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凌不屑一嗤:说了也白说,你有那闲钱?
    那人大言不惭:现下没有,他日终会有!吾倒觉城西似有些冷清,官家说呢?转过一沉吟,却又一笑:要不。。。乘着上元良宵,官家与臣一道出去走走,瞧过再说?
    上元夜,汴河两岸,彩灯连缀,蜿蜒如龙。
    携心上人夜游观灯,原是得意事,然身后紧随一干无关之人,却难免扫兴。南宫霁暗中发誓,待来日置下那宅子,甚么上元节仲秋节,皆只可容他二人良宵共度!
    且游且赏,不觉已行至州桥下。忽而何处传来一声啼哭,甚是凄厉。循声望去,见一四五岁幼童,由一瘦削汉子抱着正哭泣。那汉子看去并无心哄劝幼子,倒是急着赶路。正此时,忽有一青衣人自后赶上,挡住其去路,喝令放下那幼童。
    动静颇大,立时便吸引了那些个喜瞧热闹的聚拢过去。南宫霁亦上前两步,细听下文,竟是说那瘦汉子是个拐子,那孩子便是他方才乘着他家大人不备,偷来的!那瘦汉自是不认,与那挡道之人争吵起来。
    只听那瘦汉道:无凭无据,凭何说我是拐子?我还说你是拐子呢。
    那人怒道:一派胡言!吾怎会是拐子?吾乃西京府推官!
    那瘦子讥道:推官?推官便是你这般?倒是拿出凭据来教俺瞧瞧。
    南宫霁听到此时人群中也渐起奚落之声。难怪,一身布衣,身无长物,甚是连个随从也没有,要说此人是朝廷命官,孰人肯信?转头望了眼越凌,果见他亦一脸迷惘。心内不禁一声暗叹。阔步踱进人群,朗声道:吾可作证,此人确是朝廷命官,孰若有疑,便一道去往开封府查实即可!
    言罢转身朝那青衣男子拱手一揖:张兄,别来无恙?
    注释:
    (1)这个不是诗,所以无需用韵调去要求。
    第49章 营生
    丰月楼雅间内,越凌百无聊赖玩转着手中的杯子,看那两人推杯换盏,心内实则甚感无稽:这胆大包天的南宫霁,不仅与宗亲过从甚密,且还私交外臣!而他这天子非但视若无睹,竟还陪坐宴饮,岂非笑话?若说那便罢了,当下最为可恨的实是:这厮故友重聚,竟将当朝天子置若罔闻!
    正是暗自腹诽时,对坐之人却举杯敬上。越凌正自不悦,拂袖道了句:吾不擅饮!便起身踱到窗边去了。全不管身后二人如何难堪。
    张放本是豪爽,南宫霁不曾言明身边那人的身份,他便也不曾多问,心道既是南宫霁的友人,则脾性自然也为相投!却孰料这小郎君看去温文尔雅,实则性情却甚乖戾,教人无所适从!因是甚为纳闷:凭他与南宫霁多年交情,深知其性,乃是豪爽不亚自己,却怎会招惹上如此一人?
    为免难堪,南宫霁只得代饮了这杯,算作圆场,且道:今夜不醉不归!
    张放笑道:今夜且留我三分清醒,明日一早,还须打马赶回洛阳去。
    南宫霁道:难得重聚,怎又急着走?
    张放道:此回入京探兄,原是今日便要赶回的,不巧因事耽搁了,才不得不待到明早。
    南宫霁面露憾色:今此一别,下回再见不知又是何年哪月。
    张放笑道:半载不见,南宫兄怎变得这般善感了?莫非是常年花丛流连,也沾得了那悲春伤秋的习气?
    越凌耳中忽掠到这一句,竟是嗤笑出声。
    南宫霁虽难堪,然望了望窗边之人,却还笑道:任他世间千红万紫,吾只藏幽兰于室。
    孰料张放竟一时会错意,道:乍见甚欢,倒忘了贺你为人父之喜了!新荷诞下是男是女?她母子如今可安好?
    南宫霁脸色霎变,执杯的手一时也僵在了原处。
    关乎他那早夭的孩儿,越凌也略有所闻,是件憾事!今日始闻其详,倒又是一番感慨,想来人生在世,便总免不得这样或那样的不得意罢。
    到当下,南宫霁似已醉了,拉着张放呢喃:若是当初新荷未尝跟我,或今日不至这般。。。
    张放闭目一叹:汝出此言,教她母子九泉之下如何瞑目?!且又宽慰了其人一番,便转言他处去了。
    二更刚过,张放便要告辞离去。
    南宫霁不便留他,只道:吾便静待张兄高升,有一日迁官汴梁,你我自可随聚。
    张放朗声笑道:我便说许久未见,南宫兄早也忘了吾之抱负了!相较汴梁,我倒情愿回去西陲!
    南宫霁一怔,望了眼越凌,便忙转去劝道:张兄。。。
    可惜张放丝毫未察觉到他的用意,尚打断他道:南宫兄长居京中,见惯安泰,自不晓边关忧患!自那羌桀新主拓跋温登位,便多番于西关滋事,不臣之心昭然!吾与数位同僚几度上书请增兵西陲皆无果。。。
    越凌面色倏忽一凝,打断道:汝既供职西京,何晓边关之事?朕。。。吾素来也在朝中行走,却为何从未听闻西关告急之情?
    南宫霁便是不看,也晓官家当下的面色,恐是比那外间的天色更为阴郁。
    凭着张放的聪敏,或也已觉察出此人不一般,然却面不改色,道:此乃朝中有人蛊惑圣听,刻意欺瞒,乃为粉饰太平耳!吾曾于边陲数载,羌桀屡犯我城池、扰我百姓,皆为在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阁下若是存疑,自可遣人往西关查实,吾但有一句虚言,愿以项上首级抵过!然若吾此言非虚,还请上达天听,即刻增兵西关!
    此激将法果是有效,越凌爽快道:好!便如你所言,吾明日便遣人去往西关,半月之内自得分晓!若你妄言,自晓后果!
    重归人潮,月与灯依旧,无奈人已失了来时的兴致。官家决意回宫,南宫霁阻拦不得,目送他远去,心内不免吁叹:果真是别时容易见时难,这一别不知又至何时才得相见!只那羌桀,或还果真是个大患,之前也听闻他数度南侵,已侵占吐蕃多部,且扶植了傀儡赞普!思来今后还恐祸及蜀中!
    令其见他面带忧色,便道:今日上元佳节,郎君叹它作甚?吾这倒是有件好事,郎君听来纾解纾解郁闷。
    南宫霁奇道:何事?
    令其凑近道:今日知春来见,说宋美人已然应下那事了。
    南宫霁笑道:果是好事!然宋美人如何这般轻易便应承下了?
    令其道:自不轻易,乃是知春瞒下了郎君在外斡旋之情,只说有处收她那扇子。
    南宫霁笑道:她倒机敏!然这般也好,免得美人为难。
    令其道:郎君即便厌烦,小的依旧要提醒两句,此事万须谨慎!万一走漏风声,可就要起大风波了!
    南宫霁笑道:知道。
    主仆二人一路逛着,眼见也到府前了。令其一晃眼,却瞧见一熟悉身影闪过,径直往后院去了。不禁咦了一声,道:那不是柳娘子房中的兰香么?怎这般晚了还在外闲逛?
    南宫霁倒是大度,笑道:良宵甚好,或是听着外间热闹,偷闲出来逛逛,也算情有可原。
    令其摇头:这些个丫头,果真是愈来愈放肆,改日定要好生整治整治。
    正月底,李琦回到了京中,听闻南宫霁的打算,虽略迟疑,然到底还是应下了。只是单为此独辟间铺子,未免铺张,幸有相识本是做这营生的,便暂且于他铺中寄卖。虽说此非南宫霁的初衷,然也只得先屈就,暂为观望。
    再说去年药材生意上蚀了些本,今年李琦打算转投些钱去南方贩木材。自然之前也需与南宫霁商榷。南宫霁想来,那点余钱便是拿回也无大用,一面也是相信李琦的眼光,因而几是不加所思便应允了。
    不知何故今年一开春,汴梁城中便刮起了一股修园之风,豪富之家皆始大兴土木,因而当年首批木材运入京,价便上涨了近两成!
    南宫霁欣喜之余,倒也好奇其中缘故。李琦数语替他解了惑,原是汴梁如今流传一说,乃是新任开封府尹上奏,汴梁城中多处道路甚至河道窄塞,乃是有豪贵筑园榭,侵惠民道民河之故,应悉数毁去!
    南宫霁闻罢大惑不解,道:如此乃当停修才是,如今怎却相反呢?
    李琦笑道:当下也仅是一说,尚未施行,而先前那些个占道占河的,本是非富即贵,如今这些人跟风而上,无非心怀侥幸,便是哪日开封府果真追究起,汝想拿谁开刀呢?所谓法不责众,如此而已。
    南宫霁一沉吟:如此说来,吾等倒是乘这浊流而上了?此。。。可有不妥?
    李琦挥袖一笑:你我便安享其成即是,何须操他越氏江山的闲心?
    或真是否极泰来,今年这木材生意盈利之时,扇子竟也销得极好!后听令其说,那宋美人家中,原有一日本姬妾,极善制扇,昭容这手画工应是得她真传。便叹难怪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个春日,南宫霁虽少了游山玩水的闲情,然为利奔忙,不亦乐乎!
    木材上的收益已稳,李琦近来的心思一尽用在了药材铺里。南宫霁非此中内行,自也插不上手,而如今手头有些余钱,便想投在那扇子上。
    当下寻思着若要在这扇上下功夫,无非便是盘下间铺子自为营生,然而仅凭宋美人一人之力,每日最多也只出几把,乃是远不够的。知春知晓后,传话来说有法可想。数日之后,竟便果真送出了数十把扇子!南宫霁惊诧之余,也发觉这扇子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令其道:有些是美人当初闲时所作,有些是近身宫女所绘。知春说,宫人手笔或难免粗糙些,然做工是精细的,权当充个数,价钱上短缺些亦无妨。
    南宫霁细细看过,道:笔法虽有欠缺,然也得了美人真传,倒难为她这功夫。
    令其道:郎君有所不知,宋美人近来是得了清闲了。
    南宫霁笑道:统领六宫自有林昭仪,她区区一介宫嫔,要不清闲也难。
    令其道:此闲非彼闲,乃是昭仪近来无暇与她为难了。
    南宫霁抬头哦了一声,道:这倒是奇事!
    令其凑近:近来宫中又新晋两位美人,听说娇媚不可方物,官家甚爱!这不,林昭仪便又。。。
    南宫霁一时怔住。半晌,沉吟道:令其,吾是有多久未尝进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吃了这么多天素,明天上小荤!
    第50章 新欢
    四月的阳光尚是软和,绿波荡于御湖,柳色渐入浓郁。琴声清灵,悠扬回荡湖上。时而风起,道道涟漪缠绵缱绻,拂来漾去。
    湖心亭中,残局将尽,佳人素手,欲落不落,柳眉轻蹙,正是踌躇。清风兴起,衣袂飘舞,何处飞花沾罗裙。
    凭空间,南宫霁似觉自己如牛闯斗室,坏了一室清幽!然而琴声已戛然而止!碧裳佳人静坐案后,垂眸一笑,万种风情。
    越凌看似今日这棋性不甚浓,见了来人便起身道:汝等且下去罢。
    碧裳女子依旧是一笑,福身轻诺。那侍棋佳人却大不情愿,嗔道:回回如此,官家兴来则召。。。
    越凌一蹙眉,碧裳女子忙上前拉了那含嗔带怨之人,匆匆离去。
    南宫霁倚栏而立,摇扇轻笑:官家对佳人,可少了些耐性。
    越凌哼了声:朕倒忘了,南宫世子原是花间情圣,这许久未曾露面,想是又添新欢了罢。
    听去似玩笑,却又显带不悦。
    南宫霁心下叫屈:这不教常入宫的是他,如今嗔怨久不谋面的又是他,果真天子脾气!且还提甚新欢,岂非本末倒置、颠倒黑白?心内酸意翻涌,未加思索便道:官家抬举微臣了,臣如今是今非昔比,哪来闲心养闲人?倒是官家身侧,莺啼燕绕,景致大好,着实教人称羡。
    越凌似觉着,凡与这人相斗,他素来是处于下风!无论弈棋、习射,还是钓鱼,甚至当下这斗嘴!
    忽而便有些沮丧,道:吾只是独自无趣,才与她们消磨一时片刻。说来旁人指摘朕也罢了,你竟也以为吾果真那般荒唐?语出落寞,似带极大委屈。
    南宫霁心中某处顿一软,笑道:吾不过玩笑话,你怎又当真了?罢了,休再提此!天色晴好,吾来时见园中牡丹初放,且去瞧瞧?
    皆说洛阳牡丹甲天下,南宫霁当初虽因时节之故,并未能赏得,然今日观这梁宫中的花,想来较之西京应是丝毫不差!看来情致之说,多还在于心。
    徜徉花海,越凌脸上阴霾早已一扫而光,笑道:当初,吾最恨便是每年春秋之时赏花游园!那时花纵再好,吾也无心观赏,只知年年此时,要为几篇诗文而苦尽心机!花尚未赏,诗却要先成,总怕做得不好,爹爹不悦。。。
    南宫霁亦笑:这便难怪,当初吾初赴这赏花钓鱼宴,太子殿下便称病,想来乃是空空之疾啊!
    越凌不解。
    南宫霁一拢折扇:胸无成竹、腹无完稿,可不空空。
    越凌大笑。
    日渐西沉,园间花好,且缓缓归!二人且走且谈笑,不觉便到了坤宁殿前,但见宫前一干宫人肃立,远远便能闻得叱声。
    越凌皱了皱眉,欲绕道而行。
    昭明却道:那看去似杨美人,恐是又惹祸了!官家还是去瞧瞧罢。
    南宫霁抬眼瞧去,那跪着的粉衣女子看去确似方才亭中之佳人。
    越凌道:日日便只知招惹是非,除此再无他事可做了么?所指不知是林昭仪,还是杨美人。
    林妃正在气头上,但见官家驾到,礼数未尽,便先历数美人之罪。
    越凌看去早已司空见惯,也不欲弄清甚么缘由,只轻描淡写道:她初入宫,偶若犯过也是寻常,何须惊怪?而汝统领六宫,德行为众人所仰,下若有失,汝难道无需自诘?
    林妃闻此非但未显愧色,且还反诘道:官家这是偏袒贱婢!
    官家怒色顿显,叱道:朕处事,容你置喙?言罢拂袖而去,但凭一干宫人在后伏地不起。
    林后既怒且恼,正欲再拿美人开刀,却闻内官宣旨,令美人回宫梳洗暂歇,晚间待召。眼看杨妃接旨,趾高气昂而去,林妃只徒生一腹怨气,却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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