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你先走吧。
    咔嗒门板与门框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津岛修治在原右卫门的办公场所外不做停留,就向另一个方向走,按照他的日常习惯,接下来是探望母亲的时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悲,俩女仆结伴朝这方向走,与他打照面,她俩立马停住步子,双手攥在一起,放在腹部前,脖颈微微向下垂,鞠躬问好:小少爷。
    早上好。津岛修治嘴角向上勾,绽放出一文雅的笑容,这表情放其他小孩子身上该不伦不类,由他做却刚刚好,从骨子里透出的大家气度,人们常用这话来形容名门之子。
    (31%)
    俩女仆面上还算规矩,津岛修治走了也还躬身,直到他走过拐角一会儿,腰板子还没有直起来,大约过了半分钟,猜津岛修治走远了才立身,两人见四下无人就刚才所见所感聊了几句。
    小少爷还是那副模样,连表情都不变的,他莫非真没什么感觉?
    你是没看到,昨天不过尔尔,他老师死的时候,据说开掀开白布看了尸体。
    啊。
    我当时就在,快要被吓晕过去了,小少爷就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年长一点的妇人神神秘秘说,听人说他当时都笑了。
    笑、笑了?
    仆妇把不存在的事情说得逼真,就跟自己当场看见似的:不是我说,小少爷哪里像个凡人,我到这家多少年,连看他哭都没有过,泽川管家对他很好,还不跟没事人一样。他说,普通小孩子看了哪个不吓哭,他又不吓又不悲痛。
    我听人说有的人从小心里就是异常的。
    这么说来,我确实听说过。
    是吧,你也觉得他很像对吧。
    嗯
    就跟被恶鬼附身似的。
    仆妇神秘说:难得对他好的两个人都死了,夫人也缠绵病榻,你没看见阿重都病了?这种情况放古代,就是灾星吧。
    又是灾星又是恶鬼的,怕是佛陀来了都拯救不了,类似的传言早就在家中仆人间流传开了,明面上看见津岛修治时恭恭敬敬,背地里却不知道怎么嚼舌根,再加上津岛原右卫门对他态度委实奇怪,以上一切整合在一起,就连仆人都不愿意靠近他了。
    [。]
    津岛修治站在墙后头,静静地听两女人说话,他面上一片空白,什么笑啊哭啊人类有的情感啊,通通无法从脸上看出来。
    他以前大概不是这样的,泽川管家他们还能得到津岛修治不作伪的笑脸,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只会假笑了。
    (54%)
    昨天夜里,走廊上咚咚咚咚咚咚响个不停,是出什么事了吗?母亲被人扶着坐在轮椅上,她的身体很虚弱,目又不能视物,打几年前开始,就被困在小小的一方院落里。津岛修治听其他人提到过,母亲在嫁入津岛家后就不怎么出门了。
    她本来也是如此,少出闺房,母亲是青森其他地方的大小姐,从小上女校,没怎么见过男人,又因为有异能力变得奇货可居起来,才完成到高中的教育,就早早被津岛原右卫门娶进来,成了夫人,又早早生了津岛修治。
    她现在还能年轻,不过二十几岁,容颜又娇美,但看夫人的侧脸,就觉得这女人好像过了一辈子似的。
    大抵目不能视物者听觉都会更灵敏,夫人也是如此,她还兼神经衰弱,有一点儿点儿声音就会影响睡眠。
    照顾母亲起居的健壮仆妇看今天阳光很好,就把她抱上轮椅,津岛修治到的时候她已经在阳光下晒了好一会儿太阳。
    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他轻描淡写道,真要比较的话,应该跟樱花在雨后落入泥土的模样差不多吧。夫人是熟读古典的人,武士的生命跟樱花一样,在绚烂过瞬间之后就迅速凋零,她当然懂了,所以才露出了悲悯的表情说:那可真惨啊。
    话虽这么说却连是谁亡故都没有问。
    两人静静相处了一会儿,让春天的风吹拂在脸上,不是很暖和却还算轻柔,津岛修治用比风还要轻的声音问说:异能力,真那么好吗?他或许没有想问夫人,或许只是想问问自己,想质问他打心底里厌恶的津岛原右卫门。
    母亲却回答了。
    异能力,当然是好的。她的回答十分笃定,这条道理是很久以后我才明白的,神明在创造人的时候早就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你要拥有什么,你不能拥有什么,都很清楚。她说,就算是再没有用的异能力都会有派上用场的那一天,所以,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不要怀疑原右卫门先生,修治。她用母亲特有的充满爱的语调说,他是在为你好。
    (73%)
    津岛修治的嘴皮子颤动几下,即便知道母亲看不见,他也拉扯出了静谧的笑容:好。
    这就对了,修治君。她说,不管怎么样,我们是爱你的。
    阿重的病症减轻了。
    除了还有些咳嗽之外,身体基本大好,但为防止唾沫横飞她戴了一副医用口罩。
    阿重与夫人的关系不大好,两人一是生了津岛修治的人,另一是实际教养他的人,若用现代的关系可用生母与养母来形容,生母与养母之间偶尔会生出的间隙与龃龉她们大概都有,想要独占孩子,想要他成为自己一个人的,若把胸膛扒开起底隐秘的心思,多少会有类似的想法。
    她听说了昨天晚上的事,津岛修治才从夫人那里出来,她就匆匆赶到门口守着,看见孩子的身影,僭越地将他一把揽入怀中,周围没有什么人,就算是看见了他们也归于阿重的管理下,万万不敢打小报告。
    津岛修治只感觉自己陷入了温暖的怀抱中,阿重的年龄与母亲相似,不过三十未至,但看人却很具有母性,她手掌心的肉保养得当,很是柔软,骨节却粗大,在固定部位还有看到厚茧。为了保暖她穿了厚厚的衣服,即使隔着那些津岛修治也能闻到女性特有的幽香。
    阿重没有说话,只是以母子会有的亲密姿态静静站了一会儿,最后才说:都过去了。她又重复一遍,都过去了。
    其实津岛修治开口说,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管家先生是在睡梦中走的,十分安详,他本来就步入老年,该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确定,早几天玩几天也没有太大区别。他强调说,比起担心这个,阿重还是多休息休息吧,我更担心你的身体,之前说要带我去陆奥钓螃蟹,要是身体再不好起来,就要错过海蟹最美味的时段了。他几乎是用撒娇的口吻说,真的好想吃螃蟹啊。
    听见津岛修治的话,阿重几乎要落下泪来,她鼻子特别酸。
    放心吧。阿重说,我会保护好你的,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不需要。]
    [不行。]
    说什么保护部保护的,根本没什么人要伤害我啊。津岛修治笑说,如果希望我过得很好,阿重只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就行了,只要有你这样美丽的女士在我身边,还有什么不幸福的?
    (98%)
    (100%)
    津岛家很大,房屋更多,具体算来大概有九十九间半房,这数字大概具有某种寓意,不过流传到现在也没人在意这个。
    家里的人也多,除了主人以外就是仆人,人却远远没有九十九个那么多,更何况绝大多数人都集中在主宅,偏院少有人问津。
    津岛修治对家里很熟悉,他耳聪目明又具有非同一般的智慧,仅是想要避人耳目太容易了,他闪进小院落绕过一片竹林,这里有栋小宅子,那有四间房与一厕所,津岛修治走进去,还不忘记把门反锁,随即蹲下来,对着马桶呕吐,几乎把肠子都要呕出来。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他经常在想,人活着有什么意义,死了又有什么意义,活在世界上本来就是很艰难的事情,从这点来看所有还在活动的坚持着的人都是值得佩服的,但是死?他又暂时不太能,有那么多人说爱着他,人想要死去必须没有人跟他说你能活下去才行,津岛修治是这样想的。
    他活在大宅里,对谁都要露出笑脸,嘲讽的话在肠子里转了好几圈,却不知道对谁说出来,仆人都躲开他,觉得他是灾厄的化身,剩下在他身边的人又说爱他,以前还能对教授讲些无关紧要的嘲讽事,对管家露出死人样的脸,现在就连他们也不在了。
    他活得很压抑。
    据说有很多人爱他,但他一点儿都不愉快。
    砰砰砰
    砰砰砰
    有人在敲门。
    他听见了挺耳熟的声音,具体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里面有人吗?我有点着急。
    津岛修治把恶心的东西冲下去,回头又摆出一副波澜不惊却带点儿笑的脸应:马上。
    他打开门,却发现屋外一个人都没有。
    惠子小姐相当不喜欢太宰治。
    眼前这男人,据说是有真材实料的,但你只要看他没骨头窝在靠背椅里的模样,就不得不产生疑问:明明是小白脸似的男人,真的能帮我解决问题吗?
    偏生他还十分浪荡,穿和服的女服务员用托盘装了饮品上来,他还恨不得抓着人家的手撒娇:这是我喝过最美味的咖啡,橘酱调配的时候是有什么秘方吗?
    青森这种乡下地方,就算是年轻女孩儿都很羞涩,然而在短短几天之内,太宰治就把咖啡馆的橘小姐惹毛了,对方直接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说:并没有,只是普通咖啡机磨出来的咖啡而已。橘小姐的表情有点恐怖,请不要打扰我工作太宰先生,以及在喝完这杯之后,麻烦你把前几天赊账的钱补上,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太宰先生,不要把自己当作半大少年扮嫩。她留下最后的穿心一击,你一点都不可爱。
    [赊账?这个年代?开玩笑的吧!]惠子把不信任写在脸上,看向太宰治的眼神十分惊恐,手已经下意识摸在兜内的手机上,随时就要把它掏出来拨打警察电话。
    她认为自己很有可能受到了欺诈。
    等等等等。太宰治伸出手向下压,作安抚状说,稍微信任我一点吧惠子酱,之前就说过了,我可不是什么骗子,你让我查的事情已经差不多水落石出了。
    请叫我惠子小姐。她一脸麻木地说。
    [水落石出?开什么玩笑,你才调查了几天,完整的两天四十八小时有吗?现在告诉我你什么都知道了反而更加可疑吧?而且惠子酱是什么称呼,呕。]她已经在心里吐槽了个底朝天。
    不过,最后还要求证一件事。太宰治说,惠子酱的母亲这几天都卧病在床对吧。他说,能让我稍微探望下那位女士吗?
    我回来了,妈妈。惠子关上门,手在玄关的墙上摸索一阵,打开灯。
    门内传来三两声轻微的回应,耳朵再好的人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惠子小姐的母亲,姑且称之为华女士吧,她现在的身体非常不好,连大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有找医生检查吗?太宰治问。
    检查了,并没有找到具体原因,只说是抵抗力下降引起了一些换季特有的并发症。惠子说,他讲很有可能是母亲悲伤过度导致的,人在经历了剧烈的精神波动后经常会这样。
    太宰治不置可否。
    妈妈,我带朋友回来了。惠子尽量避重就轻说,他要来看望一下您。说完之后又小声对太宰道,你小心一点不要吓到妈妈。她讲,医生说她神经受压迫,视力在短时间内下降不少,当然理论上只要度过这段时间把身体养好就是可恢复的。
    她可能看不太清你的样子。
    明白了。太宰挥挥手说,放心吧,惠子酱。
    都说要叫我惠子小姐。她几乎是有点无力地更正。
    女人瘦瘦小小的,躺在床上,她没有睡着,惠子走进房间时还发出了一声梦呓似的声音:你回来了,惠子。
    我回来了,妈妈。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她说,我梦见善壬先生了,他跟静水小姐站在一起,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靠近他们身后,腰间别了把刀。
    只是梦,妈妈。惠子说,不用太担心。
    昨天、前天,妈妈都说了类似的梦,静水小姐与带刀的女人一定会出现。
    梦已经做几天了。
    失礼了。太宰却对这话题很感兴趣似的,那带刀的女人什么样,夫人你记得吗?
    啊,您是惠子的朋友。她似乎觉得自己躺着很失礼,想要挣扎着起来,却被惠子阻止了,没关系的,妈妈。她说,您就不要勉强了。
    很抱歉,我失礼了。说完这句话后她才开始回答太宰的问题,我、我其实记不清楚了,但我知道那女人有一头长发,穿着和服,眼睛也不太一样。她说了很关键的一句,她没有瞳仁。
    太宰说:哎,这样啊。说着蹲下身,他干了让惠子对她咬牙切齿的一件事儿,抬起华女士修长而细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点了一下,像西方的骑士,十分感谢您的帮助。
    咔哒惠子忽然听见了什么声音,很清晰却又好像从天边传来的。
    哎呀。华女士不那么虚弱地呼了一声,只觉得几日来隐隐缠绕在她身上的不适与无力一扫而空。
    异能力,人间失格。
    九年前。
    原来如此。年轻的津岛原右卫门先生端坐在茶室中,他其实还挺年轻,长相也英俊,却因为脸上惯常端着严肃的表情而显得分外老成。他父亲去世前已给俩儿子定下亲事,小儿子的自然告吹,人都不知在哪里,生死未知,也不好耽误女方,都说长兄如父,他就做主帮忙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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