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远的蒋息咬着牙一语不发,眼里满是怒意,拉着裴崇远越走越快。
    小息。裴崇远突然站住,把人拉回身边。
    蒋息因为气愤,剧烈地喘息着,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甚至有些头晕。
    裴崇远把他冰凉的手包在自己的手里,低头哈了哈热气,又搓了搓。
    够帅的啊。裴崇远故意笑着给他纾解,刚才那一瞬间,我差点儿管你叫哥。
    蒋息终于笑了,看着他说:裴哥,你别开玩笑了。
    真的,特有气势。裴崇远说,你把他气够呛,但你自己也没好多少。小息,我没法说让你别跟他生这么大气,但气一会儿咱就忘了吧,要不裴哥看着心疼。
    裴崇远早就听佟野说过蒋息脾气不好,但这是头一回看见这孩子发这么大火。
    说出的那些话跟刀子似的,全都往自己身上扎。
    什么给男人操,什么野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裴崇远劝他:以后再吵架,别朝着自己开枪,认准了对方的心脏,一击毙命,别祸害自己。
    蒋息皱着眉看他,听见裴崇远对自己说: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呢。
    这么一句,让蒋息想哭。
    他真的挺委屈的,从八岁开始的委屈,积攒了十年。
    当年原本以为自己跟别人一样,有疼他宠他的父母,有优渥的生活,只不过爸爸妈妈都更忙一些,不能经常陪他,甚至三口人很少能聚在一起。
    结果后来才被告知,他们不常跟他见面,并不是因为工作忙,而是因为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只有他是多余的。
    能不委屈吗?
    能不想哭吗?
    那时候的蒋息抱着他妈妈的腿求着她留下来陪他,拉着他爸的手求着他别走。
    他们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转身就把他自己扔在了空荡荡的家里。
    八岁的蒋息没人要。
    十八岁的蒋息站在除夕的街头,被裴崇远抱住,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说:好了,咱们还得好好过年呢,别让外人影响了心情。
    蒋息笑:裴哥,谢谢你。
    蒋息跟裴崇远去了超市,下午时分,他们结账的时候超市已经准备关门,收银员笑着跟他们说除夕快乐,蒋息难得笑得开心,也回应了一句:除夕快乐,辛苦了。
    他们大包小包地提着袋子回家,裴崇远说:也得亏了你,要不今年我还得自己吃速冻饺子。
    其实他这句话不过是为了安慰蒋息,原本他今年是打算去跟妈妈一起过年的。
    蒋息笑,不说什么。
    不说什么,但心里是感动的。
    其实蒋息明白,人家裴崇远未必就没有别的安排,不过是挑了好听的话给他听,哄他开心罢了。
    可说回来,有个人愿意这样哄自己开心,又有什么理由不知足呢?
    他们满载而归,到了小区大门口,蒋息看见那辆车还停在路边。
    他没理会,跟着裴崇远往里走。
    小区物业保安从保安室出来,递给他那串钥匙,说:蒋先生,这是之前那位先生留给你的,让帮忙转交。
    蒋息看了一眼那钥匙,又瞥了一眼那辆车。
    裴崇远以为他不会接,没想到蒋息直接伸手拿过钥匙,跟保安道了谢。
    蒋息对裴崇远说:裴哥,咱们把东西放车上吧。
    他带着裴崇远走到车边,开了后备箱,把东西全都放了进去。
    然后,开着车,进了小区,回了家。
    车开进车库,裴崇远直接惊了。
    三辆车并排停在那里,一辆比一辆贵。
    裴崇远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小看了蒋息,这孩子的家庭,还真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蒋息停好了车,靠在那里没动。
    裴哥,你带烟了吗?
    裴崇远拿出烟,点好,递到了他嘴边。
    蒋息笑着道谢,然后看着另几台车说:看见了吗?他们就是这么爱我的。
    他说完,笑出了声:不过也对,人家在我身上花了这么多钱,我他妈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呢?难道不应该感激地跪下给人家磕头吗?
    裴崇远捏了捏他的大腿,意思是让他别这么说。
    蒋息吐了口烟,有些失神地看着外面。
    我小时候,八岁之前,以为自己特幸福。蒋息说,吃得好住得好,每天有阿姨照顾,爸妈很少陪我,但我知道,不是因为他们不爱我,是因为他们工作忙。
    蒋息抽了口烟,微微仰头,说话时,喉结上下颤动:我一直努力做个乖孩子,不给他们添麻烦,他们每次回来,当然了,他们很少会一起回来,他们每次回来,我都给他们表演我新学会的东西。弹琴,背诗,写字,不停地让他们知道,我很乖,很听话,想听他们夸我。他们那时候也确实表演得很好,演得像是一对儿好父母。
    裴崇远安静地听着,也点了支烟。
    然后呢,这面幸福家庭的镜子是怎么被打碎的呢?蒋息皱起了眉,嗤笑一声说,我八岁生日,他俩难得一起回来给我过生日,结果,我爸正牌老婆带着孩子来了,指着我妈叫□□,我被她儿子压在身下打,被骂是野种。
    裴崇远也眉头紧锁,看向了他。
    那时候我不懂那么多,被打的时候还是懵的。蒋息说,后来才知道,我妈不能算是小三,因为我爸跟他老婆认识之前他们就在一起了,分手之后我妈发现怀孕,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分手了就把我打掉啊,他们没有,竟然把我给生了出来。
    蒋息笑:傻逼。
    他抖了抖烟灰,垂眼看着那烟灰掉在了裤子上。
    有时候不得不感慨物种的多样性,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类的喜悲并不相通。蒋息说,后来我听说他们决定要这个孩子,是跟分家里财产有关,操,我的出生都是他们的棋子,想想都觉得恶心。
    裴崇远向来巧舌如簧,这是头一回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蒋息解开了安全带,往裴崇远那边靠。
    裴崇远很是配合,往这边挪了挪,让蒋息靠着自己的肩膀。
    蒋息说:裴哥,我有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活着很恶心,我一想到自己流着的是他们的血就恨不得那一把刀划开动脉,把血放干净。
    小息,裴崇远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腕,别犯傻。
    蒋息笑着伸出左手,翻过来让他看自己的手腕。
    高中的时候干过一次,真的疼,蒋息说,当时学着电影里人家割腕自杀的样子,躺在浴缸里,拿着刮胡刀的刀片划手腕上的血管,真疼,疼得我手都发抖。
    裴崇远看着那疤痕,仿佛看见了几年前蒋息心如死灰的破碎模样。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真的粗心。
    总以为对蒋息比从前的情人上心太多,温柔太多,却在这个时候发现,自己还是那个只真心爱自己的自私鬼。
    蒋息手腕上的伤疤很明显,他竟然从来没注意过。
    他轻轻地摩挲着蒋息手腕上的疤,轻声说:以后不许了。
    蒋息笑:嗯,我才不死。
    他说:那次之后我就知道了,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太他妈疼了,不想来第二次。
    裴崇远侧过头,亲他的额头。
    他们各自有家这事儿彻底在我面前捅破之后,也懒得伪装了,蒋息笑着抽烟,我爸让我跟他走,我妈让我跟她走,结果俩人大打出手,一个花瓶砸过来,他俩没怎么样,砸到了我身上。
    蒋息说:很可笑啊,那时候都争我,是因为多个孩子能多分家里的财产,后来他们爸妈都不让我进门,我就成了他们恨不得立刻甩掉的拖油瓶。我可不就是野种么,野种能有什么教养呢?我就是花着他们的钱还骂他们的狗杂种,忘恩负义,不懂感恩。
    裴崇远不知道这些话都是谁对蒋息说的,但一定有人这么说过。
    他心疼得不行,就算是现在的蒋息也不过才十八,这么多年承受的这些,又有谁真的心疼过?
    裴崇远受不了这个,侧过身压着蒋息接吻。
    听不下去了,不敢再听了。
    蒋息的每句话都像是拿着一把很钝的刀在剜他心头的肉。
    小息,裴崇远吻他,轻抚着他的脸说,你不是拖油瓶,他们不爱你,没关系,你现在有我了。
    你现在有我了。
    这是一句多动听的话,满载着爱和承担。
    蒋息从来都不是那种会把自己的人生寄托于他人的类型,因为他很清楚,他不能,也不应该。
    但是此刻,他信了裴崇远的话。
    蒋息笑:好啊,有你了,你不能甩开我。
    裴崇远哄着他,安慰他:现在开心点儿了?那咱们是不是应该回去贴春联准备过年了?
    你贴?
    咱们俩一起贴。裴崇远放开他,收拾了一下准备下车,来吧,别想偷懒。
    他下了车,蒋息坐在那里看着他笑。
    隔着车窗,外面的人冲他招手。
    蒋息突然觉得好像那些年里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都蒸发掉了,他的春天提前到来,雪都融了。
    第35章 戒指
    裴崇远在蒋息家过了年,大年初四,两人收拾行李,决定自驾返程。
    裴崇远笑着说:这可是够远的。
    蒋息跟他一起把行李放到后备箱,然后站在那里等着裴崇远给自己系上了大衣的扣子。
    可以一路看看风景。
    裴崇远笑,亲了他一口。
    自驾返程是蒋息的提议,大概是看着车库里的那几台车,心血来潮。
    他们开车回去得十几个小时,说实在的,裴崇远并不想遭这个罪。
    但蒋息喜欢,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因为时间充足,并不急着回去,两人这一路上在别的城市短暂逗留了一阵,吃点儿当地有名的菜品,再逛逛结了冰的湖滨公园。
    初四出发,初五晚上才到家。
    裴崇远笑:我怎么看你有点儿乐不思蜀了呢?
    蒋息确实有点儿。
    两人洗澡的时候,蒋息趴在裴崇远怀里,轻声说:裴哥,以后等你有时间了,我们自驾游,玩遍全国行不行?
    裴崇远手上挤了洗发水,往他长长了的头发上抹:行啊,等我有时间,可以安排一下。
    蒋息笑笑,其实并不抱什么期待。
    自驾游全国,说着轻松,哪有那么多时间呢?
    就算他有,裴崇远也未必有。
    但对方能依着他的意思答应下来,也算是有心了。
    两人回来之后,倒是没什么事做,最后一天假期,在床上腻歪了一整天,晚上孔寻打来电话让他们过去,蒋息本来不太想去,但裴崇远说:去喝一杯,有阵子没去了。
    蒋息不情不愿地跟着裴崇远出门,俩人到了酒吧,蒋息也不怎么说话,倚在裴崇远身边喝着酒犯困。
    孔寻说:下个月我这儿要办个现场,缺个开场乐队,不知道怎么办呢。
    听到这个,蒋息突然睁开了眼睛。
    裴崇远笑,用手肘撞了撞蒋息:你不是组了个乐队吗?下个月开学没?人回来全没?帮你孔哥一把。
    孔寻装出一副意外的样子说:真的假的?蒋息你什么时候弄的乐队?
    蒋息坐直了,认真地说:我们能行吗?上学期组的,没经验。
    没事儿!孔寻说,经验都是练出来的!这事儿定了啊,你给我赶紧撺掇撺掇,别到时候开天窗。
    蒋息笑了:行,我这就跟他们几个说。
    裴崇远跟蒋息从酒吧出来之后就收到了孔寻的信息:操你大爷。
    裴崇远笑笑,收起手机,带着蒋息回家了。
    新年过后,裴崇远开始忙了起来,蒋息开学之前就一直住在他家。
    如果说之前蒋息对裴崇远还有些不信任,总觉得在他身边心里悬着没法安心的话,两人一起过了这个春节之后,蒋息彻底放下了所有的顾虑,他甚至想着把自己跟裴崇远的事告诉佟野。
    裴崇远开了一天的会,回家的时候蒋息做好了晚饭。
    没想到啊。裴崇远循着香味儿进了厨房,看见摆了一桌子的菜,惊喜得不行,我怎么不知道你会做菜?
    现学的。蒋息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在网上找的菜谱。
    裴崇远过去捏了捏他的脸,笑着说:行,不错,我去换衣服洗手,准备吃饭。
    他出去了,蒋息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个蛋糕。
    趁着裴崇远回来前的时间,蒋息插好蜡烛,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点好。
    裴崇远走进餐厅的一瞬间,站在门口的蒋息关掉了灯。
    餐厅里,只剩下烛光,粉橘色,莹莹地亮着,温馨又甜蜜。
    裴哥,生日快乐。蒋息从后面抱住他,亲他的后颈,笑着说,希望我没搞错日子。
    裴崇远有些意外,手心覆在蒋息环抱着自己腰的手上,带着笑意问:你怎么知道的?
    问了孔寻大哥。蒋息说,还好我那天问了,不然差点儿错过。
    裴崇远转过来抱他吻他,把人紧紧地箍在了怀里。
    蜡烛在缓慢地燃烧着,室内温暖,却暖不过蒋息的拥抱。
    裴崇远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无比卑劣,对不起蒋息这一片赤诚。
    小息,我很感动。
    他很感动,这不是假话。
    他的感动也并不是这一个蛋糕一桌菜引发的。
    是日积月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相处。
    裴崇远这几年的生日要么是同事聚餐,要么是跟些狐朋狗友凑一起喝酒,过得是热闹,但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今天算是个例外,他们接了新的项目,大家忙得焦头烂额,没空也没精力再聚餐,于是晚上下班,裴崇远请大家吃了个便饭,就算是过完了。
    他没特意跟蒋息提起,因为觉得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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