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过后,芳心赶了回来,喘着气拱手道:殿下。
    如何?厉青凝眼眸一抬,淡淡问道。
    那人服毒自尽了。芳心脸色着实难看。
    厉青凝见芳心神色依旧十分难看,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尸首呢。
    被、被一个蒙面黑衣人劫走了。芳心低头说道。
    罢了。厉青凝眼眸里寒光一现,他既然剑走偏锋,就莫怪本宫不念情谊了。
    二皇子为何此时派人过来?芳心着实不解。
    厉青凝闻言缓缓勾起唇角,弧度微不可见,她将疼痛不已的掌心掩到了玄袖之下,不紧不慢道:回宫便知道了。
    距都城千里外的一个农庄里,那留下了刻字的红衣人在栅栏中背着手沉思了许久。
    她正垂眸看着一群兔子,不错,正是一群活蹦乱跳的兔子。
    想来前世之时,她便是在这农庄里捡到白涂的,那时她身负重伤,农庄妇人给了她一碗水喝,她见栅栏里的兔子中似有一只灵宠,便用二十个铜板买了只兔子。
    不曾想这灵宠并非灵宠,不但结不了血契,还口吐人言,自称老朽。
    那兔子神神叨叨的,见她突破无门,便教予她丹阴卷,可惜兔子只记得上半卷,后半卷只字都记不得。
    如今她又来了,又站在栅栏中看兔子,可没想到这一群兔子中竟连一只略带灵气的都没有。
    在她步入栅栏中后,一只只兔子还战战巍巍地跳远了,浑身直哆嗦着。
    莫非不是这一窝的兔子?
    站在她身后的老妇人看了许久,从树后拎出了一只还睡眼惺忪的,笑着问道:姑娘看看这只如此,吃得多,长得也壮实,就是不大好动。
    鲜钰侧头望了一眼,又伸手覆上了兔子的皮毛,这才察觉到,这兔子体内确实藏有一丝微不可见的灵气。
    她心下一喜,却见那兔子哆嗦了一下。
    那妇人连忙道:姑娘莫怕,这兔子有些认生,来,给你提着。
    鲜钰双眸微微眯起,直勾勾地盯着那兔子看。
    认生?
    前世这兔子可未曾怕过她半分,如今怎反倒怕上了。
    上辈子手头紧,只给得起二十个铜板,事实上灵宠可值不少钱,给上一颗灵玉珠也不为过。
    可寻常人哪知道灵玉珠是用来做什么的,思来想去,鲜钰从帛袋里拈出了一片金叶子,用来换了这兔子。
    她提着兔子,见它一动不动的,颔首道:确实壮实。
    妇人不肯收,硬是推拒:姑娘给的着实太多了,窝里有一些是犬子从山上抓的,着实值不了多少钱,若不,这兔子就送给姑娘了。
    鲜钰微微颔首,那便多谢了。
    嘴上这么说,她却暗暗将金叶子放入了妇人的腰带里。
    踏云而来又扶风而去,不消片刻便回了城西的宅子。
    雪肤花貌的美人怀里抱着只兔子,乍一眼望去恰似月中仙,可她一身红衣似火,神情还阴恻恻的,细看之下哪还有半点像月仙,倒像是修罗艳鬼。
    进了院子,鲜钰才察觉,那六位暗影竟然已经走了,兴许是被厉青凝撤了。
    再看这大开着的房门,门上有一处凹痕,显然重撞之下才得此痕迹。
    鲜钰微微蹙眉,又看四周静悄悄一片,心里愈发不安。
    进了屋后,她下意识朝床柱上望一眼,却见她留下的字已被抹去了。
    不错,厉青凝来过了,来了又走了,也不知中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按理来说,厉青凝此时最好不要离宫,好不容易博得厉载誉信赖,若被抓到了把柄,可就前功尽弃了。
    鲜钰去找那农庄时花费了不少时辰,路上耽搁了许久。她转而一想,厉青凝兴许是见不着她才急得离了宫。
    不敢多想,她惴惴不安地将怀里兔子放到了桌上,倒了茶浅抿了一口。
    一人一兔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白涂。鲜钰不紧不慢地唤了一声。
    兔子俯身蹲下,双眼竟阖了起来,像是又要睡着的模样。
    见状,鲜钰更是确定这就是那只兔子,眯起眼慢悠悠地道:我吃了碧笙花。
    话音刚落,兔子双眸倏然睁开,看着是幼兔的模样,可口中所吐人声却十分沧桑。
    竖子怎敢沾染那邪物!
    鲜钰笑了,果真是你。
    白涂长叹了一声,老朽我在那农家混吃混喝挺好,竖子非得将老朽带走。
    你怎会记得本座。鲜钰一字一顿缓缓道。
    白涂嗤笑了一声,老朽不记得,那还有何人记得,你么,还是你那住在宫里头的长公主殿下?
    鲜钰一时无言,只觉得受到了当头一棒般,浅色的唇一张一合着,过了半晌才错愕道:可为何你会记得。
    闻言,白涂又笑了,慢悠悠道:莫非,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天命之女,得幸再世重来了,若非老朽倾尽修为,又借星陨之力逆转乾坤,又哪有你们再世重来的机会。
    鲜钰还真以为她是受上苍垂帘,才有幸重来的,怔愣了片刻,她才觉得脊背一股寒意自下而上地满上头顶。
    竟是如此。
    本以为老天开眼,未曾想只是白涂逆转乾坤才换来这一世。
    她薄唇张张合合,许久说不出话来,一直以来,仗着自己受上苍垂帘而恣意妄为,可一切却并非如她所愿的向着她。
    故而这一切仍是会照旧
    不可,绝不可照旧。
    你这是何意。鲜钰动了动唇。
    老朽虽被天雷劈了,但魂魄并未散尽,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么,见你哭哭啼啼甚是凄苦的样子,又念及你对我这老头还算好,便试着令你们再见上一面。伏在桌上的兔子阖着眼,嘴也未动上一动,似是腹语一般。
    鲜钰久久未回过神,原先以为是受上天垂爱,才更是肆意妄为,丝毫不觉得该谨慎而行。
    如今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她愣了许久才呼出了一口气,缓缓道:是你做的。
    不错,正是老朽。白涂道。
    他话音一顿,又咬牙切齿说:只是老朽未料到,你此世竟会去沾染那碧笙花,你可知那碧笙花何其邪乎,那可是鬼骨山上的东西。
    鲜钰气息渐乱,稍稍定下心后才道:不错,本座正想问你,鬼骨山上的年月究竟是如何算的。
    这年月到底怎么算着实很重要,厉青凝可是说了,要她清楚自己如今年岁才会给下半卷丹阴卷。
    再说,厉青凝这般循规蹈矩的人,若是不清楚她真正年岁,定然不肯与她做那等再续前缘之事。
    这样岂不是比前世还不如?
    白涂见她神情着急,慢悠悠道:这鬼骨山确实邪乎,无论是何时上山,山顶总是长遍碧笙花,遍野皆是白骨,却没有一具是尚有皮肉的。
    为何。鲜钰蹙眉。
    在鬼骨山上,你以为才过了一日,实则已经过了十年。白涂缓缓道。
    鲜钰先是舒展了眉头,心道她定是已过寻常人家姑娘出嫁的年岁了,可再细细一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白涂意味深长道:你如今若再去撩拨长公主,那可真是不知羞。
    鲜钰险些捏碎了手里的茶盏,想到这茶盏是厉青凝的东西,好好放下后,才一把拎起了白涂,冷声道:你莫不是不想活了。
    白涂咳了两声,如此算来,你年岁还真和老朽不相上下了。
    鲜钰一口血差点涌了上来,喉头还真似有些腥甜了,她目眦欲裂,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白涂被拎得皮肉十分疼,这才道:老朽方才闹着玩的,不过这碧笙花实数要看命数,有的人吃了后下山年岁更高,有的人吃了后重归幼年。不过山下一日,山上的确过了两年之久。
    鲜钰这才将险些涌上喉头的腥甜咽了下去,喘了一口气才将手里那只兔子放了下去,缓过神才道:是本座冲动了。
    说完她又觉得方才自己太凶戾了一下,连忙给白涂顺了顺毛。
    白涂又伏下身,不咸不淡地瞅了她一眼,老朽已然习惯,竖子不必介怀。
    一人一兔又相视了许久,最后鲜钰还是觉得十分过意不去,但是又实在很难低下头。
    过了许久,鲜钰才扯下面纱,欲言又止地翕动着唇,半晌才道:本座亏欠你许多。
    莫说这些矫情的话,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莫枉费老朽我一片苦心,睡了。说着,白涂还真阖上了眼,气息绵长。
    鲜钰沉默地看了它许久,久久才从唇齿间挤出了两个字:多谢。
    白涂耳朵微微一动,却不理会她。
    鲜钰一颗心扑通狂跳着,思来想去,还是想见厉青凝一面。
    十分想,尤其是在知道自己如今真实的年岁后,就更是想了,毕竟她险些就觉得是她占了厉青凝的便宜。
    还占的是大便宜,若真是地上一日山上十年,那她岂不是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若真是老牛吃那什么嫩草那还得了?那可就是实打实的为老不尊了。
    正文 第 58 章
    58
    白涂。鲜钰仍是良心不安。
    那本座在山上过了七日, 这七日莫不是山下的七日?她道。
    阖眼的兔子掀开了点儿眼皮, 说道:老朽我不是说了么,山下一日山上两年,方才说十年是骗你的。
    白涂揣起腿,又道:故而山上白骨渐渐堆高, 却连肉身是如何腐烂的都看不见, 那是因为山上的时辰与山下不同。
    你以为在山上仅过了七日,实则已过十四年之久,是以你才能在数日内长至如今这般。他接着又道, 长是长了, 可一身筋骨却未必长得好, 你应当也有所察觉, 你的筋骨更脆弱,气息也比前世更弱了。
    确实如此。鲜钰颔首。
    所以老朽我刚才十分恼怒,就因你沾染了这碧苼花那东西。白涂从鼻子里哼出了点气音。
    鲜钰垂下眼眸, 身子骨弱不弱已无甚干系,若真要老老实实过上那么些年, 可就来不及了。
    那就是说,山下过了七日, 本座却在山上打坐了十四载?她低声道。
    不错。白涂斜了她一眼。
    鲜钰心下松了一口气,果真没占便宜。
    她一时情起,十分想见厉青凝,恨不得扯起厉青凝的襟口让她仔细看看。
    看什么,自然是让厉青凝瞪大双眸仔细看看, 她如今这模样已经是二十有一了,若是别人家的姑娘,不但出了阁,甚至还儿女成群了!
    别人家的姑娘都那般了,可她,她此世还不曾与厉青凝亲近过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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