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皎见她分明是个凡人,却能在魔界生活,觉着奇怪,便问了一句。
    老婆婆哎哟了一声,捂脸笑道:我是被我家那个死鬼骗来的。我在人间,算命先生说我是天煞孤星,确实也克死了父母亲人
    林信纠正道:不是克死的,连我们神仙都不信这个。
    好,好。总之我的命不好,在尼姑庵做小尼姑,尼姑庵都失火过好几回。后来有一个晚上,我正在庵里诵经,忽然听见有一个声音说婆婆掩嘴偷笑,他说:本君为你停留已久,你若愿意,随本君同去。然后我就随他来了这里,做魔君的夫人。
    天色微明时,他们与老婆婆作别。
    胡容坚持要送林信回去,这回林信转头看看顾渊,觉得怀里的鱼鳞更烫了。
    他对胡容道:不用了,天都亮了,我和顾仙君一起回去就是了。
    不等胡容再说话,他便抱了抱拳:还是要多谢你一直陪着我们,改日再见。
    他拉起顾渊的手,脚下生云,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重云之中。
    他不大放心地看看顾渊:你怎么一句话也不
    四处都看不到别人,顾渊披着外袍,借外袍掩着,一把将林信拉进怀里。
    林信的脊背贴在他的胸膛上,林信稍有动作,顾渊以为他要走,便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别动了,我忍得很辛苦。
    林信心中一惊,忽然想到动物成精成仙,通常都有一个特殊的时期属于春天的美丽日子。
    但是顾渊应当没有。
    林信虽然不精通医术,但是他有个精通医术的好朋友何皎,就算何皎在这儿,也一定会告诉他,这种事情只有猫啊狗啊的会有,公鱼不会有。
    他不动了,顾渊很满意,继续吓唬他:你用传音符喊我来时,我在天池里泡着。原本泡一个晚上就没事了,是你喊我来的。
    原来这只公鱼和其他鱼都不大一样。
    公鱼真的有。
    林信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你先松开我,我送你回天池。我负责、我负责
    他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反倒越抱越紧,林信继续劝他:你先松开我,等会儿天亮了,这儿人来人往的,被人看见、影响不好
    在林信的耳边,有一个魔鬼,他用顾渊的声音说话,低沉沙哑
    本君为你停留已久。
    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用目光把你牢牢锁紧。
    我在你看得见的地方,以好友之名铺设陷阱。
    林信靠在他怀里,忽然有些颤抖。
    顾渊贴在他的颈边闻了闻,淡淡的清香。
    林信拽住他的外袍,想要把自己藏起来。他喘不过气来,也说不出话来:我顾渊,石头石头好像
    最后,那个顾渊的声音在他耳边,对他说:我用余生所有的热情与心意来爱你。
    第55章 友人
    天色渐明。
    林信两只手紧紧拽着顾渊的外袍,试图把自己藏在他怀里。
    他连站也站不稳,急喘了两口气,断断续续地道:顾渊等、等一下,石头石头
    顾渊一只手箍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叫他回过头来。、
    额头相碰的时候,顾渊没忍住轻笑出声。
    意识境里,拳头大小的石头倒在地上,小树杈手脚都软软地搭在云彩上。
    上回天池调戏公鱼,顾渊的本体龙盘在石头上,坚硬的鳞片,在石头上压出一道痕迹。
    在那道压痕旁边,原本长出了一株小草,有两片圆圆的绿叶。
    此时,或许是受他引诱,那两片绿叶之间,竟慢慢地生出一朵花苞。
    那是顾渊在林信身上闻到的味道的来源。
    石头要开花了。
    金色的小龙变作适合石头的模样,慢慢飞近,想要在石头上降落。
    石头面朝下,一双眼睛埋在云里。原本无力的手脚忽然之间力大无穷,啪的一下把小龙的脸拍到一边。
    与之相应的,林信在现实中,啪的一掌,把顾渊的脸拍歪,还把他的头发给勾散了。
    不要笑,不要在这里,不要说出去。
    所谓三个不要。
    原本是公鱼的春意盎然的日子,结果却是他被勾得长了花。
    石头长草,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了,现在不仅长草,还要开花,要是以后还结了果
    林信羞愤欲死,躲在他的袍子里。最后一点清明的神智,正在考虑要不要把顾渊灭口。
    顾渊抿着唇角,最后还是没忍住笑了。
    林信鸵鸟似的缩在袍子里,抬手捶了他一下,闷闷道:别笑了
    他顿了顿,还加了一句:求你。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林信身上的香气愈发浓郁,像是他自己衣裳上的桃花香,又像是本心石头上花苞的香气。
    他自己也闻见了,不知不觉,将顾渊身上的袍子全都扯下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顾渊也不再逗他,隔着衣裳,摸摸他的脑袋。
    送你回家?还是去天池?
    有一个魔鬼在林信耳边蛊惑他,于是他道:去去天池。
    顾渊满意地笑了:好。
    此时天光大亮,出来游历、值班的仙君妖君,各自架着云、乘着坐骑,从云上飞过。
    林信偷偷瞄了一眼,此处有一多半儿是他的朋友。
    他那群朋友爱凑热闹,有什么事情,肯定会围过来。
    他不想因为石头开花的事情,被朋友们笑话一千年。
    林信用外袍遮住自己的脸,还是有些站不稳,晃了晃,然后扯住顾渊的衣袖,低声道:就、就这样走,麻烦麻烦你了。
    顾渊领着他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好像也没有人认出他来,林信略松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松到底,他便听见有个人问:顾仙君,和信信一起啊?
    顾渊顿了顿,没有应答,下意识看了看林信。
    林信一噎,差点背过气去。
    他这群朋友,对他的感情,竟然如此深厚。
    他连脸都遮起来了,还是能认出他。
    那人继续道:顾仙君和信信在玩什么奇怪的游戏呢?
    顾渊还是没有说话,再看了看林信,想要向他求助。
    哦。那友人恍然大悟,瞎子和哑巴的游戏吧?
    林信磨牙,没错,你说对了,顾渊是哑巴小美人鱼,他林信是盲眼皇帝。
    友人上前,拍拍顾渊的肩:他又折腾你了吧?唉,你别老由着他,他老折腾你,你也
    林信猛地掀开外袍,露出憋得通红的脸,大声道:你看错了,我不是林信!
    他说完这话,一裹袍子,低着头就往前走。
    友人一头雾水:难道是我看错了?那不是信信吗?
    顾渊怕他身上气味不稳,引得旁人注意,连忙追上去,唤道:林信。
    友人还是满脸疑惑:那明明就是信信啊。
    林信走得不快,一路上,身边经过的仙君魔君,原本不知道他是谁,再一抬眼,看见跟在他身后的顾仙君,便知道了。
    顾仙君,和信信吵架了?
    信信,和顾仙君闹脾气了?
    顾仙君,你在和信信竞走啊?
    林信随手抓住一个路过的朋友,恨恨问道:我都包成这样了,你们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噢。那友人振振有词道,信信你的朋友多得很,但是顾仙君只有一个朋友啊。和你在一起的,我不知道是谁,但是和顾仙君在一起的,一定就是你了。
    林信忽然有些头疼。
    这时顾渊正好站在他身后,林信回头看了他一眼:不如我们兵分两路,分头
    不分。
    顾渊一手搂住他的腰,把他往怀里一带,抱起来就走了。
    这条公鱼的鱼鳍还挺有力气的。
    林信无力地挂着,晃了晃,虚弱地对友人道:林信死了。
    他用衣袍把自己的脸盖起来。
    死了。
    社会性死亡。
    他本心突变,状况不大稳定,方才又闹了一遭,这时候没什么力气,就被顾渊抱走了。
    而顾渊现在也不好受。
    昨晚被他从天池里一声圆圆喊出来,原本以为自己忍得住,左不过是损耗一些修为。才看见林信之后,他的本心便略有不稳。
    后来林信像从前一般,勾勾他的脖子,搂搂他的腰,还递青豆给他吃,简直就是在天池水边蹦来跳去打水仗。靠得太近,他才知道,他高估了自己对林信的耐性。
    他看见的是林信,听见的是林信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摸见的,隔着衣裳,还是林信微热的肌骨。
    顾渊把他往怀里按了按。
    路上还是陆续有人向他们打招呼,林信没力气再回应,是顾渊朝他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仙友们纷纷会意,带着隐秘的笑容离开。
    很快便到了西山天池,顾渊帮他解下外衫,小心翼翼地将他放进水里,架着他的手,让他靠着池壁站好。
    顾渊也入了水。没有把龙尾巴变出来,怕林信不喜欢。
    他捧起林信的脸,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
    天池水微凉,但是林信面上发烫,他大概快被自己的香气迷晕了。
    顾渊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放松,回神,调息。
    林信紧紧地闭着嘴,没有要喘气的意思。
    他不肯张嘴,顾渊想了想,然后
    一把把他的脑袋按进水里。
    香气猛地散去,林信呛了两口水,挣开他的手,从水里爬起来。
    你干嘛?
    顾渊无辜道:让你张嘴。
    林信抹了把脸上的水:行吧,谢谢你。
    以上是林信的个人感觉。
    其实当时的真实情况,是这样的:
    顾渊捧起他的脸,用额头碰碰他的额头。
    先入了意识界。
    石头趴在云上一动不动,只有顶上两片绿叶、一个花苞还晃一晃。
    金色的小龙把石头摆正,然后绕了石头两圈,把他盘在正中。
    天池里,顾渊一手扣住他的手,一手按着他的脑袋,把他扯进池子里。
    到底不敢造次,顾渊只是碰碰他的唇,把他紧咬着的牙关撬开,就松开了按在他后脑上的手。
    然后林信就被池水给呛醒了。
    顾渊那个吻,似有还无。
    被吻的对象林信,都只以为,自己只是被他按进池子里呛水。
    石头上的花苞闭得紧紧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开花。
    林信缓过神来,抱着一块石头,趴在池边,翘着双脚,拍起水花,感觉身上凉快不少。
    他转头看向顾渊,再嘱咐了一句:不许对别人说。
    嗯。
    这种事情,顾渊当然不会对别人说。
    林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连踢水花的动作都渐渐停了。
    过了许久,他问:我上回调戏你时,你也是今日这样的?
    顾渊顿了顿,别开目光,点点头:嗯。
    原来那时是撞上他的特殊时期了。
    林信觉着,自己这算是趁人之危、趁醉装疯、趁火打劫。
    对不起啊,我那时候确实是喝醉了酒,有点犯浑林信说话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他又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
    方才在外边,你有没有在我耳边说话?
    哪一句?
    就是那个我你一开始抱上来的时候,说的那个
    没有。顾渊用眼角余光看他,再说了一遍,我没有说话。
    林信偏过头去,不再看他,撑着头,自言自语,嘀嘀咕咕的:果然是魔鬼在我耳边说话,这个话少人傻的顾渊,怎么会跟我说那样的话?
    我用余生所有的热情和心意来爱你。
    他在意的是这一句。
    顾渊冷笑一声,抬手将他面上湿发拂开。
    林信转头去看他,笑着道:人间说好友要一起去澡堂子泡澡,我们这也算是吧?
    又是在试探。
    林信没有太多胆气,好像也很没有安全感。
    所以每次出了变故,他二人的关系要有变化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问顾渊,确认他二人还是朋友。
    或许是因为他从前在人间的经历,不论是对他不管不问、丢下他独自逃命的亲人,还是对他步步紧逼的敌国朝臣与君王,都让他有些害怕。
    他很怕被别人丢下。
    他需要不停的确认,确认身边还有人在。
    譬如上回在魔界,顾渊以为他睡了,吻了他一下,结果林信根本没睡。后来就不停地试探他,问他二人还是不是朋友。
    要不是林信喝醉了,说了实话,顾渊大概永远也不知道。
    这回也一样,林信又在试探他。
    他就这么想做朋友。
    因为朋友是最好的关系,可近可远,可亲可疏。
    顾渊也朝他笑了笑,定定答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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