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扶归也绑过几个仙君,来给他做纸人,他也知道程序。
    扶归在他面前站定,林信先撑着头,把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然后才提笔沾墨,开始往纸上落墨。
    只是很普通的线条,简简单单地勾勒出扶归的轮廓与大致模样,林信一扬手,案上飞起一根细绳,林信在画的边上,标注出大概的数据。
    他写字不好看,但是画画还行,寥寥几笔便能把人的神态抓得很准。
    扶归此人,是个事业心极重的人。他不沉迷感情,仿佛对感情也不怎么明白,所以整个人气质冷硬。初看就像是上门讨债的债主,凶神恶煞的。
    林信很有专业素养,面无表情,低头画画,时不时抬头看看人。
    画好了一张像,他便让扶归转过身去,正面侧面还有背面,画了好几张。
    画完了整体轮廓,林信又让他坐在案前,认真地观察他的模样。
    扶归是剑眉星目,但是因为唇薄,好像有点刻薄。
    画了脸,又画手。
    他从前在外边游历,两只手掌里的伤疤各不相同。
    顾渊坐在一边看着,看林信画了一张又一张,从脸到手。心道总不会画到后面还要脱衣裳,要是这样,他就立即把林信劫走。
    一捏后颈,往肩上一扛的那种劫走。
    所幸林信画完他的手,便搁下了笔。
    那时扶归将双手放在案上,任他查看。自己闭目养神。
    塔内燃着香料,香气隐隐约约。他恍惚之间,仿佛看见少年人策马仗剑,林中猎妖。
    再睁开眼睛时,林信已经放下了笔。
    扶归问道:画好了?
    还没有。林信摇摇头,做出来的纸人是要能动的,所以我还得观察一下你行动的姿态。
    那林仙君是疲了?明日再画?
    不用,你平日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我站在塔里看你,你就自自然然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画你,你好像还是有点不自在。
    所以林信要住在最高处,方便观察。
    好。
    林信之前做的纸人,都是他自己,他对他自己当然是熟悉得很。现下要给扶归做纸人,还是要拿去骗人的,他不敢随便动手。
    再闲聊两句,扶归起身作揖,向他道了谢,便离开了。
    林信把小案搬到窗户边,拿着笔,暗中观察。
    顾渊也在他身边坐着。
    林信盯着扶归看,时不时低头画上两笔。顾渊盯着林信看,从不觉厌烦。
    忽然,顾渊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他要换衣裳。
    林信面无表情,拿出一张传音符,给扶归递了句话:注意一下,否则我重金求购新眼睛的钱也让你出。
    石头心真的很有职业道德操守。
    远处的扶归披上衣裳,走到屏风后边。
    顾渊也松开手。
    后来天色渐晚,林信画了一天,坐得累了,就换了个姿势,挪到窗边坐着,架着一只脚,继续观察。
    顾渊抱着手,站在他身后,看他画画。
    过了一会儿,顾渊忽然道:他长得不好看,不是你喜欢的那种。
    林信看了一天,眼睛都酸了,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道:我是很专业的,我的眼里没有好看和不好看。
    顾渊没有再说话。
    这时,一只白鹤从远处飞来,衔来一枝带着夕阳晚照的桃花,准准地丢进林信怀里。
    是那位鹤亭鹤小公子。
    林信笑着朝他道了声谢。
    再过了一阵子,魔宫当中点起灯来。
    忽然又听顾渊道:因为本君生气。
    林信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他:什么?
    顾渊冷声道:眼睛。
    他是说,昨日夜里,他的眼睛变成赤金色,是因为生气。
    因为看见别人轻侮你,本君动气。
    远处灯火通明,映照在他眼中,也平添几分光彩。
    却仿佛现在他又动气了。
    顾渊定定地看着他,道:你的朋友,未免也太多了些。
    哑巴小美人鱼郑重地向皇帝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实在是太花心了。
    花心的皇帝林信看着他,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第38章 心思
    夜风吹来,透过衣裳,吹得人身上有些发寒。
    林信看着顾渊,眨眨眼睛,再吸了吸鼻子。
    石头心不开窍,顾渊也没法子。
    更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害怕贸贸然的,会吓着他。
    到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
    顾渊想了想,道:本君管的宽了。
    他转身要走,听见林信轻声解释道:我的每个朋友都是不一样的,都是独一无二,天上地下、只此一个的啊。
    但顾渊现在,应该不会想听林信细讲,他的朋友都有哪些特殊的。
    林信放下手中纸笔,跳下窗台,站在顾渊面前,歪了歪脑袋:你怎么了?
    顾渊还没说话,林信便拍拍他的腰,恍然大悟道:你想跟我发生点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关系。
    有点直接,但是就是这个意思。
    林信道:那
    虽然心怀幻想,但顾渊还是很明白他的套路的,他淡淡道:你不要总想着当别人的爹。
    那
    也不要总想着当别人的爷爷。
    话都被他堵死了。
    林信挠挠头:那你让我想想啊,还有什么别的。
    顾渊想着,他这颗石头心,又不是七窍的玲珑心,不跟他说明白,他这辈子大概都想不出来了。
    又怕吓着他,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
    顾渊叹了口气,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转身要走:罢了,我去打坐。
    这宝塔有九层,第九层被布置成一个大房间,应当是只给林信的。
    顾渊想着下到第八层去,林信果然还是不懂,摸着下巴,站在最高的楼梯上看他,也不明白他是怎么了。
    怎么忽然就抱怨起他朋友多了?
    从前与何皎、秦苍他们一块儿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说,今日不过是新结交了两个朋友鹤亭和扶归,他忽然就这样了。
    总不能是之前一直在忍着,今儿忽然来了两个新的,砰的一下就爆发了?
    林信摸着下巴,给出评价:顾渊心,海底针。
    他站在最高层的楼梯上,低头看看,顾渊已经走到了两段台阶的中段。
    林信想了想,坐在楼梯栏杆上,顺着栏杆,就滑了下去。比顾渊还早一步到达八层。
    下去捞海底针。
    顾渊早有察觉,怕他摔着,等他一到面前,就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林信还是探出脑袋看他:圆圆?
    这时扶归正巧从底下上来,唤了一声:林仙君。
    忙着哄鱼,林信暂时没心思应付甲方。
    他头也不回,只道:画的差不多了,我明日再画两张,就可以开始做了。画儿都在楼上,你想看可以自己去看。
    扶归点头应了,径直走上楼去。
    林信继续捞针,对顾渊撒娇道:顾仙君,我今晚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顾渊应了一声:嗯。
    林信真的很会撒娇。从前他向何皎、向南华老君撒娇,顾渊在边上看着,有点吃味,又有点喜欢。
    此时,林信仿佛没看见顾渊点头,继续道:我认床的,而且楼上都是扶归的画像,我不喜欢。这又是在魔界,我一个仙君,孤身在外,一仙独眠,很危险的。要是被那些心怀不轨的魔君抓去炼作鼎炉,那就不好了。你知道什么叫做鼎炉吗?就是
    顾渊听不下去了,无奈道:你同我一起睡。
    耶!林信反手拉起他的手,和我一起睡,那就是不生气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方才为什么生气了吗?
    本君顾渊顿了顿,没有生气。
    啥?
    确实没有生气。
    不过是看他画了一天扶归,又拿了鹤亭衔来的花枝,而自己站在他身后一整天,只和他说了半句话林信和他说到一半,就低头画画了。
    一开始有些失神,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后来怕吓着林信,便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小心思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准备去打个座,再彻底收拾起来。
    原来他没有生气。
    猜错了心思,有点丢脸。林信松开他的手,提起衣摆,准备上楼。
    顾渊再一次捉住他的手,定定道:一起睡。
    正巧又是扶归从楼上走下来,二人一起看向他,他便闭起眼睛,继续往前走。
    我林信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不
    扶归缓缓地下了楼,经过他二人身边的时候,轻声道:怪不得。本尊才觉得林仙君有点意思,却没料到林仙君已有仙侣。
    他摇头叹道:可惜。
    林信在他身后喊他:扶归?
    扶归回头看他:你放心,本尊有成人之美。你既然选了他,本尊便不纠缠你。他从袖中拿出一枝红颜色的花枝,往林信怀里一掷:第一枝,也是最后一枝。
    扶归?富贵!诶!
    喊不住他,林信随手从衣袖中抓了一张符咒要丢他,他掐了个诀,便闪现不见。
    林信拿着花枝发愣。
    顾渊也冷着脸看着花,本君的眼睛从来没有看错,对林信心怀不轨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
    这天晚上,林信与顾渊睡一间房。
    林信手中捻着花枝,坐在窗台上发呆。
    顾渊洗漱完毕,穿着他穿过的旧衣裳,脚步无声,走到他身后。
    你跟他解释清楚,然后就和他
    林信抬起手,反手就给他了一下:不要口是心非地试探我。
    他翻身落地,站在顾渊面前,朝他挑了挑眉:扶归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你的心里在算计什么,我还是很清楚的。
    其实他什么都不清楚。
    哦。
    林信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内部矛盾内部解决,不要牵扯到别人,你有话可以直接问我。
    顾渊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喜欢他吗?
    林信迅速道:不喜欢。
    矛盾解决。
    顾渊道:你把误会解释清楚,把花也还给他。
    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么晚了,我陪你去还。
    林信摇头:不用,这种事情,还是不要面对面讲了。
    他站到窗前,放眼望去,看见一只蝙蝠停在屋脊上。一抬手,便把它招过来。
    林信把花枝交给蝙蝠,又让它传话,把事情都说清楚。
    既冷静又无情,回绝得干干净净。
    顾渊爱惨了他的石头心,又隐隐的有些头疼,倘若他总不开窍,轮到自己,还是这样,那该如何?
    等了一会儿,那蝙蝠没有回来,料想扶归没有回话,林信便关上窗子,准备睡觉。
    这几日住在驿站里,他二人一直住一间房。
    原本顾渊晚上不睡觉,也被林信带得开始早睡晚起。
    其实林信自己睡得昏昏沉沉的,不知道顾渊大多时候是在陪他睡。
    天色不早,林信抱着枕头,侧躺在榻上,翻睡前小话本看。
    顾渊坐在一边,也在翻话本。
    头一回看时,林信在看第六册,顾渊在看第一册。
    在一起看了几日,林信还在看第六册,而顾渊已经在看第八册了。
    林信翻了个身,想要平躺在榻上,却不料一蹬腿,就踢了顾渊一脚。
    不知道踢到他哪里,林信也没爬起来看,只是道了一句:对不起。
    顾渊的目光由话本子挪到他身上,林信平躺着,踢他的那只脚,还大大方方地架在他的腿上因为林信压根就没把他当要避嫌的人看。
    他方才伸了个懒腰,中衣衣摆往上跑,露出一截精瘦白皙的腰。
    顾渊再低头看看方才被他踢了一脚的地方。就地盘腿打坐,运了两周真气。
    忽然听见林信说话,他再睁开眼睛时,林信已经坐起来了,坐在他面前,双手撑在榻上。
    林信问他:那个外人插足的误会,到第八册,解开了没有?
    他问的是话本里的剧情。
    顾渊摇头:没有。
    圆圆。林信揽住他的肩,外人插足的误会,八册话本也解不开。
    嗯。
    以后不要因为扶归他们生气啦。林信认真道,于你于我,旁的人都算是外人。
    他靠得极近,又说着这样的话。
    林信的嘴真甜,想亲他。
    顾渊呼吸一滞,只应了一声,又连忙在暗中运过两周真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林信已经抱着话本睡着了。
    好没道理,他自个儿乱踢乱摸,把别人撩拨起来,自己却是睡了。
    顾渊帮他把手里的话本拿出来,把他的衣裳拉扯好,最后帮他盖上被子。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地,去隔壁房间。隔着一面墙,仿佛能听见林信的呼吸声,他的衣料与锦被摩擦发出的声音。
    顾渊打坐修行,熬过一夜,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像渡劫一样困难。
    *
    或许是因为这几日晚上,他都陪着林信睡上一阵。这一夜没睡,他自己从来不困,但是林信说他眼底有一点儿乌青。
    早起洗漱之后,林信将纸笔搬到窗台边,打算继续画画,随口与他闲聊:一般来说,眼底发青,有三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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