并没有从这位母亲那里感受到跟同龄人一样多的母爱,但起码他也还算有个妈妈。
    虽然十八岁之后,闻羽就开始改叫她为阿姨了,但在钱盈找了个法国男朋友之前,她在他心里仍旧是妈妈那样的存在。
    自己还是有家人的在此之前,闻羽一直这么认为。
    这种认为很脆弱,稍加施压,就会支离破碎。
    钱盈邀请闻羽去家里坐坐,以前闻羽至少还能以儿子的身份前去,现在呢,只不过是一个被抚养了十八年的外人。
    钱盈是个律师,理性寡情,闻羽跟她相处的十八年里,孩提时就算再天真无知,也多少能察觉到她跟自己的生分。
    没有血缘关系,感情也并没有多深厚,他跟钱盈的关系脆弱得只要有外人介入,大概就是陌路。
    所以不想去她家。
    老爷子那里就更不用说了,他向来不欢迎闻羽。
    闻羽懒洋洋地趴在艺术桥边,抽着烟等,等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艺术桥上挂满了爱情锁,牢牢锁住路过此地之人对另一半的爱意。
    塞纳河畔的风景还是很迷人的,只是这满桥的爱情锁实在煞风景。
    人真的很可笑,致力于把虚无缥缈的爱意赋予实物,好像有了具象的承载,这份爱意就能变得更厚重更永恒似的。
    每次来巴黎闻羽都心情沉重,此刻正是看什么,什么不顺眼。
    他垂下脑袋闭上了眼睛,耳边尽是过往行人细碎纷乱的脚步声。无处可去,也无人可言,他在桥边站了一个小时。
    云彩飘浮,太阳时不时躲在云层后面,天色忽明忽暗。
    闻羽抬头望了眼变暗的天色,眯缝着眼,眼神空洞。
    手机响了一声。
    闻羽神色亮了亮,摸出手机看了眼。
    [小优秀]:威尼斯好玩吗?
    他出国一个多礼拜了,这是季临第一次给他发消息。
    心头莫名一热,感觉桥上挂的密密麻麻的爱情锁都顺眼起来了。闻羽微微勾起嘴角,正要回复,屏幕忽然弹出一条提示
    [小优秀撤回了一条消息]
    闻羽失笑,低头打字。
    远在中国的季临此刻正在后台休息室等待化妆,他两眼发直,死盯着手里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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