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瑞被这比喻弄得哭笑不得,她知道这矛盾一时半会儿恐怕也难以解决,于是趁机提出了会面的事。
    啊,当然,我会去的。陆之穹欣然同意,明晚在荆棘之墙是吗?如果是别人我肯定不答应,不过我愿意信任你。
    太好了。灵瑞松了口气,至少双方的态度都是和善的,她看到了重归于好的希望。
    她起身告别,陆之穹躺了回去,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就在她要出门时,忽然听到陆之穹说:但是呢,我得到了一个不太好的预言,说我会遭遇来自背后的刀子什么的
    灵瑞的呼吸猛然一滞,在大脑理解到这句话的意味之前,她的手就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说实话,我不害怕预言,陆之穹抬起头来,向她微微笑着,如果真的有从背后捅来的刀子,我也为它准备了一份礼物。
    兔子,不要害怕,让我们静静等待拆开礼物的时刻吧。
    第104章 撞南墙
    2月14号, 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
    今晚就由我守护您, 跃川恭敬地站在门口,以一种寸步不让的姿态, 为了避免未知的危险,请您不要离开这里。
    你所说的危险是什么意思?阿莫尔平静地与他对视, 你觉得我站在这里, 站在这个由我信任的同伴守护的塔中, 会遭遇什么样的危险?
    危险一直都存在, 跃川雕像一样伫立着, 但雕像恐怕没有他那么汹涌澎湃的心理活动,我之所以违抗您的命令, 是因为您的双眼被蒙蔽, 已经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每个人都会有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时刻, 阿莫尔好笑地摇了摇头,但是谁能确保自己坚信的一定是正确呢?跃川, 看着我,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跃川遵从命令,抬起了恭敬低垂的头颅每一次获得抬头的资格, 他都会用尽全力地凝视,恨不得把阿莫尔溺进自己眸中的深潭。然而这一次,他抬头看见的不是那个男人, 而是一个虚空之中扩张的旋涡, 现实被扭曲成五彩斑斓的碎片, 将他的心神一口吞噬。
    跃川倒了下去, 披挂全身的鱼鳞铠甲磕在地上,发出铮铮的金属鸣响。
    谢谢。阿莫尔向着阴影处点头致谢,灵瑞走出来,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会长,我们快去找陆之穹吧,我好担心他!连跃川都敢违抗你的命令,我都不敢想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多亏你的白昼幻梦,否则我就无法脱身了,阿莫尔并无半点焦急,你会听我的命令吗?
    当然!灵瑞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来给他看。
    那好,我命令你留在这里
    什么?!灵瑞叫起来,您听不明白吗?陆之穹可能有危险!
    你留在这里,阿莫尔慢条斯理地说完这句话,然后对自己使用白昼幻梦。有些伤害是你不该承受的,你有向梦境逃避的权力。
    灵瑞足够聪明,她听得懂这句话里尘埃落定的意味,来不及了吗?难道真的无法挽回了吗
    等一切都重新变好的时候,再将自己唤醒吧。阿莫尔倾身向前,将别在自己发梢间的一朵蓝色鸢尾交在她的手心里,这是离别的礼物,再见了灵瑞,即使有一天我们分别,我也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祝福着你。
    /
    唐渊做事向来我行我素,先莽了再说。唯独这一次,他考虑了种种可能性,布置了周密的计划,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们都必须将陆之穹投入南墙副本。只要第一次成功,后续的步骤就会变得简单。他们做好了一场恶战的战备,甚至想到牺牲的可能,毕竟鬼才知道变为天使的陆之穹还是不是原来那个人。
    然而计划出奇地顺利。这场会面有一个友好的开始,彼此亲切地问候寒暄,陆之穹仿佛毫无察觉,自然地走到了南墙之下,他怀恋地抚摸荆棘墙壁,从这一切的源头说起,慢慢讲到了很多过去的事。他像一个从很远的地方风尘仆仆赶来的友人,尽说些陈旧褪色的故事,绝口不提近在眼前的仇恨与割裂。
    银蛇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他从骨子里害怕陆之穹,要不是身边站着无法无天的唐渊,他几乎要因为恐惧逃跑。蛇群潜伏在草丛中,毒牙蓄满毒液,他最强力的毒蛇,最强壮的巨蟒,能阻挡陆之穹几秒?如果失败、万一失败
    他开始头晕目眩,看到身旁的迦陵不停地交换身体的重心,两只脚轮流踩着地面,蓄势待发。他的喘息一声比一声粗重,压过了陆之穹喋喋不休的话语。他在说些什么?他的武器藏在哪里?他可能从哪个方向攻击?
    银蛇眯起眼睛,一滴汗水从额头滚落,糊进了眼睛里。就在这时,唐渊动了!
    银蛇一愣,身旁的迦陵也向前冲去:快!别愣着!行动!
    银蛇早就无数遍回味过自己的任务,本能地跟着朝前跑,径直撞进了南墙之中!
    这个游戏会消除人的感觉和记忆,但银蛇早就准备好了记忆U盘,U盘中反复刻录着一个信息:杀死陆之穹!
    游戏将他投进了一条陌生的街道,眼前是一个宽敞的小院,门牌上写着一行烫金的大字:Amor's Garden。银蛇知道这个地方对陆之穹的意义,迅速按响了门铃,然后等不及地一脚踹开了门。
    汪汪汪汪隔着一道围栏,数条狗朝自己狂吠,大的小的黑的白的瘸腿的断尾的,一应俱全。
    陆之穹就站在狗群里,怀中抱着一只浑身是血的小狗。茫然无措的眼睛望向了他。
    比起他熟悉的那个冷酷狠戾的暴君,眼前的陆之穹显得年轻而阴郁,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完全不明白周围的处境。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以至于把希望投在了自己身上。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起来你不要觉得奇怪,我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陆之穹打开围栏,朝他走来,但是你看,这只小狗受了很严重的伤,帮我个忙吧,再不止血它就要死了。
    银蛇立刻后退一步,恐惧让他浑身麻痹,即使眼前只是一个貌似无害的青年,抱着一只垂死的小狗。
    栏中的狗群不安地狂吠,爪子拼命地抓挠着栅栏,它们比人更能感觉到危险的存在。陆之穹低着头,试图捂住小狗淌血的肚腹,但是血渗过他的手指,淋漓地落下来。他干净的眸子望向银蛇,难过地问道:谁这么残忍做出这样的事,它还那么小啊。
    啊啊啊啊啊银蛇忽然狂叫一声,冲上前去,他忘记了一切战斗的技巧,只是疯狂地掏出刀子,朝着陆之穹的心口刺去。第一刀他就刺得很准,心脏的碎裂泵出了大量的血。因为感受不到疼痛,直到死陆之穹脸上还带着该死的迷茫无助,好像这个疯狂的世界让他一点都不能理解。
    他亲手把恐惧杀死了!他战胜恐惧了!银蛇疯了一般拔出刀子,高高举起,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
    小狗呜呜叫着摔在了地上,就这样死掉了。
    没有任何人得救。
    在游戏中无痛觉地死后,现实中的陆之穹睁开了眼睛。唐渊正抓着他的头发,在他耳畔轻轻问道:感觉还好吗?
    还好,还没疯陆之穹低低地笑了笑,我有为你们准备礼物,准备好拆开了吗?我为有些人准备了漂亮的花,为另一些人准备了
    唐渊没有让他说完,抓着他的头撞向南墙。
    游戏中陆之穹感到胸口又闷又重,难受地睁开双眼,发现原来是一只胖橘蜷在自己身上睡觉。
    臭小猫,起床了。陆之穹拎起橘猫的后颈皮,环顾了一圈陌生的房间,这里是你家?我是被你捡回来的失忆人类?总之谢谢你的床。
    他推门出去,一屋子的猫顿时喵呜喵呜地嚎叫起来,缠着他的脚绕来绕去,还有的奋起四足,噌噌噌往他身上爬,全是饿死鬼成精。陆之穹没找到猫粮袋子,只好一只只把身上的猫摘了下去,别急,我去给你们找吃的,都饿坏了吧?唉,说实话我也有点饿。
    一只猫的爪子划过他的手指,留下了一条血痕,陆之穹没觉得疼,拎起肇事小猫盯着它无辜的圆眼睛:你这家伙,果然是最没良心的东西。我以前还听说过,有猫被锁在家里,饿极了啃食主人的尸体呢。希望那扇门没上锁,不然我肯定要被你们吃掉了
    他拧动把手,还好,门是开的。
    门外站着一个艳光四射的女人,脸庞却因为仇恨、恐惧或是一些别的情感扭曲着,手中的枪射出子弹,命中了他的头颅。
    我说陆之穹再度睁开眼睛,难免因为接连的死亡而感到阵阵晕眩,他抬手抓住唐渊消瘦的手臂,至少让我说完遗言吧!
    唐渊果然停止了动作,陆之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抬眼看向眼前的弟子们,唐渊、迦陵、银蛇,更多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站在稍远的地方,面目不清,像一群栖息在树枝上的乌鸦,挤挤挨挨的,树枝都被他们压弯了。
    我试图爱你们,我也曾把所有的爱都给你们在这样难堪的静默中,陆之穹想要大笑,但是干涩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但是你们配不上!你们也不是真的想要
    濒死之时耳朵居然产生了幻听,陆之穹听到人群中有低低的啜泣声,所以我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收回,以后只会交给同样爱着我的人。我会送给你们一辈子难忘的礼物,哈哈
    他在发什么疯啊!迦陵忍无可忍地吼道,她冲上前去,将陆之穹推向南墙。
    这一次,冥冥中有预感似的,陆之穹径直打开了大门,他的院子里竟然站满了人,黑压压一片,像是来参加自己的葬礼的远房亲戚。
    陆之穹有些恍惚,他的视线越过人群,注意到小院门口的牌匾,Amor's Garden,爱神的花园,谁建造了这里?谁邀请了这些不速之客?难道他们没发现自己踩坏了草坪,踢翻了花盆,让可怜的小动物们都躲在墙角瑟瑟发抖吗?
    请离开吧。陆之穹决定客气一点。只身面对这一群杀气腾腾的客人,他的态度与其说是从容平和,倒不如说是全不在乎。
    离开我的花园。
    这一次动手的人没有一开始就直击要害,让很多人有了动手的机会。殇猎混在人群里,兴奋得手心发烫,握刀子的时候差点失手。
    陆之穹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显得惨不忍睹,但因为无法感知疼痛的缘故,他仍然保持着该死的平静。他的手依旧有力,稳稳地托了殇猎一把,教他握紧刀子,他用很微弱的声音说道:要我说几遍,杀人时要直击要害一击毙命我说,这位穿西装的小哥,你能刺准吗?
    殇猎被他黑沉沉的眼睛盯着,被蛊惑一般,一刀结果了他的生命。身后没轮到的人竟然发出了懊悔埋怨的声音,让殇猎觉得这世界真他妈疯透了。
    但这件事并不用着急,夜还很长,想要将陆之穹这样的顶级玩家洗干净,不杀个千百次他们是不会放心的。
    一次又一次被撞向南墙,刚开始陆之穹还能说出几句逻辑清晰的话,后来他昏迷过一段时间,头上被撞出一个巨大的口子,不住地淌血。不知多久后他又醒了,抚摸着棘刺,默念着南衾的名字,他一定是在为曾经做过的事情忏悔,谁都看得出他真情流露快要崩溃。
    忏悔吗?未必。
    陆之穹只是想到了许多过往,在这个十分可笑的时刻,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不是因为憎恨才将阿莫尔分离出来的,爱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他用坚硬的外壳武装起来的另一半灵魂,不过是扮演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守卫不,恶龙寸步不离地环绕在阿莫尔身边,守护着这个十分珍贵的东西。
    如果在这样扭曲的世界,只有邪恶才能存活,那么他愿意化身邪恶。但是他居然奢望保全自己的内心,既要犯下无法无天的罪行,又要自塑金冠,自己宽恕自己的罪孽。
    于是,审判之日终于到来。
    当然,并非这群蝼蚁审判自己,陆之穹想,审判的权杖在我手中。
    在得到预言的那一刻,他就看到了背叛的未来。在赴约之前,他将全部的灵魂都交给了阿莫尔,只留一个陆之穹的空壳走到了南墙之下。
    他卸下武装,放弃抵抗,同时给了他们最后一次机会,假如这群人放弃点燃引信,他准备的礼物便不会爆炸。
    然而,没有然而。
    唐渊温柔地抱着陆之穹的身体,不知何时陆之穹又醒过来了,眼神如孩子般天真无措。在无数次死亡中他终于被洗成了一张白纸,没有理由再苛待这样一个可怜的孩子了。
    我会好好照顾你,这里是你的家,唐渊吻了吻他的额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直到现在,我才感觉你终于属于我和阿莫尔了。
    即使银蛇自认是唐渊的同伙,在这件事上也甘愿任他拆迁,此刻也不由感慨唐渊的变态。这根本不是什么正常的情感,难道说真的只有一个变态能制裁另一个变态,就看谁疯得更厉害吗?!
    我想他不属于任何人。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唐渊脊背躬起,猛地回头,瞳孔剧烈收缩。
    阿莫尔!
    阿莫尔向他走来,周围试图阻挡的人都被一种温和的力量缓缓推开,如同被裹挟在海浪里,这股推拒之力柔和却无从反抗什么时候阿莫尔拥有了那样的力量?!
    你终于来了。陆之穹居然向着阿莫尔露出微笑,张开双臂试图拥抱他,天使的光环在他头顶显现,鸦黑的羽翼铺天盖地,也如同手臂般向着阿莫尔伸展。
    唐渊试图打断这可恼的插曲,可是他完全被压制了!那是怎样的力量,别说反抗,双腿居然连站着都无法维持!他紧咬着牙关对抗压力,却见到收容所的成员们一个个倒下,在恐怖的威压中贴伏在地面,颤抖如暴风雨中的虫豸!
    羽翼织成了一个椭圆的牢笼,将陆之穹和阿莫尔完全包裹,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但是据银蛇后来回忆,他分明听到了大口大口的咀嚼声,迦陵说他疯了,她说自己听到的是皮肉绽开撕裂的声音,骨头被嚼碎的声音,阿莫尔尖叫惨嚎的声音。
    不然,为什么当羽翼再度展开之时,阿莫尔会整个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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