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平是不太平,但是他们这个不太平和兵权更迭还真没什么关系,秦炳和王叔关系很好,甚至可以说是被他一手带到这个位子,和师徒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当然,这么多年不见,究竟会不会先打一架就不好说了。
    秦炳在成为锐士营统领之前,可没有想过王叔能和昭襄王起争执到被流放的程度。
    这得被气成什么样子才能一怒之下将人扔到西垂?
    当然,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王叔回来之后脾气没见收敛,但是秦炳并不是暴脾气啊。
    再说了,见不到人也打不起来。
    从窗户看了一眼慢悠悠走着的嬴弘,嬴政并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秦炳已经去了雍城,锐士营暂时由寡人亲自调度,王叔见不到人。
    没想到还能这样,蒙恬嘴角咧的更开,满脑子都是跟上去看看待会儿会发生什么。
    看着心思已经不在这里的蒙恬,嬴政挥挥手让他自行离开,城外军营不要有太大动静,一旦打草惊蛇,寡人唯你是问。
    诺!
    沉声将命令应下,蒙恬低头行了一礼,出去之后便遮掩不住脸上的兴奋直接朝着锐士营的驻地而去。
    揉了揉眉心在窗前坐下,对于这个不到正事儿上永远稳重不起来的大将,嬴政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也许蒙骜老将军的教养出了什么问题,蒙武将军和蒙毅都是沉稳的性子,偏偏蒙恬这家伙几乎是被老将军从小拿藤条揍到大,却从来没有真正安稳下来过。
    如果不是这人在正事儿上靠得住,他都忍不住将人扔到王翦哪儿教训个两年了。
    同样是世代为将,王贲将军谋略超人进退得当,打起仗来并不比那些老将军差,也许让蒙恬跟着王氏父子历练两年,这性子就能定下来了。
    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年纪还没有蒙恬大,异常老成已经开始替蒙老将军操心的年轻秦王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些年轻人还得过几年才能真正扛起秦军的大旗。
    要是都和他们家阿执这么省心,他也能多清闲一会儿了。
    抿了口水润润喉咙看着今天有些过分沉默的燕执,嬴政在窗前的矮塌上坐下,想了一会儿后眼中便闪过一抹了然,王叔说了什么?
    往常在这儿阿执也不会紧张,今天这么反常,只能是因为王叔了。
    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燕执幽幽叹了一口气,大概知道为什么嬴弘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了。
    他的身份在这儿放着,对自己有些顾忌才是正常,直接表明自己的不信任可比私底下阴人好太多了。
    可是,王叔这样子也不想是要在嬴政面前说些什么的样子,难道就这么算了?
    将心里的思绪压下去,燕执看着嬴政扯了扯嘴角,王叔说......王上不许我饮酒......
    一拍额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嬴政招手让燕执坐在对面,然后才微笑着开口,只是方才王叔过来,所以才想起来说了一句,阿执这酒量,的确不能再碰酒水。
    既然不愿意说,还是直接问王叔为好,将事情记在心里,嬴政看着手边的清水不自觉的露出了些许笑意。
    知道这人今天会过来,王叔一大早过来的时候他就特意叮嘱过了,不准让阿执碰到酒水。
    王叔喜酒,平日里酒不离身,如果看这人在旁边没忍住二人对饮,事情就麻烦了?
    蒙恬说阿执一两杯就直接倒下了,但王叔却是个千杯不醉的主儿,那些事情说给他听还没什么,万一让旁人听去,哪怕那是王叔嬴弘,也并非万无一失。
    想起燕执醉酒时的样子,嬴政眼中笑意更浓,好在用喝水的动作压了下去,所以没有让旁边人发现?
    不解的接过递到手边的杯子,燕执抿了抿唇还是决定要反抗一下,为何不许饮酒?我酒量很好。
    知道这人在饮酒这方面有些自欺欺人,同样也知道这么些年这人乖乖巧巧从来没碰过酒,嬴政也没有多说,只是解释了一句,饮酒误事,阿执少碰为妙。
    板着脸点了点头,燕执本不是喜酒之人,但是不喜欢喝和不能喝是两件事。
    既然是怕他误事,那就不碰了。
    三两句将此事略过,嬴政用手沾了清水在桌面上画着什么然后问道,此去雍城当有一场恶战,苍云可能出战?
    眸中划过一抹异彩,燕执开口语气郑重,能!
    选去他身边的都是锐士营的精锐,出战自然是没有问题,嬴政有此一问,问的是他们能否以苍云的身份出战。
    玄甲苍云和秦锐士,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想着如今还在山里的士兵们,燕执身上气势收敛,却还是泄露了一丝锋芒毕露,就是不知道蕲年宫的宫墙能不能经得起打斗了。
    在战场上可以无所顾忌,在宫中和逆贼起冲突,倒的就不只是人了。
    不要觉得他们在九嵕山只训练了几个月就什么也没有学到,有锐士的底子在那儿,新出炉的苍云士兵们比当年雁门关那些新兵省心多了。
    莫要胡思乱想,蕲年宫并非寻常宫殿,更不是寻常小邑的城墙能比的。手指曲起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嬴政将拿了帕子将手上水渍擦干净,然后才将具体的安排说了出来。
    直接出兵无法将人一网打尽,等嫪毐沉不住气开始行动,他们才好师出有名,名正言顺的将人诛杀。
    剑眉微皱隐约带了些许杀意,嬴政捏紧了拳头,恨不得现在便将嫪毐碎尸万段。
    小不忍则乱大谋,给嫪毐封侯为的是制衡吕不韦,虽说现在出了少许意外,但是只要最终目的达到了,这些都没什么。
    为王者,当忍旁人所不能忍,坐在这个位子上,便不要奢求太多。
    他拥有的已经够多了,何必非要强求阿母再和幼时一般对他疼爱有加,没有必要。
    眸中闪过一抹寒光,嬴政唇角掀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不期望来自阿母的爱护,但也没有用命博取她欢心的打算。
    看着桌面上渐渐阴干的蕲年宫,神情恢复正常的嬴政看着眼前正在研究地形的少年,缓缓将蕲年宫以及雍都的来历讲了一遍。
    虽然如今王都在咸阳,但是祖庙依旧留在了雍都。
    蕲年宫占地极广,里面只宫殿便有二十余座,房屋楼阁石亭高台更是数不胜数,其中水道小路更是蜿蜒曲折,内藏无数玄机。
    王上移驾,身边护卫自然安排妥当,苍云和锐士两营人数不多,当属两支奇兵。
    蕲年宫因为战事而兴建,城墙城门宫道都按着大战时的形制,一旦有战事波及到王都,蕲年宫既能与雍城遥相呼应,又能单独抵抗外敌。
    这座被惠公建造起来的宫殿,见证了秦国从被人欺负到欺负人的全部,即便屡经战乱,也依旧屹立与雍都一旁,随不起眼,却不容任何人忽视。
    数百年前,晋楚两国争霸中原,造成近百年的战乱。
    周王室衰落,打了几十年的晋国楚国也停下了出兵,韩赵魏智等十余个氏族试图瓜分晋国,南方楚国也经过多年消耗而沉寂下来,无暇再找秦国麻烦。
    上天赐予大秦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秦国君主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从手心溜走?
    于是乎,在那个中原纷争不断的时候,秦国安安静静在西垂之地休养生息数十年,悄无声息打下了坚若磐石的基础。
    厉共公即位时,手中便是这么个已经有崛起之势的强秦。
    只可惜厉共公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仗着国力强盛直接对周边不停开战。
    攻打大荔之戎,拔魏城,攻打绵诸戎,修黄河护堤,又攻打义渠戎,夺取楚国的南郑。
    仗的确打胜了,但是秦国也损耗甚大,民声怨怼,国不安宁。
    厉共公之后秦国屡战屡败,之后更是便变成了贵族重臣专权的局势,国君频繁更迭造成的后果就是大权旁落,君主无权,之前积攒下来的老本也逐渐被耗空。
    之后数年,即便君王有收回大权的打算也无从下手,国力损耗之下,更是被东边已经被周天子正式分封的韩赵魏压的抬不起头,甚至连河西之地都被魏国乘势吞并。
    河西之地号称兵家必争之地,对山东六国来说如此,对秦国来说更是如此,因为这是秦国的命门。
    这里位于黄河洛河之间,土地肥沃,西北衔接老秦人崛起之地,东方直联三晋之地,占据河西之地,即可东进中原。
    同样,魏国拿下了河西,直接将秦国几百年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水。
    简公是个有抱负君主,继位之后便对贵族专权开展大刀阔斧之变革,然而秦国羸弱已久,就算他再有抱负,也阻挡不了河西之地被魏国夺取。
    之后数百年的血战,秦国为夺回河西举国皆兵,惠公继位之后更是发誓,定要夺回河西之地。
    然而丢了的土地没有那么容易再夺回来,占据了之前晋国最富庶的几片土地,魏国强大如斯,精兵良将守在河西,不是他说夺就能夺回来的。
    继承了父亲遗志的惠公殚精竭虑日日练兵,对内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变革之势,对外则不困出身招揽人才,蕲年宫的建造,便是在这个时候。
    河西郡守是魏将吴起修筑防城,日练武卒,士兵如狼似虎,个个以一敌十,对上这么一支军队,惠公不敢等闲视之。
    所以,这座位于雍城附近的宫殿建成后不似寻常宫殿,更像是边关处时时刻刻防备着强敌的堡垒。
    一旦雍城有变,这里便是留住大秦血脉的最后一个地方。
    蕲年宫内可驻扎数万人马,只要粮草不断,想要攻破这座宫城,自己不掉层皮是绝对不可能的,而有精力在这儿耗着,还不如放弃攻城回去休养生息。
    事实证明,他的打算不是没有必要,当年那五十万秦军与吴起五万武卒相抗,兵力如此悬殊,最终还是败了。
    五十万秦军让魏国武卒名扬七国,同样让惠公郁郁而终。
    ......
    清水在桌面上保留的时间不长,嬴政没有去管,只是指着最开始下手现在只剩下一点痕迹的城门道,此处距祖庙最近,若嫪毐真在冠礼上动手,这儿便是他最后的退路。
    看着嬴政指着的地方,燕执想了一下城墙附近可以藏身的地方问道,我们埋伏在这里?
    不,这里留给锐士营。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年轻的秦王冷笑一声,王叔回到咸阳之后便不曾动武,正好让他活动活动筋骨。
    蕲年宫的宫墙高三丈有余,外层用的全部是整块的大石头,里面一层层夯实,整座宫殿被这么一堵墙围的宛若铜墙铁壁,坚固异常。
    这么一座城躲避外敌自然是非常有利,但是对如今的他们来说却并没有多大用处,毕竟他们起了冲突之后战斗都发生在宫墙里面。
    手指移动到另外一处,嬴政重重的点了一下,苍云全体需防备着城门箭楼。
    嫪毐既然敢动手,箭楼必定都是心腹,若是留他们在背后放冷箭,即便围堵的是锐士营的精锐只怕也会被他们逃脱。
    蕲年宫只开东西南三座宫门,只要宫门关上,嫪毐想逃就没那么简单,当然,前提是没有人接应。
    如边关堡垒一般的宫殿,怎么会没有箭楼的存在,蕲年宫箭楼看起来不甚显眼,但却全部由坚石砌成,就算有苍云的盾牌全力攻击也绝对撼动不了分毫。
    斧钺钩叉刀枪剑戟都没有什么作用,这么一来,防着箭楼的人选便异常重要了。
    仔细听着嬴政的解说,脑海中逐渐将蕲年宫的样子补全,燕执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弯起了眉眼。
    想让锐士一心拿人又没有后顾之忧,对旁人而言或许很难,但是对他们苍云就不一样了。
    那些小子们练了许久的铁骨衣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想暗箭伤人,得先问问他们手中的盾同不同意。
    骤雨连云遮重天,雷动不缓心化墙,有锐士在前面顶着,只是挡个暗箭而已,完全没问题。
    苍云武学攻防一体,三百玄甲盾牌的威势,挡住一个箭楼并不困难。
    这人将最要紧的地方留给了自己,若是还不能解决了嫪毐,他多活那二十年有什么意义?
    清水画出来的简易图案很快消失,看着没有任何紧张感觉的燕执,嬴政挑了挑眉,此处位置险要,若是让嫪毐逃脱,再想抓人就没那么简单了,阿执可有把握?
    这人和他说过苍云作战时的擅长与不足,将最后城门处这一关交给他,乃是他思索了许久的结果。
    高居箭楼之上的弓.弩兵的确是一大杀器,锐士营在下面确实不好放开手脚,但是,这对我苍云并没有用。将上扬的唇角按下去,燕执将自己杯中的清水一饮而尽,然后战意凛然看着嬴政的眼睛,似乎......你还没有见过我们出战时的样子。
    眼前的少年人眸中满是战意,似乎即便前面是千军万马,只要有自己在身后,他也能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这些天因为冠礼而紧绷的心情忽然放松了下来,嬴政眸中带了些许柔和,那便......拭目以待。
    他便看看,这人在梦中也不曾忘却的、见证过那闻所未闻的万邦来朝盛况的黑甲勇士们,在大秦的土地上究竟会如何夺目惊人。
    玄甲苍云,阿执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作者有话说:
    一更!
    我洛长长!也从来不会让你们失望!
    第50章
    万里苍穹之下, 黑色的旗帜在空中飘扬, 秦王车架遥遥绵延了数里。
    雍城内外多了许多披坚执锐面容沉肃的士兵, 城外十里处,本该出来迎接的长信侯嫪毐却不见踪影。
    王上移架, 长信侯公务繁忙,实在无法抽出时间前来迎接。
    新上任的奉常额角冒汗带着雍城官员在长亭处等候,想起长信侯府长史的推脱, 在看到那隐约出现在风沙里的黑甲之后神情更为不安。
    长信侯自持身份不肯出来迎接,若是待会儿王上发怒他们可如何是好, 原以为接任了奉常是件好事,没想到还能出现这种情况。
    王上车架越来越近, 全副武装的锐士很快到了跟前,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秦炳和长亭外站着的这些人点了点头,而后车架未停直接朝着城中而去。
    先入雍城,再到蕲年宫行冠礼。
    打马走在前面的嬴弘看着前来接驾的仪仗,正气凛然的脸上带了些不明缘由的笑意,只不过这笑意却远远没有到达眼底。
    握着缰绳看着身后神色冷然的玄甲少年,嬴弘落后一些走在燕执身边,看到了吗,这就是朝臣专政的后果。
    对嬴弘的话没有直接作出回应, 燕执神色不变走在旁边, 好一会儿才答了一句, 冠礼一成, 大权便回归王上, 长信侯不足为虑。
    一个嫪毐......自然不足为虑......嗤笑一声拍了拍马屁股回到原本的位置,嬴弘眯了眯眼睛,忽然问了一句,公子可知燕国为何对你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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