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青凝未答,咳了许久才停了下来。
    可这一停,鲜钰又急了,她要听不见厉青凝的声音了。
    她胡乱地动着手,摸索着将手覆到了厉青凝的脖颈上。
    掌心下是震颤的脉搏,她才展开了紧蹙的眉心。
    远处各宗门的人惊慌不已,有人在道:方才那奔雷似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势,莫不是国师的雷劫降下了。
    不知,那雷一落我便惊得闭紧了眼,哪还看得见什么异象。
    幸而布了阵,否则以我等修为,定会受其牵连,就算未被雷劫劈中,也必定会被那天雷的威压给震伤。
    那国师渡过雷劫了吗。又有人问道。
    谁能看得见呢。另一人答。
    不知长公主殿下可还安好。久久,又一人低声说话。
    这话一问出口,无人答得上来。
    他们眼睁睁看着长公主同那红衣人掠到了观台之上,又见血雾汇聚成了红浪,又成了见不到底的漩涡,接着数枚血箭疾袭而下
    谁又能说得准,长公主同那红衣人究竟如何了。
    远处倒塌的声音仍未停歇,轰隆一声又起,这回却不天边落雷,而是天师台里的数座木楼齐齐倒塌。
    而楼间悬起的高桥也轰然倒地,又溅起了滔天的尘烟来。
    尘烟本已下沉,可经这一遭,周围又是灰蒙蒙一片。
    鲜钰隐隐能听见大火在烧的声音,刮刮杂杂的,连从远处刮来的风也似是被烧热了一般,带着几分滚烫。
    哐当一声响起,不知是谁丢出了什么东西。
    尘烟之中,一个铜壶落在了地上,那铜壶却未倾斜倒地,而是立得稳稳的。
    那铜壶微微一抖,竟将四处弥漫着的尘烟皆往壶嘴里吸去。
    混浊的大雾渐散,渐渐的,能看出远处物事的轮廓来。
    又过一会,周遭一切已分外清晰,只剩下些许飘扬着未落下的尘灰了。
    远处的修士这才看见了地上躺着的两人,一人连忙道:殿下,可是那、那国师将你伤着了?
    无碍。厉青凝淡声道。
    她见各宗的人似要走过来,蹙眉又道:你们且先将此处游走的亡魂都收起,这些人死于非命,若是后事未得到妥善处理,势必会化作恶鬼。
    那些人脚步一顿,连忙应声。
    鲜钰伏在地上,眼前晃过了一星半点的火,那火倏然消散,化作了一碾即碎的灰烬。
    她侧头朝观台那处望去,这才知道远处刮来的风为何会变得这般灼热。
    原来那能将都城尽数揽入目下的观台失火了,火光焮天铄地,
    这火并不是无端端烧起来的,而是劫雷带下来的。
    只见被火团团裹住的高台陡然下塌,一个焦黑的物事从断裂的高台上往下跌。
    在跌落时,那物事也将火带了下去。
    就连那观台的底层也燃了起来,火光通天。
    鲜钰看得清楚,那被烧得焦黑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那被她恨之切骨的国师。
    这罪孽和痛楚,他终于尝上了。
    萦绕心头经久不散的悲怨终于散尽,她眼里似是忽然氤氲起了雾气一般。
    眼睫有些湿润,双眼又看得不大清楚了。
    像是在云上漂泊了许久的鸟儿终于寻到了落脚之处,似是居无定所的流亡之人,忽然寻到了安身之地。
    她的心终于定了下来,这一瞬,每一根紧绷的筋皆松了,心头绷紧的弦终于彻底松开。
    这一世没有白白回来,她救了厉青凝,也救了她自己。
    她忽觉周身疲惫得厉害,累得连气也不想去喘了,只想枕着厉青凝的腿睡上一觉,在醒来之时,再将厉青凝撩逗。
    天穹之上,方才那连风也刮不动的顽云正急急朝四处散去,黑云滚滚而来,如今又滚滚而去。
    似是清水陡然涌入,将那浓黑的墨汁皆冲散了。
    黑云行风远去,如同振翅而起的黑鸦。那浓墨般的羽翼一抖,云间陡然露出了半个星晴的天来。
    月光从黑云间倾泻而下,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如今雷电散尽,裹挟雷电而来的猛雨却未停歇,那乌云退至何处,雨便下至何处。
    而那观台上燃着的熊熊烈火却未被大雨浇灭,甚至还愈烧愈烈。
    鲜钰浑身湿淋淋的,这才露出分毫狼狈来,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翅膀的鸟儿,却傻傻的不知扑腾。
    她久久才回过神,细细查看了自己的灵海,只见灵海里果真少了大半灵气,那些灵气怕是回不来了。
    这天师台中,已寻不见国师那阴邪的气息,连半分也寻不见了。
    不知为何,在大雨落下之后,她竟连白涂所造之人留下的气息也嗅不到了,像是那气息转瞬之间便被雨带走了一般。
    那气息被雨一带走,她的心隐隐似空了一块。
    她连忙朝厉青凝看了过去,只见厉青凝躺在地上,双眸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厉青凝的眸光仍旧是淡淡的,可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鲜钰缓缓翘起了唇角,颔首就想将唇往厉青凝的唇边送,可回头却看见一群修士正呆愣地望着那正被烧着的观台,于是她想想还是忍下了。
    她知道长公主要脸面,还守规矩得很,再说过段时日,长公主的身份可就不一样,哪能光天化日之下任人轻薄。
    左右想想,不管将唇往哪儿送,都十分影响厉青凝的威势。
    厉青凝仰躺着看她,周身是疼的,可看见鲜钰面上露出了一分喜意,却又不觉得疼了。
    她看鲜钰明明朝她靠了过去,只差咫尺,也不知凑过来的人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竟又分外不舍地退后了些许。
    鲜钰弯着眼眸,就连冲她笑也小心翼翼的,似是不愿叫人看见一般。
    也不知怎连冲她笑都需小心谨慎了,这人分明就应该是无规无矩的,肆意而妄为。
    厉青凝淡淡道:为何又退开了。
    鲜钰一哽,压低了声音道:为了替殿下守一守规矩。
    她虽是退后了些许,可发梢仍是垂在了厉青凝的脸侧。
    只觉得发丝微微一动,她定定地看着厉青凝侧过了头,将唇抵在了她的发上。
    那吻轻得很,像是拂发而过的风。
    一触即离,待分开了些许,厉青凝眸光一动,似是有些难为情,可仍是用冷淡的声音道:那何时才不守规矩。
    鲜钰愣了一瞬,若不是这地儿不大何时,她现下就不想守规矩了。
    垂眸踟躇了许久,她才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故作矜持地道:待殿下也不想守规矩的时候。
    厉青凝那像是凝了冰霜的眉眼稍显柔和,似是冰雪化作了春水一般。
    乍一看仍是冷淡,仍是疏远冷清,可那双眸子里就只映着那身穿红衣的人。
    在那双眸子里映上红衣人的身影时,便不显得薄情寡性了。
    有心,且有情。
    许久,天上的黑云散尽,皎月寒凉,寥落星辰缀于天河之中。
    一切终于又回归了原样,国师似是这尘寰间扬起的一粒尘,如今这粒尘落到了地上,同这一地黄土混在了一块,找也找不到影了。
    终于,尘埃落定。
    白涂可是在龙脉上。厉青凝忽然问道。
    鲜钰微微颔首,看着眼前的人道:我道事成之后便去寻他,如今,我
    她话音一顿,忽不知这时候走适不适合。
    国师一死,厉青凝仍有许多的事需去解决,许许多多,又极其复杂。
    厉青凝看出她眼中的担忧,淡声道:去吧。
    鲜钰坐起身,朝那滔天的火光望去,眉眼皆被那火光染红了。
    去吧。厉青凝又道:去接他回来。
    鲜钰问道:那你呢。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淡淡道:天快亮了,待天一亮,就该回宫宣读先帝遗诏了。
    若是宣读完了呢。鲜钰又问。
    厉青凝抬起手,抹去了她面上沾着的灰,冷声道:宣读完,就该去收回疆陲的凤咸城了。
    收回之后呢。鲜钰顺着这话又问。
    厉青凝却不烦厌,答道:收回后,便遵照先帝遗诏
    她话还未说完,便见眼前的人双眼微微弯着,似有无穷无尽的问题要问。
    鲜钰轻笑了一声道:那若是遵照先帝遗诏继位了呢。
    厉青凝一哽,一时不知这人究竟想听什么。
    究竟想听什么,她心道。
    想来想去,她只知鲜钰想听的必定不是什么正经话。
    果不其然,红衣人微微倾身而下,在她的耳畔轻着声道:待殿下将这些事都忙完,便
    便什么,厉青凝心道。
    鲜钰柔着声说:便来忙我罢。
    厉青凝眸光一震,回过神后微微转动了眼眸,却见那在她耳畔说话的人已经坐直了身。
    鲜钰垂头看她,唇角微微翘起,眼睫忽地一颤,一副乖顺的模样,像是方才什么惹人心绪大乱的话也未说出口一般。
    厉青凝声音一哑,说道:你又有气力了?
    只有些许。鲜钰轻声道。
    厉青凝蹙起眉,淡声道:若是只有些许,那便将气力省着,别再胡言乱语。
    鲜钰笑了,我所说的未必就是胡言,但殿下的心倒是真的乱。
    厉青凝能说什么,她冷着脸不发一言。
    这人果真知道如何一举将她的心撞乱,不知悔改,回回只能在嘴上逞能。
    鲜钰见厉青凝神色一凛,敛起了面上的笑意,又低声道:那我可就走了。
    厉青凝微微颔首。
    鲜钰却未立即动身,而是盘腿打起了坐来,凝神调息,将抽疼的灵海暂时稳下。
    天师台里的大火仍在烧着,黑烟直捣天穹。
    百姓见状纷纷从屋里出来,只见天上挂着明月,星辰稀疏如棋。
    有人指着那黑烟道:那、那、那烟!
    那黑烟是从天师台升起来的,天师台着火了?另一人道。
    你们可知那些个去找国师的人如何了?又一人道。
    如何?
    一转眼全化作了白骨!
    你莫不是在瞎说,国师仁心仁闻,你这么说莫不是在坏国师的名声!
    坏他的名声?我也随他们一同前去了,我在门外不敢进,可他们进去之后,身上血肉尽失,一转眼便成了白骨,国师肯定是施了什么邪术。说话的人话音一顿,又道:定是这样,否则天色怎会无端端变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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