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同样也很无趣。
    林信趴在桑枝上,星灯与桑树枝叶,光影错落,游移变幻。
    光亮那边,走来一位落单的仙君。
    他自诩是六界之友,见仙君落单,连忙探出头去,还朝他招了招手:嗨?
    那仙君似乎是愣了愣,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在原地站定,微微颔首。
    林信半坐起来,却不想将怀里的琉璃灯盏打翻,灯盏落在桑树下草丛里。
    琉璃灯盏是用来点星灯的,没有那样容易就被扑灭,落在草丛里,明明灭灭。
    他翻下树枝,弯腰将灯盏捡回来。
    林信将琉璃灯捧在手心,面容被烛光照得微明,眼中也有微微的光亮,朝那人笑了笑,道:散仙林信。
    仙君仍是颔首,语气淡淡的,报了姓名:顾渊。
    林信不认得这位仙君,顾渊却是认得他,记得清楚。
    不仅记得清楚,而且有过深入交流。当然不是学术交流,是双人神识密切交融,如鱼得水的那种。
    这仙君正是西山天池里的公鱼顾渊。
    当日林信被罚历经千世情劫,就是因为酒后调戏了天池里的一尾公鱼。
    此时顾渊会在此地,也不是特意来见他,他只是要回家。
    他住在西山天池,这里就是西山,天池在西山山阴,此处是阳面。
    此时星灯与琉璃灯盏,灯火通明之下,林信也没有认出他来,想是当晚醉得狠了。
    林信摸摸自己的脸颊,提醒他:顾仙君这是?
    顾渊也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原是面上沾了血迹,他甩了甩手:不是我的。
    顾仙君这是从哪里来?我在此处做了许多年的星官,也不曾见过仙君。
    顾渊很简单地答了一句:自魔界归来。我不常在此处。
    林信试探着问他:仙君住在阴面的天池?
    顾渊眉心一跳,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被认出来了,只点了点头。
    只听林信又轻声问道:那天池里有一尾公鱼,他近来过得好么?
    他倒不是全没良心,还知道问起这只公鱼。
    顾渊心中冷笑一声,面色如常,却道:不认得。
    好吧。
    顾渊见他蔫蔫的模样,也反问道:你问这只公鱼做什么?
    从前与他林信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有些过节,是我对不住他,所以想问问他的近况。
    林信干笑两声,顾渊原也无心与他纠缠,作了个揖,与他别过,就要回天池去。
    他转身要走,林信随眼一瞥,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一边喊着等等等等,一边追上去,自他身后用手碰了他一下,像是抱了一下。
    顾渊脚步一顿,呼吸也滞了滞,低头看见他交叠在自己腰上的手,深吸一口气,把心中乱七八糟的无名火都压回去。
    连人都认不出来,又像从前一般,黏黏糊糊地扑上来,简直就是
    只道他是本性不改,顾渊咬牙道:你又做什么?
    林信正经问道:这位仙君,你背后不漏风吗?
    有的仙君,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其实背后的衣裳,可能已经被凶兽的爪子划得残破不堪。
    这撕的还挺有情.趣,该露的地方一点儿没少林信拍拍他的破烂衣裳,还有露在外边的皮肤,感觉顾渊又不高兴了,便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说,还挺有意思的。
    林信忍住笑,抬手在空中一捞,变了一件外衫给他披上。
    外衫上披满微弱的星光,是很漂亮的颜色。
    顾渊拢了拢衣裳,再一次向他道别:天晚了,就此别过。
    林信拍拍他的背:我仙友多,你若是有事,可以来寻我。六界当中都有我的朋友,你若是找不到我,可以问问旁人。
    顾渊随口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才走出没两步,林信又喊了一声:等等等等。
    顾渊再次停下脚步。
    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走的,直接驾云飞走不好吗?每回都被林信一声等等等等喊住。
    这回林信倒是没扑上来抱他,只是再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后背。
    赤金色的血迹透过星光编就的外衫,洇染出来。
    林信问道:这是你的血?
    顾渊闭了闭眼睛,仿佛在强忍着什么,没有作声。
    林信便问:你疼吗?
    他背上三道伤,是从魔界回来时,途遇合欢花藤化魔,他没理会,也没心思与她纠缠,径直便走过去,不肯理会。
    合欢花藤放浪,有那么点儿旖旎的效用。他情窍不开,再加上用修为压着,遇着别人也都没事,谁知道偏偏遇见了林信。
    方才林信没轻没重地从他身后抱他一下,他还勉强能忍住。现在赤金色的血液与合欢花藤的汁液一起,在林信的指缝里,血骨交融。
    林信不知道,仍然絮絮叨叨地同他说话:小伤不能拖,大伤没得拖。我前几日刚考了仙界急救证,我这儿还有长白山人参粉、天山雪莲这个不能给你,看你骨骼惊奇,就
    顾渊恨不能把他打晕过去,却下不了手,只能反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按在桑树树干上。
    那时林信正捏着一株雪莲,见如此状况,也愣了愣:你干嘛?
    顾渊低头,看见他眼睫扑闪扑闪,双唇一张一合,喉结上下滑动。忽然想起当晚在天池的情形,不自觉靠得近了些。
    林信误以为他要打劫,很配合地把雪莲递过去,正好把他的脸挡住。
    他要的是这个劳什子雪莲吗?
    顾渊无奈,掩在袖中的拳头松开又握紧,最后砸在林信脑袋边的树干上。
    林信默默拿出别在腰带里的小竹哨。
    仙界仙君每人一个小竹哨,作用是
    他把小竹哨放在唇边,沉着冷静:我要报警了哦。
    紧急情况请吹哨,仙界治安管理局,十二时辰为您服务。
    顾渊松开他,一手拿着打劫来的雪莲,一手拢着外裳。临走时,林信还把身上带的疗伤法器都送给他:好好养伤。
    顾渊没有说话,只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声:嗯。
    他几乎是逃跑一般,驾云回了天池,把林信送的法器、丹药与衣裳往岸边一丢,变作一只小指长短的银白色小龙,跳入水中。
    天池水寒,小龙浸在池底,无端又想起林信。
    小龙晃晃悠悠地浮起来,浮在水面上,又变作顾渊的人形,伸手一捞,就把林信送他的外衫拽过来。
    林信天池戏公鱼的时候,他还只是一尾公鱼,在天池闭关修行了千百年,从不知晓世道人情,更不知晓情爱之事。
    林信属于有贼心没贼胆的,天池里调戏他,不过是把他按着,傻笑着摸了摸手和脸,在池子里抱了抱。
    最过火的,当是顾渊把死鱼似的醉死过去的林信按在池边。
    那时顾渊的修为,能够把十个林信按在地上打,但他只把一个林信按着,抵住他的额头。
    仙君神交,比不上人界妖界的来得舒坦。
    后来顾渊就明白了。
    天色微明的时候,顾渊从天池里出来,把林信给他的东西打包打包,但还不知道要作何打算。
    天池之上有云宫,他住在那上边。
    他在云宫里向下看了一眼,看见林信趴在桑枝上睡觉,睡着睡着就从树枝上翻下来,然后发现时辰到了,就手忙脚乱地驾云飞去,把星灯熄灭。
    顾渊低头,林信送他的星光编就的外衫也熄灭了。
    *
    顾渊预备等晚上林信再来,就把他的东西还给他。
    事关仙君名誉,不能让林信以为他是抢劫的。
    这日傍晚,看见自鱼白山至西山的星灯被人点亮,顾渊清点了一番林信给他的丹药法器,去桑树下找他。
    只是今日,桑树下的不是林信了。
    一个红衣裳的仙君靠在桑树下,翻花绳玩儿。
    顾渊走到他面前,弯腰作揖:敢问这位仙君,原先在这儿点灯的小星官呢?
    那红衣裳的仙君,就是月老的大徒弟江月郎。
    他起身回礼:他有点事儿,托我帮他值班。江月郎暗自叹气:可怜我值了日班,值夜班,值了夜班,值日班。
    他去哪里了?
    去天山找雪莲了。江月郎道,就为了他那个公鱼。
    顾渊只道林信认出自己就是公鱼,还记挂着他背上的伤,帮他采药去了,心思微动。
    却听江月郎又道:他说昨儿晚上,好容易弄来的雪莲被人劫走了。那尾公鱼又给他传了消息,说一定要雪莲,信信觉得有愧于他,昨日值完班,一早就赶去天山了。
    顾渊面色一凝,是他自作多情,林信根本没认出他来,好像还把别人认作公鱼了。
    他不记得自己给林信传过消息,想来就是有鱼冒充他向林信提要求了。
    顾渊冷笑,林信也是真傻,别人骗他他就信。
    他转身就走,江月郎在后边朗声道:仙君要是想见他,过几日再来吧!
    顾渊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后来想起天山苦寒,天山之巅更是陡峭险峻,顾渊就改了主意。
    他现在就去把雪莲什么的全都还给林信,顺便还要看看,是哪个牛鬼蛇神敢在林信面前冒充他。
    作者有话要说:  顾渊: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牛鬼蛇神敢在林信面前冒充我()
    顾渊: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妖精敢在林信面前冒充我()
    感谢徵音的10瓶营养液!感谢A的2瓶营养液!感谢厨师沙拉的1瓶营养液!
    第3章 雪莲
    昨天夜里,林信收到公鱼的书信,问他要一株雪莲。
    林信与公鱼没有见过面。当晚在天池,林信喝醉了,也不记得那公鱼究竟是什么模样。
    千世情劫之后,他回到仙界,与公鱼一向是书信联系。只有公鱼想要点什么东西,才会传信给林信。
    林信心想着,仙界当中,应当不会有人想要这个被调戏的名头。他又坏了公鱼的修行,于他有愧。所以公鱼要什么东西,他也总是尽力去办。
    所以昨天夜里收到信儿,林信一早就收拾了东西,准备为了雪莲,去天山走一遭。
    天山处于人界与仙界的交界处,经由天山之巅,也可以抵达仙界。
    天山阳面,山坡较为平缓,气候和煦,渴望通过修行成仙的道士方士大多住在阳面,还修建了道观。
    阴面是苦寒之地,有仙君会在此苦修,还有一些土生土长的小妖生活在此处。
    林信上山之前,特意披上兔毛外套,围上兔毛围脖,戴上兔毛手套和帽子,还穿上兔毛靴子。
    他虽然成仙,但从前也是当过人的。
    仙君无谓冷热,什么时候都是一袭白衣飘飘。
    但是林信不行,林信克服不了心理障碍。冰天雪地的,林信一低头,看见自己一身单衣,能吓得当场厥过去。
    还是这样毛茸茸的,看起来暖和一些。
    他背着小竹篓,就要上山找雪莲。
    俗话说得好呀想来这雪莲是稀罕物,又岂是人人都能有的?
    但是林信不一样,他是六界之友,他认得种植商。
    正是天山大雪纷飞的时候,林信站在小木屋前,抬手抖落衣上碎雪,扣了扣门扇。
    里边人听见敲门声,道:请稍等一会儿。
    林信等了一会儿,一个雪白衣裳的小妖怪来给他开门。
    他举起右手:嗨
    话还没完,那妖怪只看了他一眼,啪的一声就把门给甩上了。
    林信摸了摸鼻尖,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他这样生气,又敲了敲门:是我,我是信信
    那妖怪道:你不是,你是凶手,你是残害小兔子的恶毒凶手。
    林信一愣,忽然想起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兔毛,兔毛围脖、兔毛帽子,而这只妖怪
    恰好是一只兔子。
    也顾不得什么心理障碍了,林信迅速解下外套,把身上兔毛都除干净了,才重新敲门:何皎?
    兔子精重新给他开门,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没有在他身上再发现罪恶的兔毛制品,才往侧边让了让:你进来吧。
    屋子里烧着柴火,很暖和。
    兔子精名叫何皎。
    白兔捣药秋复春。他在天山山阴租了一片土地,用来种植药材。林信来时,他正在捣药。
    何皎重新坐回小板凳上,挽起衣袖,继续捣药:你又想要什么东西?
    林信很自然地走到放药的木柜子边,抓了一把山楂开胃丹来吃:要一株天山雪莲。
    话音未落,一个木药杵就飞了过来。林信一偏头,药杵擦着他的鬓角飞过去,砸落一柜子的瓶瓶罐罐。
    林信低头,继续吃山楂丹,吧唧吧唧。
    何皎怒道:前几天不是才要过一株?你以为种雪莲是种萝卜?挖一个坑就能种?那个公鱼又找你要东西?你是不是傻?他要什么你都给他?
    原是我对不住他嘛,我坏了他的修行,想法子给他补上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林信捡起药杵,在他面前蹲下,摇晃着帮他捣药:我真的很需要雪莲,要是没有雪莲,我就会良心不安,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快乐的。何皎,你再给我一株雪莲,我当牛做马报答你。
    何皎不说话了。
    林信抬眼,朝他眨了眨眼睛:真的,当牛做马。
    何皎想了想,咬牙道:给你给你,后院还有最后一株,等会儿给你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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