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哥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车厢里播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顶爷随着鼓点打着拍子。
    不去,他有别的任务。
    林厌心里一惊,交易地点在中景工业港,老虎是他手下得力干将之一,这个时候去执行任务,恐怕不是一般的任务。
    她有预感,此行多半不会太顺利。
    她只能祈求,她那一枪让宋余杭伤筋动骨,别来,千万别来救她。
    她会自行了断这一切,活的下来就回到她身边去,活不下来这半辈子也没白过。
    唯一的遗憾
    林厌微微阖了下眸子,脑海里闪过了林又元的脸,还有林舸。
    多年前,她问林又元的那句话还没有找到答案,以及林舸和这些事又掺和了多少呢?
    如果
    林厌猛地抠住了掌心,眼底溢出一抹狠色,不,没有如果,她一定会问个清楚的。
    林舸,她童年里唯一的温暖,向来笑容明媚,眼神明亮澄澈的少年,不会是这样的人。
    ***
    江城市看守所。
    你好,提审034589号犯人。来访的人穿着制服,佩戴着肩章,向狱警出示了证件以及书面手续。
    验过真伪之后,狱警带领他们穿过了走廊,径直走到了铁窗前。
    034589号,有人来了。
    不多时,女人蓬头垢面,穿着脏兮兮的囚服,手上戴着手铐,穿着洞洞鞋被押了出来。
    一左一右两个膀大腰圆的刑警押着她上了警车。
    车还没开动,狱警刚阖上门,胸前的步话机就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听,顿时脸色都变了,拔枪冲了上去。
    站住,不要动!
    那押着女人的警察回过身来,抬手就是一枪,正中胸口,狱警仰面倒了下去。
    看守所门前警铃大作。
    男人又放了几枪扰乱视线,把女人往车上一推,也跳了上去拉上车门,子弹打在车身上砰啪作响。
    走!
    司机迅速发动了车子,疾驰过隔离带,径直撞开了护栏绝尘而去。
    女人缩在座位上,警惕地看着他们,嗓音略哑:你们是谁?
    男人摘下宽檐帽,露出了一头黄毛,咧开参差不齐的黄板牙笑了笑。
    红姨,好久不见。
    我艹!段城刚骑着摩托赶到了看守所大门口,就看见了一滩血迹,救护车和警车蜂拥而至,终究是晚了一步。
    他红了眼,摘下头盔挂在了车把上,哆嗦着给宋余杭打电话,嗓音略有些哽咽。
    宋队,我来晚了。
    宋余杭正开着车疾驰在山路上,跃过了一个土坡,窜进了石子路里,硬是把普通轿车开成了越野。
    段城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只能说明情况不妙。
    她定定神,掌心也出了一层薄汗,几乎快握不住方向盘。
    别慌,跟上那辆车,看看他们去哪,不要贸然出手,安全第一。
    好!段城重重应了一声,复又戴上了头盔,一踩油门,从拥挤的车流里狂飙了出去,跟上了前面那辆假冒的警车。
    警车开出去不远,拐到了一条没有监控的乡间小道上,司机停下车,脱了衣服扔在副驾驶上,快步走向了一旁早就准备好的越野车。
    老虎也押着女人下了车,脱了制服扔掉,从后备箱里取出一桶柴油浇在了车厢里以及车身外,然后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扔了过去,一把火烧掉了所有。
    走!越野车发动,戴着假牌照,神不知鬼不觉上了公路。
    ***
    中景工业港。
    在改革开放初期,这里也曾繁忙一时,后来因为附近航道的开发,通航船舶吨级逐渐增加,满足不了大型货船的装卸需要,便慢慢废弃了。
    如今附近只有几个勉强还在运作的塑料厂,也是奄奄一息,入不敷出,随时都能倒闭。
    从管道里放出来的污水就这样没有任何处理地排入了大海里。
    车一开进这里,就有化学原料的刺鼻气味加上鱼腥味涌入了鼻腔里。
    林厌推开车门下了车,跟着顶爷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往里走,路上的臭水洼里溅起了涟漪,她仰头一看,又下雨了。
    道路两旁空旷的店铺上面都写着招租,却是落满灰尘无人问津,脚下踩着歌舞厅的传单页,上面五颜六色的灯光映照着红男绿女,仿佛是在宣告着昔日的繁华。
    就这样走出去不远,林厌对地形环境早已谙熟于心,就是苦于传递不出消息。
    尽管前路充满了危险、迷茫与未知,她整个人看上去依旧是镇定自若的,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
    江城市还有这样的地方,我怎么不知道?
    顶爷笑着看了她一眼:你出生的晚,当然不知道,这是五六十年代红极一时的港口,也是那位林氏集团创始人林又元的父亲下令建造并监工的。
    那不就是她的爷爷吗?
    怎么从来没听林又元那个老东西提起过?
    能在当时下令建造这样一座工业港口的,一定有一定地位,非富则贵。
    她正这样想着,塑料厂的大门打开了,顶爷率先走了进去。
    走吧,去见见我们的贵客。
    厂中早已停着几辆车,他们甫一进去,大门就被人缓缓阖上了。
    林厌顿时戒备了起来,反倒是顶爷不在意般地笑了笑。
    别紧张,老朋友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鼓起了掌。
    不愧是顶爷。
    他微眯了眼睛去看靠在豪车上的中年人。
    龙老板?
    这位传说中的新加坡顶级富豪终于现身了,看来郊区营地里死的那位也只是替身罢了。
    林厌打量着他,龙老板人已至中年,身材还算健硕,鬓角略有些白发,精神头十足,但也不知为何,明明是陌生的一张脸,却也让她莫名觉得熟稔。
    龙老板的目光在接触到她的时候稍做了停留,随即很快挪了开来。
    闲话少说,我的船还在码头等着,一手验货,一手给钱。
    顶爷挥了挥手,几个随从拉开了仓库的门:龙老板,请。
    龙老板嘴里叼了根雪茄,在手下人的陪同下走了进去,拍拍这码放整齐的箱子,随意挑了一个,拿弹簧刀划破了纸箱一角,取出了一根蓝色针剂瞧了瞧,很满意,又放了回去。
    还有白面呢。
    龙老板这边请。
    老虎拆开纸箱,取出一包用透明pvc塑料袋装着的粉末。
    刀锋轻轻掠过,白色粉末溢了出来。
    都是好货。
    龙老板拿手指捻了一点尝尝,砸吧着嘴。
    不错,劲道很足。
    那当然,纯度95%呢,费了好大劲才提取出来的。
    要想提纯到这个程度,没有专业实验室的帮助是不可能的。
    龙老板内心冷笑,拿帕子把那包白面包了起来装进兜里:哎哟,小心点,都是钱啊。
    龙老板,怎么样,可以付剩下的钱了吧。
    顶爷在外面看着他一系列动作,问道。
    当然可以,狗子,给钱。
    龙老板大手一挥,身后一名随从走上前来道:定金五千万人民币已付,剩余的已分批打入您的海外指定账户。
    库巴把顶爷交给了其他人照顾,转身打了个电话求证,不一会儿拿着手机回到了他们身边,对着顶爷耳语了几句。
    林厌站的有点远,因此听不真切,但她看见顶爷唇角慢慢浮起了诡谲的笑意。
    她的目光落到了一旁持枪而立的匪徒身上,准确的说,是他的枪身上。
    林厌暗暗咽着唾沫,盘算起了抢枪开枪射击打死顶爷的成功率有多大。
    还是说,等到警察来。
    记住,安全第一,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手,林厌,你相信我们,我们也不会辜负你的信任,警方一定会去接应你的。
    当时的冯建国站在她面前,手撑在了桌子上,信誓旦旦。
    信任这个词有多珍贵啊,她和宋余杭不也是因为互相信任才走到了一起吗?
    林厌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松开了紧握的双拳。
    龙老板果然讲诚信。顶爷喟叹,吩咐手下让开了一条路,让他的人进去搬东西。
    龙老板啪嗒一声按亮了打火机,又点了一根雪茄,给他也递了一根。
    顶爷,来一个?
    顶爷婉言谢绝了:不了,年纪大了,咳咳抽烟啊呛的肺不舒服
    快点,手脚都给我麻利点!龙老板带来的小喽啰在大声呵斥着手下人干活。
    从仓库里搬出来的箱子一箱一箱地抬上了车,箱子沉,两个人才能抬的动一个,走在后面的少年落单了。
    他见他动作慢了,一鞭子就抽了过去。
    艹你妈的,早上没吃饭啊!
    那一鞭子正好抽在胳膊上,抬东西的人年纪不大,还是个毛头小伙子,猝不及防吃痛,猛地撒了手,一箱白面全数撒在了地上。
    我艹!小喽啰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踹了过去:妈的,你知道这些多少钱吗?杀了你都赔不起!
    男孩子被踹倒在地,又赶忙爬了起来收拾着:是是是,对不起,我错了。
    等他收拾好满地狼藉,一瘸一拐抱着箱子往外走去的时候,喽啰蹲在地上,看着这撒出来的白面咽了咽唾沫,动了心思。
    老板说这是95%的高级货,他还没尝过这么好的东西呢。
    喽啰看看四周无人,用手指捻了一点放进嘴里,微眯了眸子细细抿着,却脸色一僵,浑身的冷汗就下来了。
    呸,又干又涩,这不是海洛因,而是真的面粉!
    喽啰一个轱辘从地上爬起来,慌里慌张往出去跑:老板,不好了,这批货有
    假的两个字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枪爆了头。
    龙老板的人大惊失色,纷纷子弹上膛,库巴带着人也将枪口对准了他们。
    顶爷,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颇有些咬牙切齿。
    顶爷站在人群里,拄着拐杖略微往前了一步,笑眯眯地。
    没什么意思,别藏着了,你充其量就是一条狗,让你的主子出来见人吧,好货自然是要留着给大人物享用的。
    ***
    报告,报告,西十四街发现毒贩踪迹,正在追踪,正在追踪!
    通讯频道里传来了杂音,随即被挂掉了,讯息很快传到了指挥部。
    赵俊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妈的,胆大包天,竟敢在警方眼皮子底下劫走囚犯!
    冯建国眼皮一跳,就看见指挥车里的大屏幕上弹出了画面,几个特警正拿水浇灭车上的火,假警车被烧得只剩下了骨架。
    报告,涉案车辆已被焚毁,现场发现大量轮胎印,暂时无法辨别方向。
    那厢网安队员也传来了消息。
    郑成睿戴着耳机敲打着键盘:道路监控暂未发现可疑车辆与人员。
    追,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赵俊峰怒不可遏,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步话机上。
    冯建国默默站远了些,也是心急如焚,向来镇定自若的人眉间也拢上了一抹忧色。
    远在别的港口带领队员排查商船的薛锐看看表,忽然一挥手,示意自己的人撤。
    他带的这批人都是老手,自跟着宋余杭起就养成了令行禁止的习惯,此刻没有人质疑他的命令,毫不犹豫跟着他上了车,火速调转了车头,奔赴了另一个方向。
    不大的指挥车里走几步就撞到了车厢,赵俊峰仍是坐不下来,一直拧着眉头,不时看着大屏幕。
    毒贩越是这样嚣张高调越是在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反倒坐实了中景工业港是真实交易地点的猜测。
    顶爷以为他会腾出手来处理看守所这边的事吗?
    不,他不会。
    赵俊峰看着地图上亮起的红点已经逐渐接近了工业港,眸中蓦地爆发出了精光。
    这一次一定要将这个犯罪团伙一网打尽,绝不能留活口,尤其是顶爷。
    我下去抽口烟,透透气。他说着从桌上抓起一包香烟大踏步走下了指挥车。
    喂,一旦发现目标,不必将他捉拿归案绳之以法,就地射杀。
    胡森吉一愣,还是接受了命令。
    是,赵厅,保证完成任务!
    ***
    赵俊峰的猜测没错,交易地点确实是在中景工业港,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顶爷会黑吃黑,而林又元亦会出现在这里。
    林厌一转身的功夫,看见他由龙老板扶着从车里下来坐进轮椅里的时候也愣了。
    她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这一幕太过震撼,以至于让她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出现在这里,那么龙老板就是
    林管家撕了脸上人皮面具做的伪装,总算恢复了正常说话声音。
    顶爷黑吃黑这一手可不太仁义啊。
    奸佞之徒,要仁义来做什么?
    顶爷话音刚落,林又元坐在轮椅上摩挲着绿扳指笑了。
    许久不见,你怎么成了这个鬼样子,连说话声音都变了,还不如死了。
    不愧是和林厌一脉相承的亲父女,这吐槽毒舌的功夫无人能及。
    顶爷登时变了脸色,咬牙切齿。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站不起来的废物罢了,有什么资格说我。
    林又元眼角抽动了一下,都懒得理他,余光只有瞥见一旁站着的林厌的时候才微微有了一丝波动。
    顶爷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咧开漏风的牙笑了,拐杖指向她。
    红姨,来,见见这位大名鼎鼎,黑白两道通吃的景泰集团掌舵人,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这几年好多生意都是和他做的,日后少不了互相帮助,混个脸熟。
    林管家亲尝海洛因的那一幕还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以及想起了从前许多不曾忆起的细枝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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