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阙如从前一直顾念着宗门,哪怕知道薛尧可能杀害了傅明修,也始终隐而不发。
    一来这些哪怕可能性再大,也只是他的臆想,二来,他连傅明修确切的死讯都不知道。
    从前联系不上傅明修,他也常安慰自己,也许傅明修只是懒得联系他,毕竟这很符合自己这个朋友的人设。
    如今看到这般的傅明修,他却觉得倒不如让傅明修死在那场天崩之战。
    也好过被这白眼狼如此轻慢亵渎!
    他自己的性命,乃至整个赫宇宗,都算是仰赖傅明修才生存繁盛至今,如今他便一声不吭么?
    莫大的心痛和愤怒涌上他的心头,让他不吐不快。
    尊上以为在下不敢么?昔日若不是青莲尊者,尊上只怕还是个居无定所、难得温饱的乞丐不,凡人寿命不过百年,怕是万年前便入了轮回。
    青莲尊者护你入羽翼之下,数百年来何曾有半点对不住你?他给你最好的资源,他引你入修道之路,他教你为人之本,他为你保驾护航为你传道受业为你殚精竭虑!若不是他,哪怕当初的乞丐入了道,又能成长到什么地步?怕是凡界的金丹元婴便是算天资纵横了,哪怕您奇遇不断,又活到羽翼丰满的那一天吗?!
    时阙如越说越激动,整个游仙宴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要凉在这里了。
    时阙如要疯就疯,何苦拉他们一起上路?!
    薛尧盯着时阙如看了许久,突然笑了。
    尧光尊上的喜怒无常是出了名的,他一笑,大家都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了。
    傅明修也担忧不已地拉住了薛尧的衣袖。
    他也是实在想不到,来趟游仙宴,还能遇上老友突然为他出头。
    还说得这么激烈,看薛尧这模样怕是分分钟要疯了,这谁拉的住啊?!
    时宗主说得对。薛尧止住了笑,对时阙如说。
    师尊将受人欺辱、朝不保夕的小乞丐收为弟子,引他入道,教他为人,给他最好的资源、最好的关爱、最好的一切。他抚着怀中人的长发,语气莫测。
    他不知道有多感谢他的师尊,他满心恶念,却愿意为他的师尊向善,他对这个世界厌恶至极,却愿意为他的师尊改观,他哪怕站在再高的地方,心中永远只有那狭小的方寸之地。
    这便是你欺他辱他的理由?时阙如觉得可笑极了,忍不住讥笑道。
    是的。薛尧回答。
    因为那么在乎,在乎到可以什么都不要,因为除了他之外,任何一切都不重要;在乎到这个人的存在,便承载了他的生命的所有。
    所以在知道这一切不过只是谎言,只是在对猎物假意的关怀,在得到那充满恶意与轻蔑的背叛后,薛尧的世界便崩塌了。
    若他薛尧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他便能一笔一笔地与傅明修算清楚,哪怕傅明修一切的出发点只是为了寻求乐子,甚至说是只是为了杀害他,哪怕他在冥界中挣扎在地狱中,千百次与生死间毫无尊严的求生,但是傅明修依然给了他养育之恩、教导之恩还有这辈子都还不完的恩情。
    若不是傅明修,哪怕轮回万世,都不会有现在的薛尧。
    但薛尧不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他的一切感情,都是傅明修。
    他是依靠傅明修,维持自己外表光鲜实则腐朽至极的灵魂的人啊!
    可他依靠的大树是假的,他生命的一切,都显得可笑至极。
    他为什么可以在冥界中不择手段地寻求生存,拼死也要活下来?
    因为傅明修。
    他想向傅明修寻求一个答案,他想再见见傅明修。
    然而见到了,答案却更加残酷。
    甚至傅明修自戕于天地间,神魂消散。
    魔鬼等待四百年便发了疯。
    何况等了万年的薛尧。
    对于曾经的小乞丐来说,一天便已经足够漫长,每天夜晚的漫漫长夜,构成了他短暂的人生中数不尽的噩梦。
    何况是一万年。
    作者有话要说:  学古代汉语的时候,老师谈到造字的必要性,其中就有一个例子是说:一用一横来表示,二用两横来表示这样看是不是很方便?但是有个小故事,说有个人写东西,一开始就卡住了。因为他要写万,他写了一万条横杠。
    当时觉得挺好笑的,但写到这里突然想起来,瑶瑶等的万年,就算他一秒只画一条杠,每年也能写下一百多万条杠。万年两个字,何其苍白。
    因此对于瑶瑶来说,对明明的恨信仰破灭和漫长等待的双重扭曲,他或许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但很多事情,并不是简单地将你欠我的和我欠你的量化,然后加减乘除得到个结果就可以的了。
    当然啦,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他的理由,我们可以理解,但也不能失去好坏的评判,所以最终总是有因果的,瑶瑶该虐的少不了:)
    还有还有,我觉得自己是个受控,但现在不敢这么说了哈哈哈哈,那么就搬用网上的一个段子:我不是受控,也不是攻控,我只是个变态:)
    带感就完事儿~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殇月 1个;
    第31章 阻止
    时宗主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薛尧继续问道。
    尊上您如何,才能放过青莲尊者? 时阙如深吸一口气, 问道。
    薛尧忍不住笑了。
    这笑声好听归好听, 可在座的人的心都随着这笑声在打鼓。
    他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若是时宗主有能力杀了本尊, 那自然便是没有放不放过之说了。
    言下之意便是, 除非他死。
    时宗主,问完了了么?他垂眸问时阙如。
    怀中人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目中满是哀求。
    问完了。时阙如面容平静地回答。
    他知道,他是戳到薛尧的痛处了。
    往日那些人, 便是稍微有些不顺薛尧的心,便也难留一命, 何况是他。
    一时冲动,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时阙如并不后悔, 他若一声不吭, 一事不做,只怕这余生再漫长, 也难有安心之所。
    只是若非是身后还有偌大的赫宇宗,此刻他还能与这薛尧殊死一搏,虽胜率微乎其微, 可总也好过如今的引颈受戮。
    还望尊上明鉴,今日言行, 皆出自在下一人,与赫宇宗并无关系。时阙如沉声说。
    他该庆幸,薛尧虽然嗜杀, 但并没有牵连的还好,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家族宗门他似乎格外喜欢看他们互相内斗的样子。
    时阙如闭上了双眼。
    薛尧刚举起手,却被怀中人突然按住。
    薛尧!他高声喊着薛尧的名字,神色凌厉。
    薛尧目光一沉。
    从前傅明修正经时叫他阿尧,打趣时叫他瑶瑶,只有极生气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地叫他。
    而自从师尊这次醒来时,哪怕自己如何过分,他似乎都无所谓,更谈不上生气。
    这次却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与他动怒。
    他血色的眼眸中似乎酝酿着令人心惊的风暴。
    师尊生气了?他低头问道。
    语气低沉而温柔,但却莫名令人胆寒。
    游仙宴上的其他人都恨不得没赶上盘古开天之前,融进那混沌中。
    或者砍掉早上出门要来游仙宴的自己的脚也行:)
    这是什么大型修罗场啊!也太可怕了些!
    你想做什么?傅明修没回答薛尧的问题,反而反问道。
    自然是杀了想夺走师尊的人。薛尧平静地说。
    我不准!傅明修冷然而坚定地说。
    薛尧嗤笑一声,又道:师尊凭什么不准?
    凭你这没了道骨、废了腿的模样吗?
    听到这,傅明修还没有做什么反应,那边原本等着引颈受戮的时阙如猛地脸色一变。
    明修居然真的没了道骨,甚至连双腿都被废了。
    这罪魁祸首是谁,难道还需要猜么?
    尊上!你
    你给我闭嘴。
    他开口正想厉声说什么,却被傅明修转头直接阻止了。
    在场的大佬,尽管都是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了,却还是被这三人你一句我一句下得心肝颤。
    为了一逞口舌之快,就要搭上自己的命,你以前有这么蠢么?傅明修看着时阙如说。
    时阙如涨红了脸,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这是为了逞口舌之快的问题吗?!
    反而傅明修也没时间挺时阙如的辩解,转头对薛尧说:你问我凭什么,凭他是时阙如。
    当初你独自去镇魔海,我却临时出了岔子必须要闭关,只好拜托阙如。是他一路从你去镇魔海开始便在暗中照看你,你这小子天生就比别人能惹事一百倍,那次惹得镇魔海魔气大动,若不是他暗中出手镇压,镇魔海失守,上古魔物出逃,你以为你能活着出镇魔海?就算能,四界因你大乱,你又该如何自处?傅明修盯着薛尧的眼眸,掷地有声。
    镇魔海是曾经魔界进犯仙界时,众神封印部分上古魔神的场所。里面机缘众多,但薛尧毕竟是主角,一旦要去这种地方,自然是要打出真正大结局,因此他不小心触动了魔气,差点放出了上古魔神。
    按照原剧情,是傅明修替他压了下来。但是傅明修那段时间刚好练功出了岔子,没办法,只好拜托时阙如。但是以往傅明修在暗中照料薛尧这件事,他都是不希望薛尧知道的,怕这小子知道了就天天给他玩大的,因此时阙如这件事,他也并未告知薛尧。
    这只是其一。倘若这点你不曾知晓,那么你成金仙时体内仙魔二气混杂,修为再难寸进,我替你寻遍仙界,最终是时宗主为你拿出了他想要一直珍藏准备破阶之用的九转玉婴丹,你总不该忘了吧?
    一件件一桩桩,薛尧,昔日你那么敬重时宗主,如今怎可如此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薛尧看着傅明修,语气有些奇异,似乎又觉得荒谬。
    师尊,如果这叫忘恩负义,那么徒儿对您,算什么呢?他低声问。
    您似乎都不在乎这些。
    而时阙如对我的那些,只能说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施舍的恩情,您却这般看中。时阙如在镇魔海中照看我,换你在天崩之时一力袒护赫宇宗全宗,时阙如给了我九转玉婴丹,你便替他斩杀了混沌,拿着内核去丹疯仙寻来了珍贵十倍的破天丸,让他突破至九阶玄仙
    傅明修却是越听越动怒:别人先帮你,那便是恩,这种稚童都懂的道理,你还不知道么?!
    薛尧赤色双眸眯起,冷笑出声:师尊,徒儿倒真是不知。
    从前,您便是徒儿的善恶,您说什么,徒儿便做什么可您用琢章一剑杀死了那个蠢货,徒儿才发现,徒儿根本没有善恶,没有是非。
    凡事单凭自己爽快,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倒是畅快极了!
    这么说,你今日是非杀时阙如不可了?傅明修沉声问。
    是。薛尧说。
    原本他杀心还算不上多重,毕竟时阙如只是说了几句他并不爱听的话,可现在傅明修如此袒护他,时阙如便是非死不可了。
    好。傅明修抬头,对上薛尧的视线,你若要杀他,便先杀了我。
    你下不了手也没关系,可你总该知道,一个想死的人,你如何拦得住。
    他是真的有些失望了。
    薛尧再如何对他,他虽然心中叫苦不迭,但他知道是自己从前对不住他,他习惯于将薛尧的报复作为一种自我惩罚,甚至将之作为一种赎罪的途径。
    可他看到现在的薛尧却真的成为了这样是非不分的人,他却突然升起了一种无力。
    他虽然是为了做任务,但数百年的时间,他不是没有感情,不是没有愧疚,只是后来被系统清空了记忆罢了。
    这数百年来,他的的确确在费尽心思地教导薛尧。
    数百年,这作为青莲尊者的数百年,可比傅明修在现代那短暂的二十多年长多了。
    青莲尊者希望他能向善,这样才能成为合格的天道执掌者,不然后患无穷,这自然也成了傅明修的愿望。
    从前他将薛尧交的极好,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一直为自己这样的弟子骄傲。
    这次回来后,他看到生魂祭,便知道薛尧已经再不是从前的薛尧了。自己的背叛,对他而言,不仅是师徒感情的破裂,也许代表着整个人生的破裂。
    但是他依旧没有直面薛尧如今暴虐、喜怒无常的一面。
    直到现在,看着薛尧如此善恶不分,要对昔日的恩人下杀手,他终是觉得难以接受。
    他知道这一切,说来都怪自己,可可薛尧怎变成了如此模样?
    明明从前那才筑了基,便迫不及待地去斩妖除魔的少年还历历在目。
    何况,暴虐嗜杀的人,怎能掌得了天道?
    他知道,薛尧如今已经彻底炼化了天道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甘心只当天道的执行者?
    在薛尧看来,这怕是跟给天道当狗没区别。
    因此,他已经将天道彻底炼化,抹杀了天道本身的自我意识。
    旁人以为薛尧是天道的执掌者,其实薛尧早已人道合一。
    可虽然天道的自我意识已经不存在了,无法主观地对薛尧的行为作出审判,可万物运行自有因果,世间哪儿容得下一个残忍好杀的天道。
    薛尧可以恨我。
    傅明修想。
    但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薛尧却徒然变了脸色:你为了这个人,要搭上自己的命?!
    为了旁人,你便愿意抛却性命,我呢?
    我于你算什么?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拂袖间,时阙如口溢鲜血,无力地跪倒在地,已是身受重伤。
    却到底是留了一命。
    而薛尧却抱着怀中人,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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