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晚上的温度是真的低, 一阵阵北风剐在人脸上,留下轻微的刺痛。
    叶钦有点狐疑地转身盯着那个灌木丛,里头细微的剐蹭声却没有停下来。
    他走向那一大片还积着雪的冬青木, 慢慢蹲下身朝里看, 里头的动静就歇了。
    等了一会儿也没看见什么, 叶钦就拄着膝盖准备站起来, 灌木丛里就传来细细的一声咪。
    是一只猫, 听起来还很幼小, 声音没什么力气,打着抖。
    叶钦又矮了矮身子, 这次看见了, 黑绿枝叶的最深处趴着一只小黑猫, 小爪子压在胸前,一双反着光的大眼睛正戒备地看着外面。
    看见叶钦, 小黑猫又咪了一声,可怜巴巴的,快断气了似的。
    叶钦不想养猫,他连仙人掌都养死了,不想再糟蹋别的活物了。
    他没再多看那个小黑猫, 直接站起来准备走了。
    小黑猫看他要走,忙不迭地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绕着他的雪地靴喵喵叫。
    现在它走出来,叶钦才发现它的四个小爪是白色的,袜子手套似的, 在地面上印下一个一个湿漉漉的梅花印。
    它又瘦又小, 身子大概只有巴掌长,走路有点不大稳当, 磕磕绊绊的,像是随时要把自己绊倒,但是又不依不饶地蹭着叶钦的脚腕子,喵呜个不停。
    我养不活你,我不会养猫。叶钦蹲下来,跟它打商量。
    喵呜喵呜喵喵喵小黑猫倾诉欲很强,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矜持,急切地叼叶钦的裤脚,好像生怕他不要它。
    一辆私家车从主道上开过去,强光一闪,小黑猫吓得直往叶钦两脚中间钻:咪咪呜!
    想到自己以后是要养个小人儿的,叶钦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朝着小黑猫摊开手掌:我就当提前练习了,后果自负啊。
    像是怕他后悔一样,小黑猫颤巍巍地爬到他手上,把自己团吧团吧往他手心里一搁,就开始闭上眼睛装死。
    那个小身体温度不高,心跳和呼吸却都极快,像是一只小小的鼓槌一样在叶钦掌心敲着,让他心里出现了一点微微的塌陷。
    他连着小黑猫把手抄进兜里,又觉得稍微有些不妥,干脆就把小黑猫放进了羽绒服的帽子里。
    小黑猫似乎对叶钦的安排很放心,又惬意地咪了一声。
    叶钦把猫安顿好,就走到单元门前,掏钥匙准备开门。
    叶钦。
    这么安静的夜里,哪怕童峻的声音再轻,也会显得格外清晰响亮。
    童峻的声音很好听,不像叶钦的声音那么清透,是像低音口琴一样,有点哑有点沉的。
    从前叶钦是最喜欢听他叫自己名字的,因为好像只是被那样的声音喊一下,都有一种被爱的感觉。
    很深的,很安全的,就像被浸泡在靠近岩浆层的深海里,不必被人看见,不必被人知道。
    却不过是误会一场。
    叶钦的手稍微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住,转着钥匙把门开开了,钥匙撞着锁,当啷当啷地响,空气比金属还寒冷。
    叶钦。童峻轻轻握住他的手肘,又叫了他一声。
    叶钦不自在地一躲,不肯让他碰,转身看着他:你来干什么?上次还有什么没说清楚吗?
    他一说话,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透过单元门的雕花栅栏,在童峻的脸上投下了斑驳的光。
    他瘦了。
    本就清晰眉骨又耸了一些出来,削弱了他脸上原本的风流相,多添出几分沉稳来。他的眼睛下面缀着两片不常见的乌青,似乎是经历了几个不眠夜。那两片薄薄的嘴唇泛着不大健康的苍白,还有一两处已经毛躁起皮。
    今天晚上你,是不是不舒服了?听他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叶钦才发现童峻的声音哑得厉害,应该是病过一场。
    跟你有什么关系?叶钦挑挑眉,扔下一句话,一把拉开了单元门。
    叶钦,叶钦,童峻一着急,就忍不住咳了两声,你生我气归生我气,你别跟自己身体过不去,啊?
    轻蔑地笑了笑,叶钦连看也不看他:你倒是看得起你自己。
    看见叶钦要走,童峻强压着咳嗽,又伸手拉他,话里带着喘:你去医院看了没有?之前就不舒服过,是怎么回事儿?
    你别把感冒传给我,我就没事儿。叶钦冷冷地看着他的手,麻木地一拂。
    童峻摇摇头,说话的时候带了点哨音:不是感冒,不传染,你别害怕。
    以前有一次童峻重感冒了之后又加班,低烧一直退不了,最后感冒倒是好了,却有点肺炎的趋势,大概也是这个样子。
    叶钦斜睨着他,心里头一漩一漩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坚决一些:童总,你是找不着你自己家了吗?到我这儿来干嘛呢?
    叶钦帽子里的小东西大概对环境的嘈杂有点不满意了,轻轻的喵呜一声,在安静的冬风显得有些格外的委屈可怜。
    叶钦背着手把帽子拍了拍,里面很快就安静了。
    我是把我自己的家弄丢了,所以我才出来找。童峻低声回答。
    叶钦看着他,眼睛都忘了眨,只是直直地把他瞪着,他想问问童峻找到他这儿来算是怎么一回事,又觉得既然一切都结束了,也就不必再多这许多纠缠。
    他别开眼,选择了沉默。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北风轻轻地卷,悄无声息。
    黑暗里,只有童峻的一双明亮的眼睛,灼灼地把叶钦贪看。
    叶钦,你别走行不行?我我真的没有一秒钟不在想你。我知道从头到尾都不曾有过别人,一直都是你。我看不见你的时候,想了好多话,但是看见你,我又觉得你不肯谈。童峻有些急切,一双湿凉的手捉着叶钦的手腕,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们好好聊一聊。
    曾经有那么多的时间,大把大把地挥霍了,哪还有什么一点呢?
    你说的对,我不肯谈,因为我们没什么好聊的。叶钦抽出手来,目光里并不比冬风多几分温暖,直播的时候,打赏我一百万的人,是你吗?
    童峻很慢地眨了眨眼睛,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是。
    钱我直接转给苏秘书,你有时间跟他确认一下。叶钦走进单元门,又重重把门拉上,咣当一声,把童峻关在了门外。
    还有,不要再跟着我了,我很困扰。叶钦说完,大步走向电梯,一眼不肯回头看。
    我没跟着你,童峻抓着冰凉的黑色铁雕花,困惑又焦急,隔着楼道跟叶钦解释,我想来,可是前几天我我来不了。我今天第一次过来,你能不能他一句话说不完,就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明明是在门外,他却像是一头笼子里的困兽。
    童峻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可是叶钦听不清,也觉得自己根本不在乎。
    他看着电梯顶部跳动的数字,眼睛突然就有点痒,他用手背轻轻一蹭,居然是湿的。
    电梯门开了,叶钦走进去,直到电梯门关上他都没转身,只是听着童峻的低咳慢慢被隔在了门外。
    叶钦再也撑不住那副冷酷的样子,不由把袖子压在眼睛上,站了半天没动。
    他恨自己的心疼和不争气,但是把一个人在心里放了十年,哪有那么容易剃干净?
    从前童峻稍微哪有点不舒服,他都如临大敌,吃不好睡不好地守着。
    现在他再也不想见到童峻了,也希望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好好的,不要来找他,也不要生病。
    他也恨童峻,身体不舒服干嘛要过来找他呢?童家有医生有医院,有病看病,来找他干什么呢?
    他猛地擦了两把眼睛,努力不去思考这么冷的天,童峻是不是又像个傻子一样在楼下等。
    回到家里,叶钦一脱羽绒服,帽子里就滚出来一个小煤球。
    小黑猫有点惺忪地看了看陌生的环境,又有点不认识叶钦了,凶巴巴地朝着他喵喵了两声。
    叶钦也没搭理它,直接到厨房里热了两罐舒化牛奶,一杯倒进碗里,一杯插了根吸管。
    叶钦端着牛奶碗到了客厅,发现小黑猫钻到电视柜后头去了。他把盛着牛奶的碗往地上一搁,自己嘬着牛奶到沙发上看剧本去了。
    过了不大一会儿,小黑猫就吧嗒着小爪子跑到牛奶旁边,好奇又警惕地打量了几圈,才试探着伸出了粉色的小舌头尖。
    煤球,叶钦看着地上的小黑猫,心情突然就好了一点,你就叫这个吧,行吗?
    小煤球根本顾不上他,只知道闷着头舔牛奶,啧啧有声。
    叶钦走到它身边顺了顺它脑袋上的毛,小猫立刻抖着耳朵开始舔他的手指。
    那种湿润又粗糙的温暖触感,很奇妙。
    叶钦捧着牛奶走到阳台上向下看了一眼,熟悉的SUV形单影只地停在楼下,像是灰色海面上漂浮着的蓝色岛屿,孤独又倔强。
    第35章
    第二天叶钦一大早抱着猫下楼, 那辆SUV还在楼下停着,车玻璃上已经结了一层白霜。
    一宿没睡好,叶钦懒得跟人废话, 没看见那车一样, 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童峻很快从后头追上来, 一把捉着叶钦的手, 力气不小:为什么不接电话?昨天晚上你走的时候你说有人跟着你, 谁跟着你?
    不就是你吗?叶钦不想被他捉着, 不耐烦地甩着手,别跟着我!
    不是, 叶钦, 我没跟着你, 童峻不是个笨嘴拙舌的人,来回来去却就这一句, 你看见人了吗?谁跟着你?谁问着问着就又咳嗽起来。
    叶钦早上起来就没有过好脾气,以前就是硬憋着,现在他对童峻没什么好忍的:你有病去医院看病,别找我!除了你没人跟着我!
    他说的太急,一不小心就呛了一口凉风, 咳了两声眼睛就红了:你能不能别来找我,我不喜欢让你跟着!
    童峻手忙脚乱地把大衣拉开, 小心地把他往自己怀里裹:你别生气别生气行吗?
    童峻的怀抱对于叶钦来说并不陌生,此刻却有些过于温暖了,不难猜, 童峻一定是发着烧。
    那双手在他背后手忙脚乱地拍着, 叶钦抓紧了童峻的羊绒衫,又猛地松开:不管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都不想听,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让你生病,我很不好受,我们俩真的别相互折磨。
    叶钦,我没想折磨你,我从来没想过要折磨你,我只是觉得,我觉得我童峻就像是有点断电了,低着头看怀里的人,声音一颤,话就说不下去了。
    煤球被俩人挤住了,忿忿地喵了两声,伸出爪子拍童峻。它的指甲有点长了,一下就把羊毛衫的线勾了出来,缠在它的爪子尖上,甩不下来。
    小猫更不高兴了,愤怒地刀着小爪子,那条被勾住的毛线也很倔强,就是不肯松开。
    一猫一线斗得不亦乐乎,最后毛线在煤球的爪子上绕出一个线包包,童峻的羊绒衫也被扯出来一个大窟窿。
    叶钦从童峻怀里挣出来,捏住毛线的尽头猛地一拽,线就断了。
    对不起,这件衣服多少钱?我陪给你。叶钦立即掏出手机来,打开了理财软件。
    你不用童峻看着胸口上的那个窟窿,说到一半就改口了,满脸通红的,三千万,这个洞三千万。
    叶钦抱着猫转身就走:烧傻了吧你。
    童峻听见他这一句骂,脸上却多了半分轻松,似乎没想到叶钦居然心里挂记着他病了:你要去哪?你让我送,我就不让你赔了,行吗?
    账号给我,这么大的数直接转不了。跟童峻说完,叶钦直接拨了个电话给何玉谦,哥,我之前放在公司户头上的
    他话还没说完,童峻一把夺过了他的手机,也急了:为什么啊叶钦!你就这么恨我吗?白昙可以和你一起唱歌,有事你找何玉谦,那我呢?我哪里比不上他们呢?
    你哪里都挺好,比我好太多,我配不上你,行吗?叶钦把自己的手机拿回来,转身朝着大门走了。
    童峻抓着他的手,往自己怀里揣:你把话说清楚,我哪里不好了?他一直压着咳嗽,两颊上腾起不自然的绯红色。
    好,说。叶钦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空气中聚起白白冷冷的一团。
    白昙是我的同事,何玉谦是我的兄弟。而你,曾经是我的全世界。叶钦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想这些话的时候,就像是一场极为安静的千刀万剐。而当着童峻的面,他却可以把这些日夜折磨他的话轻而易举地说出来。
    而且这些话被说过了,就好像丧失了原有的杀伤力,他再想起来,也就没那么疼。
    我曾经想着把最好的都给你,哪怕我不做我自己,我也要让你过得很幸福很快乐。叶钦看着童峻,就像是想要原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可是你要的幸福快乐和我没关系,我给你的你都不要,但是我能给的都已经给完了,就都没有了。你为什么还跑来问我,怎么什么都不肯给你呢?
    童峻的羊毛衫破了一个大窟窿,寒风呼呼地往里面灌,他却连掩也不知道掩一掩,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一阵咳嗽把他的话打断了。
    叶钦唇间又团起一小团白雾:童峻,你是个大人了,对自己的人生也有很好的规划。有没有我,其实对你来说,真的没什么不同,所以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离开的脚步太匆忙,没听清童峻在他身后说了一句什么,却也没再回头看。
    何玉谦很快把电话拨了回来:叶子,怎么回事啊?我怎么听见童峻的声儿了?
    哦,现在已经没事儿了,叶钦有点疲倦地捻了捻鼻梁,像是要跟自己确认一样,没事儿了。
    那小子要再过来犯浑,你立刻就给我打电话,听见没?何玉谦的大嗓门哇啦哇啦的,手机拿老远都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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