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涂两眼一抬,一双眼红得很,卜者窥觑天命,那是折气运的。
    鲜钰愣了一瞬,恍然大悟,国师气运不济那是情有可原,可白涂未做过什么恶事,却屡屡被天道所拒,竟是因为常常窥觑天命。
    她蹙起眉心,问道:那你现下记得了么。
    白涂闭起了双目,久久未答,也不知是在沉思,还是睡着了。
    鲜钰微微抿了一下唇,往后退了数步,只因觉察到一股灵气将白涂环起。
    那灵气强劲,又着实厚重,虽然不甚充沛,但并非寻常人比得上的。
    白涂辗转了几世,虽到现在也未落得一个好结果,但鲜钰心知,白涂苦苦寻觅仙途并非是白寻的。
    虽然白涂的修为大减而境界也大退,但他数次几近登顶,他所窥见的仙途一隅,已能让所有人羡煞。
    久久,鲜钰才看见石桌上的土陡然浮起,齐齐停滞在半空之中,就连风也不能将其吹动。
    又过片刻,那些土似是成了蚁堆,竟缓缓朝四处散去,散了又聚,几经变化,最后成了一幅山河图。
    虽无手拂过,可一息之间,似是有人以手作画一般,山河浮现在半空之中,那绵延起伏的崇山以及蜿蜒而过的江河湖变幻不停。
    尘沙忽地又滞在了空中,竟不再如蚁般爬动了。
    鲜钰双眸一抬,只觉得那巉巉峻岭似曾相识,远看险峰重迭,山壁陡峭。
    就连缭绕的雾气也分外熟悉,隔着那雾,不论是下望人寰,还是上观苍穹,皆是一片微茫,不知天地。
    这是龙脉。白涂沉声道。
    鲜钰蹙眉道:可有卜出什么?
    有人在动龙脉。白涂缓缓道。
    谁?鲜钰话音一顿。
    不知。白涂声音方落,那山河图登时没了。
    浮起的尘土陡然落下,被风吹散了。
    鲜钰沉默了许久,仰头朝金麟宫的方向望了过去,她知道厉青凝在散朝后,是会去金麟宫看看那卧病不起的皇帝。
    我去看看。她忽然开口。
    白涂悠悠道:不同她说么。
    鲜钰笑了,若是说了那还了得。
    趁着厉青凝不在,她得赶紧去看看,回来再赔罪就是了,到时如何赔罪,便
    便由厉青凝说了算。
    正文 第 108 章
    108
    白涂双耳一动, 问道:你就不怕她问起?
    鲜钰仔细想了想, 她现在倒还不怕,可若是厉青凝将脸冷下来, 她兴许就怕了。
    所以我不是将你抵在这儿了么, 若是她问起了,你便机灵点儿。鲜钰道。
    白涂难以置信地抬头, 一双兔眼瞪得圆溜溜的,老头我都多大年纪了,你还让我机灵?
    鲜钰睨了他一眼, 你连卜算之术都能想起来,想来糊弄她几句于你而言也并非难事。
    白涂微微颔首,老朽明白了。
    鲜钰也不知他明白什么了,但事态紧急, 她已无暇再问,使了匿形术又御起了风,转而消失在阳宁宫外。
    在鲜钰离了宫后, 厉青凝才从金麟宫里出来。
    厉青凝回头朝皇帝的寝宫望了一身,脸上不见喜也不见悲,平淡得似是一碗凉水。
    在坐上步辇后,她微敛秀眸,微张的丹唇缓缓叹出了一声。
    殿下,可是要回阳宁宫?芳心低声问道。
    厉青凝淡淡应声:不,去一趟郭宅。
    芳心闻言一愣,殿下去郭宅做什么?
    厉青凝侧过头, 不冷不热地斜了她一眼,自然是去拜访郭老了。
    芳心低下头,只觉得事出突然,但细细一琢磨便想通了,郭老虽在朝中无一官半职,还瘸了腿,可却与凤咸王相识,只是郭老在伤了腿后便回了都城,不再跟随在凤咸王身侧。
    她暗忖,殿下在金麟宫里时,定是同陛下谈及了凤咸王之事。
    待步辇近了阳宁宫的时候,厉青凝微微蹙起眉,忽然开口:停下。
    抬辇的宫人登时停下了脚步,一个个低垂着头,一声也不出。
    芳心愣了一瞬,心道莫非是她听岔了,可她分明记得,方才殿下说的明明是不回阳宁宫了。
    她心绪翻涌着,心道情这一字确实难解,两人才相离多久,殿下竟连正事也不急着做了,迫不及待想回来看心上人一眼。
    不料,厉青凝淡淡道:你回去,取二两寒龙筋出来。
    芳心愣了一瞬,慌忙颔首道:是。
    那寒龙筋并非真的龙筋,而是一味仙药,寻常人服用能强筋健骨,想来是要给郭老的。
    芳心应声后,又暗暗抬起头,朝厉青凝看了一眼。
    她着实想不通,殿下怎不自己回去取,如此还能看看仙子一眼,两人还能眉来眼去,岂不美哉。
    莫非,殿下是担忧自己意到浓时忘了时辰?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那瞳仁微微一颤,连忙转过身朝阳宁宫去,不敢再揣测厉青凝的心思。
    厉青凝自然察觉到了芳心看她的那一眼,她坐着一动不动,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担心这一会去就撞上了鲜钰。
    到时她取了东西便要离宫,而将鲜钰留在阳宁宫里,不免有只许州官放火,而不许百姓点灯之嫌。
    芳心回了阳宁宫,一进门就看见那通体雪白的兔子卧在石桌上。
    兔子一双眼圆瞪着,在见着她时竟还缩了缩脖子。
    芳心不由得又僵住了,她一看见这兔子,不免又想起那日兔子是如何从腹中传出年老的打嗝声的。
    她仍是觉得十分诡异,一觉得古怪,又会怕上几分,生怕那兔子忽然化作人。
    她的心分明是不想再多看那兔子一眼的,可眼睛却不听使唤,仍是忍不住要往那边望。
    眼眸一转,芳心便看到,白涂竟飞快地转起了眼眸,那视线摇摆不定,似是在想什么坏主意一般。
    可白涂哪是在打主意,他只是在想,若是这小宫女问起鲜钰的行踪,他该如何回答。
    想了许久也没等到那小宫女问他,再一看,刚从门外进来的人竟快步走远了。
    芳心在取了寒龙筋后便飞快地出了阳宁宫,看也不看石桌上的兔子一眼。
    厉青凝见她出来,眸光微微一动,面上虽是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嘴上却问:可有见到她,她在做什么。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奴婢走得急,忘记看了。
    厉青凝忍不住朝阳宁宫的方向看了一眼,视线却被那高墙挡住了。
    罢了。她冷声道。
    郭宅在城东不甚繁华的巷子里,那巷道冷冷清清的,里边悬在屋檐下的灯笼大多都脱了色,在风中摇曳着。
    步辇停在了巷子外,厉青凝独自走了进去。
    她叩了三下门,屋里却不见有人回应。
    厉青凝却不急,又抬手叩了三下门,这才听见屋里传出回应声。
    她这才垂下了手,定定站在门外,看着那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来,里边探出了一个小孩的脑袋。
    那小姑娘呆呆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才吞咽了一下,可却未说话。
    门里传出声音道:明儿,谁来了。
    小姑娘仍是一瞬不瞬地望着门外的人,扬声便道:不知!
    你怎不问。远处又传来声音。
    木棍撑在地上笃笃作响,脚步声断断续续的,似是走得分外艰难。
    许久,那小姑娘才被推开了些,一个半老的瘸子从门里露出了脸。
    那张脸上有一道刀疤,故而面目显得有些凶悍。
    厉青凝淡淡道:郭老。
    郭老愣了一瞬,急急将门打开,作势就要往下跪,边道:殿下!
    厉青凝伸手便将他扶起,本宫不请自来,多有不周。
    郭老连忙将门外的人请了进来,又往外看了两眼,这才合上了门。
    他走在前边,急急将厉青凝往前厅带,可他腿脚不便,走得似随时要摔倒一般。
    到了前厅,厉青凝坐在了木椅上,抬手便道:坐。
    虽是在自己家中,可郭老却显得分外拘谨,未敢与长公主同坐,张口便道:我去为殿下沏茶。
    沏茶便不必了。厉青凝边说边将寒龙筋取出,淡淡道:此物十分稀少,泡水能强筋健骨,郭老不如将此物拿去泡些水喝。
    郭老愣了一瞬,这般贵重之物
    他刚想拒绝,却被厉青凝淡淡地睨了一眼,登时便噤了声。
    厉青凝又道:坐。
    郭老犹豫了一会,这才坐在了一边的木椅上,不知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厉青凝不想拐弯抹角,况且她也着实不便在宫外停留太久,她丹唇翕动着道:郭老当初跟了凤咸王多久。
    郭老愣了一瞬,殿下为何忽然这么问
    你说便是。厉青凝道。
    郭老将双手覆在了双膝上,头微微低着,嘴张张合合着,似是十分难开口一般,半晌才道:十九年。
    十九年,也算长了。厉青凝下颌微微抬起,只见这院子狭小得很,就连顶上天穹也显得十分逼仄。
    郭老不敢妄自发问,缓缓挺直了腰背,那无力的腿杵在地上,小腿微微发颤着。
    厉青凝又道:你可知凤咸王的亲兵有多少人。
    郭老思忖了片刻才心跳如雷地道:同王爷出生入死,又备受王爷信赖的,仅有二十六人。
    厉青凝收回了眸光,转头朝坐在一旁的人看去,你可知,那二十六人分别是谁。
    殿下莫不是觉得凤咸王郭老话音一顿,未敢再往下说。
    厉青凝淡淡道:是,本宫得知晓,那二十六人如今在不在凤咸城内。
    她得寻一个契机,再将厉载誉逼上一逼。
    郭老瞳仁一颤,似是被扼住了脖颈一般,许久才站起身道:我这就去将名册取来。
    而都城之外,那红衣人御风而行,朱红的衣裳似是在风中摇曳的火焰。
    她穿过群山,鞋尖轻点云雾,转瞬又到了百尺之外。
    山川皆在眼下,那河流似是不盈一掬,而群山也小得似是乱布的碎石一般。
    这才是山河图,真真的山河图。
    这路她已是第二回走,此时即便是无人在前指引,她也识得方向了。
    过了许久,那陡峭的石壁和蜿蜒的隘道又映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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