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彻底散去的刹那间,摩睺罗发出清脆的声响,碎裂开来。
    贺洞渊长出口气,总算是结了这个单子,随便往背后的石块上一靠,把靠近领口的衬衫扣子解开,胸口的肌肤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他折腾出了一身汗,伸手扇着风,问道:你这出其不意的一拳把女鬼打蒙了,你是怎么想到用这招缓解她的怨气?
    没想那么多,林机玄说,单纯看他不顺眼,本来没那么复杂,偏偏要在那边鬼哭狼嚎,送上门找打。
    贺洞渊:贺洞渊神色复杂地看着林机玄,缓缓地比了个大拇指。
    男人恢复意识,满脑子都是刚才见到的画面,他挣扎着要跑,被林机玄死死按住,贺洞渊上前问道:你为什么大半夜跑这儿来了?说实话。
    我我听说这里要拆迁了,来看看,男人颤抖着声音说,其实多年以来我一直记着瑶瑶,瑶瑶就是你们刚刚收伏的那个厉鬼。大师们,你们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杀瑶瑶的。
    他的脸被打肿了,说话含糊不清:当初瑶瑶意外怀孕,我是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可是现实不允许,我没办法,只能让她把孩子堕掉,堕胎钱我愿意出的,大师,我也愿意陪着她,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改变,除了这个孩子会消失。可她不愿意,她藏在这个偏僻的公寓里,不让我找到她,她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可这有必要吗?!
    他神色变得有些狰狞,胸口急剧起伏,声音都跟着颤抖了起来:生下这个孩子又怎么样?她要当一个未婚妈妈吗?她那时候才二十岁,大学都还没毕业,没有经济来源,怎么带这个孩子?学校里的人又会怎么看她?她太傻了,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我不可能要这个孩子的
    这话一出口,他登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声音戛然而止,紧张地看着林机玄他们。
    是我的错,见林机玄他们没有反应,男人继续说道,当初我好不容易找到她,发现她在这里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来找她,她见到我吓到了,一路跑到天台,我想和她好好说话的,可她不听,她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最后争执间,她不小心跌下了天台那时候半夜三更,下着大雪,我吓坏了,我真的没有把她推下去,大师你们相信我,她怨恨我,只是以为是我干的,我没有这么做,如果我真这么做了,我还是人吗?!那是两条生命啊!
    能这么做的确实挺畜生,林机玄意有所指地说,五年来,你一直没有回来?
    我怎么敢回来?从那天起我做了很长时间的噩梦,我总是能梦到她不小心摔下去时看着我的样子,虽然我没有将她推下去,但毕竟我眼睁睁看着她跌落的,我没来得及救她,也是我把她逼死的,我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他忽然局促不安地说,大师,我能上个厕所吗?我被吓得要尿裤子了。
    好,贺洞渊跟林机玄交换了个眼神,说,我带你去。
    谢谢大师。男人忙跟上贺洞渊。
    天还未亮全,四周围的建筑浮在朦胧的夜色里,如同一幢幢虚幻的鬼影。
    公寓不远处是一个公共厕所,被附近的高楼大厦压着,佝偻地缩在一个晦暗的角落里。因着地理位置偏僻,常年稀松管理,靠得稍微近点都能闻到一股子排泄物的臭味。
    再过一个小时,城市里最早的一批人就要开始为生计而奔波,这座城市又要变成白日里光鲜亮丽的模样。然而无论再怎么披挂着繁华的外衣,也终究有一处藏污纳垢的地方。
    去厕所的路上,这个自称方凯的男人跟贺洞渊聊了很多东西,他说:我就读于A市师范专业,毕业后考了个教师资格证,现在正在一所初中当数学老师,瑶瑶跟我认识那会儿,我正在考核的关键时期,确实不方便要这个孩子,你也知道,现在教育机构对老师的品行抓得很严,如果让学校知道我跟瑶瑶的事情,我可能会通不过那个考核。我跟她商量,希望不要这个孩子,但她不肯,堕胎能有多麻烦呢?
    他说这话时,贺洞渊点烟的动作顿住,微眯着眼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个在黑暗中几不可见的讥讽笑容。
    他低着头,只顾埋首回忆自己的过去,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情非得已:我家里条件不是很好,父母都在农村,我好不容易考上一个还不错的大学,熬到顺利毕业,找了一份比较轻松体面的工作,我不想辜负家里人的期待。这些事情你大概不能理解,大城市里有很多像是你这样生来就有养尊处优的资本的人,但更多的是像我这样从贫穷的底层一步一步熬上来的,那些光明的前景几乎是肉眼可见,没有人能够拒绝。
    贺洞渊向来不耐烦听别人讲自己内心的苦闷,也许他说得对,并非所有人都能有一步登天的出身,但比起所谓的从贫穷一步步熬过来的人,更多的还是脚踏实地地活在这个世间的普通人。
    但这次他的耐心似乎格外好,听着男人说着他满腹的牢骚。
    我很爱瑶瑶,我把她当成我人生的伴侣,大师,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那种感觉就像有个人能站在你身边替你撑住快要坍塌的世界,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她,那次的意外对我来说是人生永远也无法忘记的痛楚,她跌落的样子我记得清清楚楚,如果现在能回到过去,我一定拼尽全力抓住她。我本来打算这辈子不会再回来这里了,将这里尘封成一段被所有人忘记的记忆,但听说这里要拆迁,我还是忍不住回来看看瑶瑶怀孕的时候独自生活的地方,她该是很珍爱这个孩子,如果能,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可笑,他垂着眸子,笑得苦楚,但我还是想说,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不会逼迫她一定堕掉这个孩子。
    厕所到了。贺洞渊站得远远的,避开那股刺鼻的恶臭,男人吸了吸鼻子,苍白的脸上眼眶通红,他点了点头,走进厕所。
    贺洞渊在门口等着,他仰头看了一眼这座即将苏醒的城市,沉沉地吐出了一口烟雾。
    过了十几分钟,男人依然没出来,贺洞渊蹙紧眉头,靠得近了点,在外面喊道:喂。
    没人回应,厕所里面一片安静,他把烟头掐灭,走进厕所。
    臭味扑鼻而来,反胃的感觉直冲咽喉,贺洞渊全身绷得像是块铁板才忍住逃离这里的冲动,他憋着嗓子,鼻音很重地喊道:喂,你死了啊?
    厕所里面空空荡荡,已经坏了的水龙头里滴滴答答地坠着水滴,被灰尘堵死的天窗漫进来唯一的光线。
    他掏出手机照明,光线里漂浮着尘埃,贺洞渊打开了第一道门。
    没人。
    他察觉到事情不对,转而又去开第二道门,在开门的瞬间,一张脸突然冲到眼前,手机灯光照射到一片瓦亮的金属上,冷光在眼前一晃,贺洞渊下意识眯上了眼睛,浓重的喘息声压迫过来。
    林机玄在现场排查有没有遗漏的地方,按理说,把女鬼超度走后,订单就该完成了,可是还没有,他在想自己遗留了什么,作为这订单非常关键的一环。
    天空一点点变亮,夏天的夜晚异常短暂,他坐在乱石堆里,将这件事情颠来倒去的反复盘。
    唯一值得深思的就是方凯为什么会回来。
    第36章 连环订单(四)
    方凯回来公寓的时间点非常巧妙,是在公寓拆迁的时候,这是一个很好的毁尸灭迹的时候,却也是一个容易将一切都暴露出来的时候。
    整栋公寓都被暴力瓦解,所有的一切都被损坏,也在无意间都展露在所有人面前。
    他说,他回来是为了怀念,这里有什么值得他怀念的东西,怀念他当初把人推下去吗?
    按照方凯所说,是他逼着女孩堕胎,女孩才会一路跑到天台上,深更半夜,天寒地冻,一个人要多慌不择路才会往跑到四处绝壁,绝无退路的天台?
    方凯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除了他是真心想让女孩打掉孩子。
    林机玄回想他那番说辞就觉着可笑,单纯的自私被说成无奈,普天之下就他最是无辜,别人呼吸是错误,他呼吸是天理自然。他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人。
    可他现在不得不去站在这种人的立场上想,他现在会回来是为了什么。
    公寓外忽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林机玄站了起来,远眺过去,过来两个打着手电筒的人影,走得近了,林机玄才看清,来的那两人是之前见过的张氏兄弟。
    张三才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林机玄,愣了一瞬后,不满地哼了一声: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机玄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张三才发现了这里气场的细微变化,煞气比之前轻了很多,想到一个可能,他狐疑地问:这里的厉鬼被你摆平了?
    事情还没彻底处理完,林机玄懒得跟他详细解释,保持了沉默。
    这个沉默被当成了默认,张三才突然想起外面停着的那辆保时捷,问道:其实是贺先生做的,不是你吧?
    算是吧。这回订单,林机玄确实没怎么出手,大功劳在贺洞渊那儿,他只负责耍耍嘴皮子。
    张三才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冷哼一声:五方,我们回去。
    林机玄不说话,盯着张三才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你最近有个灾,五行冲土,小心点。
    张三才怔住,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你探我面相?
    嗯。不仅探了,熟练度还+1了,林机玄漫应一声,刚才的思路被张三才扰乱,他看了一眼时间,贺洞渊已经带人去了将近半个小时,怎么还没回来?
    他不放心地拨去一个电话,手机显示关机,林机玄从石块上跳了下来,往他们离开的地方追去。
    张三才看着他的背影,咬牙道:这蓝道骗子!我才不信!
    哥,张五方担忧地说,你还是小心点吧,其实我也算着你有一劫,只是没他算得这么准。
    张三才一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既觉着心里虚得慌,又觉着自己这弟弟实在是个拖后腿的掣肘小能手。
    他不甘心地又瞪了张五方一眼,声音放轻了,说:回去给我写个避祸的符。
    张五方诶了一声,跟上张三才离去的脚步。
    两人走到老旧花坛那儿,张三才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问道:有没有觉着哪儿不对劲?
    没有啊。张五方眨了眨那双大得过分的眼,没觉着哪儿不对劲。
    奇怪张三才喃喃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忽然脚腕一凉,又湿又冷的触感一路攀爬到头顶,每一根头发丝儿都竖了起来。他低头一看,一双如同枯槁的手紧紧地抓在他的脚腕上,下一秒,天地跟着旋转了起来,他被巨大的力气拖住,整个人都被拉扯向花坛的位置。
    哥!张五方惊了一跳,抽出七星剑向那双手砍去,但那手动作太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张三才直接被拖进了花丛里。
    别过来!张三才喊道。
    可已经晚了,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手将抓住了张五方的脚腕,倒拔垂杨柳似的把他整个人抛到了半空。张五方的声音喊出一连串的动静啊啊啊啊啊啊我恐高啊!哥!哥!救我!
    我特么还想喊救命呢!张三才怒嚎一嗓子,想去抽腰间的五帝钱却扑了个空,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腰间悬挂着的五帝钱被勾在了低矮的植物上,直接从他腰上扯了下去。意识到这点后,他连忙趁着一手还有自由的时候去翻包里带的符箓,还没动手,数不清的手从四面八方抓了过来,将他四肢张开扯成了一个大字。
    张三才的身体被压在灌木上,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划出无数道痕迹,身下的手拉扯着张三才的手臂用力地向外扩张,沉迷于把人拉扯得四分五裂的游戏,骨骼一声接一声地脆响。
    张三才忍不住发出痛苦的低吼。
    早知道就避开这个花坛了。他心里转瞬间回到刚才林机玄说他五行冲土的时刻,在得了这么明显的提示他还会冲上这道劫,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自己活该。
    心思乱七八糟堆成了一团,张三才想喊上一嗓子把林机玄叫过来,他知道那人离他们不远,只要动静再大点,那人不会不过来。
    但他心里也摸不准,自己那么对他,他还会过来救命吗?
    到嘴的呼救又被咽了下去,耳边缭绕着张五方3D立体环绕似的哀嚎声,他紧闭着眼,想着拼一命去解决这事,但脑子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被抛了过来,一道雷劫打在附满灌木的枯手上,拉扯着张三才的力量猛地卸去一道,他侧身跌落下来,屁股被灌木扎得剧痛,没忍住一嗓子嗷了出来。
    张五方还在啊啊啊喊个不停,林机玄踹了他一脚:醒醒。
    张三才揉着屁股,左右看看,将明未明的夜色里一片寂静,张五方闭着眼睛在地上打滚,活像是个泥潭里奋勇挣扎的虫,而自己则跌在花坛里,莫名其妙身上一堆细小的伤痕,腿上被划开好几道伤痕。
    他木愣愣地看着林机玄,满脸都是不相信科学了的问号,林机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挑高了一侧眉,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嘲笑。
    张三才:
    空气一瞬间凝固了。
    哥哥救我!张五方声音格外突兀,张三才浑身一哆嗦,忙从地上爬起来,捡起被张五方丢在地上的七星剑在他胳膊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痛!张五方又是一嗓子,这回把眼睁眼了,看到人间太平,岁月静好时脑子当场报废。
    怎么回事?张五方扯着张三才的胳膊,幻觉?
    幻觉。张三才咬牙切齿地说,怎么会碰见这个?
    五行煞的后遗症,阴阳失衡,你们又是入道者,林机玄说,如果正好冲撞了五行薄弱的地方就会被拉入幻觉,这个点又是阴阳分野的时间点。想到出事的地方是花坛,林机玄补了一句,你们在幻觉里看到什么了?
    张五方:我被一个胳膊有十几米长的手抓着往天上抛,他们把我架在天上,还逼我头朝下看,那么高!!!太可怕了!
    你呢?林机玄问。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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