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信将手里的衣裳放到一边,佯怒道:吃,吃就是了。
    他捏起一块点心,先揉碎了,喂给三只小猫吃。
    就因为阿姐总叫我们吃,我前几天带小奴出去,江月郎竟然问我,从哪里弄来的小猪。
    蛮娘便顺着他的话:快到冬天了,是该养些膘了。
    不是真的小猪!
    虽然小奴和小猪,只差了一个字。
    蛮娘叹道:阿姐过几日就嫁了,还能再照顾你几天?想想你这个仙君,竟然连饭也不会做,难道要天天找你的朋友蹭饭吃?
    我也没这么差吧?林信辩驳道,再说了,阿姐嫁后,我就去守缺山和师兄们一起住了。
    我就怕这个。你要是和师兄吵架了呢?要是吵着吵着,又打起来了呢?你法术又使不好,要是被暴揍一顿怎么办?到时候胳膊腿儿满天乱飞,想想就
    林信接话道: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想想刚遇见仙君的时候,我带着他们三个,被雷劫追着跑,狼狈得很。仙君从天而降,真就像个仙人似的。结果蛮娘低头忍住笑,我原以为,跟着仙君,日后定是吸风饮露了。结果仙君就跟这三个孩子一模一样,看起来精明得很,但还是要人照顾的。唉哟,叫我怎么放心的下?
    林信解释道:我原本能一个人活得挺好的,后来当了皇帝,又成了仙,就不行了。
    蛮娘笑了笑,转头瞥见林信在绣的衣裳,看了两眼:仙君这几日都在绣这条鱼,大概再绣两日就可以拿给顾仙君了。
    林信一边吃点心,一边道:我不打算给他了。
    为什么?
    我绣了这么久,还扎坏了十个手指头。林信将点心塞进口中,伸出一双手。仙君之体,伤得不重,就是指尖有点红,我绣得不容易。再说,这衣裳原本是他送给我的,我要留着自己穿。
    顾仙君比仙君高一些,这衣裳应该也大一些。你要穿,我帮你改改?
    不用。林信收回手,我就喜欢穿大的衣裳。
    蛮娘轻笑,又问:仙君,你不会觉得仙君绣花儿,有些怪么?
    不啊。林信大大方方,顾仙君还给我织过围巾,我绣花儿,和他五五开吧。
    蛮娘一愣,显然也是没有想到,下意识问道:是吗?
    因为喜欢,就做了。林信道,不是喜欢绣花儿,是喜欢他。
    说完这话,林信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捻了块点心,塞进嘴里,起身回房。
    我来不及了,我去换衣裳。
    蛮娘朝着他的背影嘱咐了一句:夜里转凉,多添一件衣裳。
    林信应了一声。
    他换上星官的衣裳,捧着琉璃灯出来时,蛮娘已经帮他将点心打包好了。
    看你也没吃多少。晚上顾仙君肯定去找你,和他一起吃。
    林信拿着点心,转身出了门。
    正好是仙君们各回洞府的时候,路上遇见不少朋友。
    天色渐暗,林信在上司夜游君那儿打了卡,领了今晚要用的灯油。便哼着小曲儿,执着琉璃灯,将星道上的星灯点亮。
    星道很长,从东边的鱼白山,一直到西山的低桑枝。
    三盏大星灯,六盏小星灯。
    星光灿灿,将他暗色的衣角都铺上一层星云。
    将到西山的时候,林信给顾渊传了一条音讯:圆圆,你在哪儿呀?
    顾渊很快就回复了:在家。
    我要到你家楼下啦,快点下来呀。
    好。
    将最后一盏星灯点亮,林信回头望了一眼,星道上的星灯都没有熄灭,便放了心。
    再回过头,借着星光熠熠,他看见顾渊就站在不远处的桑树下。
    大约是与他在一起待久了,顾渊的某些行为,越来越像他。
    比如说,朝他挥挥手,然后说:嗨。
    还有面上忍不住的笑意。
    林信走近前去,举起手,和他击掌。
    成功会晤。
    顾渊微怔,分明从前不是这样的。
    应该是新花样。
    林信随口问道:你等很久了?
    没有。
    我带了点心,一起吃吧。
    桑树下的大青石,之前被顾渊打碎了,他二人便坐在树下地上。
    林信捧着点心,递到他面前。
    两人一时无话,默默地吃完了点心。
    林信背靠桑树,伸了个懒腰,似是有感而发:近来总觉得和你没什么话说,好像我有什么事情,你全都已经知道了。
    顾渊朝他伸出的手在空中顿了顿,然后帮林信把唇上的点心屑抹去。
    林信捉住他的手,啾了一口,然后看着他笑。
    分明没有饮酒,却有些醉意朦胧。
    *
    又过了几日,林信终于绣好了一条鱼。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
    近来林信为了筹备蛮娘的婚事,特意向南华老君请了一个月的假。
    他坐在檐下经常坐的那个位置上,两只小猫趴在他的肩上,还有一只趴在他的头上,亲眼见证他完成这个六界壮举。
    林信扯了扯绣线,然后用铁剪刀剪断丝线。
    我绣好啦!他抚了抚衣裳上的红色小鱼,举起衣裳,放到小猫面前,给他们看,看看,都给我看看。我可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小机灵鬼!
    蛮娘在前院也听见他的声音,对才来的顾渊道:可算是绣好了,再这么绣下去,神仙的眼睛都要被他熬坏了。
    顾渊道:我去看看。
    仙君说那衣裳他要留着自己穿了。蛮娘道,不过顾仙君要是喜欢,多提两句,朝他要,他一准就给你了。
    为何?
    仙君前几日亲口说的,他不喜欢绣花儿,他就喜欢顾仙君。
    后院里,林信把三只小猫的脑袋按在绣花前:看看,像不像真的?像真的吧?想吃吧?
    三只小猫无奈地喵了一声。
    这样式儿的鱼,他们是真没吃过。如果可以,他们还挺想尝一尝的。
    抬眼看见顾渊过来,林信便换了对象,朝他招招手:圆圆,圆圆,快来看你的同类!
    顾渊近前,俯身看他手中的衣裳。
    鱼身是红色的,眼睛是黑色的,鱼尾还用了闪闪发光的绣线,用了十足的心意。
    最最要紧的是
    这条鱼,他只比指甲盖儿大一些。
    就这样小小一条,难为他绣了快半年。
    顾渊揉揉他的脑袋:好看。
    他想起方才蛮娘说的话,顿了顿,又道:林信,我想要。
    不要。林信抖了抖衣裳,一扬手,将外衫披在身上,这件是我的,我要留着自己穿。
    方才蛮娘说的是多提两句。
    于是顾渊继续道:可是我想要。
    不,你不想。
    这原本就是我的衣裳。
    你已经把它送给我了。
    林信将衣裳套上。
    蛮娘说的不错,顾渊穿的衣裳,他要穿,还是太大了些。
    林信从地上爬起来,在原地蹦了两下,把衣裳理顺,最后将太长的衣袖挽上去。
    他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穿着十分合身,现在是我的了。
    晚些时候,顾渊要回去,林信送他出门。
    又仿佛是有感而发,林信道:你一直不爱说话。我最近也觉得,和你好像没什么话说了,挺没意思的,有时候好像还不如我和朋友们待在一块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进入新阶段了?
    顾渊果然没话说。
    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信想了想,还宽慰他:大约是奔着老夫老妻的样式去了。
    两人一起跨过门槛,下了三级的石阶。
    将分别的时候,林信炫耀似的,在他面前甩了甩衣袖:等我什么时候有了兴致,再给你绣一件吧。你快回去吧。
    林信。
    顾渊忽然喊他的名字,林信微微抬眸。
    随后顾渊伸手拢住他过长的衣袖,稍低下头,照着他的唇角啄了一口。
    本君不这么想。
    林信有些恍惚:什么?
    没有老夫老妻,连亲都没亲过的。顾渊一手将他的衣袖拢住,一手戳了戳他的脸,更没有亲一口就脸红的。
    顾渊的手向下,隔着他的衣裳,探了探林信的心口:石头心,懂得什么谈感情?
    林信表示不服:说得好像你这条龙懂得很多似的。
    他抬了抬手,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被顾渊绑在一块儿了。
    他好像确实懂得挺多。
    顾渊没有回答,用手挡在他的脑袋后边,往前走了一步,把他堵在门前的角落里。
    一伸手,将木门带上,把想要跟出来的小奴挡在里边。
    未成年猫不宜。
    林信问:你到底瞒着我,偷偷看了多少小话本?
    天性如此,无师自通。
    顾渊把手垫在他的后脑上,顺势揉了揉他的脑袋:本君原本以为你不喜欢这个,又怕吓着你,所以一直没有动手。谁知道你弯弯绕绕的,竟然胡思乱想了这么多。
    为什么是老夫老妻?本君看着,分明还是热恋。
    未成年猫在里面挠门,林信在外面挠腰带。
    顾渊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开关,被他不小心打开了。
    第94章 灵犀
    小星官林信,负责一条星道。
    他会扎灯笼,自家门前的灯笼,也是他自己扎的。
    风吹动檐下灯笼,烛火摇晃。
    顾渊把他按在墙角,仔细地用手掌垫着他的脑袋。
    良久,才抬起头来。
    昏暗里,林信的眼中略有水光,双唇泛红。
    顾渊用拇指按了按他的唇角,笑着道:倘若与我没话说,我们还有很多别的事情可以做。
    林信推了他一把,没推动。
    他仍旧站在角落里,被顾渊的影子笼罩着。
    也就是这时候,林信才会觉得顾渊长得比他高是个好处。
    林信收回手,不太自在,下意识想要抹抹脸。
    顾渊便握住他的手腕:你不能摸。
    哦。
    于是林信抿了抿唇。
    无话可说,那就开始做别的事情。
    林信往后退了退,靠在墙上,掩在衣袖里的手动了动,随后举起双手
    顾渊亲他的时候,正好林信穿着他的衣裳,衣袖太长,又为了不让他乱动,顾渊便把他的两只衣袖打了个结,绑在一起了。
    林信将打成结的衣袖举到他面前:给我解开。
    顾渊低下头,目光灼灼:亲我一下。
    你先给我解开。
    你先
    不等他把话说完,林信便踮了踮脚尖,一甩衣袖,用绑起来的衣袖勾住他的脖子。把人拉近,然后亲了一下。
    说得好像我不会似的。林信想要收回手,给我解开。
    顾渊按住他,正色道:要之前那样啾的一声。
    我又不是鸟,还有啾的一声?
    你有。顾渊目光定定,要不本君先给你演示一遍,你再
    林信忙道:不不不,我懂了,我懂了。不就是啾嘛,我会的。
    按照要求,小鸟林信啾地亲了一口顾渊。
    顾渊捧起那个衣袖打成的结扣,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大抵是装模作样:林信,本君不记得是怎么打的结了,可能解不开了。
    林信有些急了,也凑过去看,恼道:你这个人你这条龙真是的。
    秋日里,林信的额上竟急出了两滴汗。
    逗石头玩儿,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过了一会儿,顾渊道:好了好了,本君知道了。
    他捧起衣袖,再看了一阵,动手拆解。
    林信看他弄了一阵,只觉得他越弄越乱,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顾渊低着头,将衣袖翻来覆去地弄:林信,可能解不开了。
    却听林信道:不用了,我已经出来了。
    顾渊抬眼,只看见林信把一双手都放到他面前,给他看。
    林信把衣袖打结的外衫给脱了。
    脱了。
    顾渊道:林信,你怎么
    你在耍我玩儿是吧?林信把衣裳抢回来,顺便打他两下,耍我玩儿!耍我玩儿!
    没有。顾渊半举起双手,往后躲了躲,疼,疼。
    林信停手。
    然后想起他是条龙。
    龙有什么疼的?你那龙鳞不是硬得很,把我的腰都划破了。
    顾渊知道他记仇,但不知道他这么记仇。
    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林信调戏天池公鱼的时候。
    虽然过了很久,但是基本上每回吵架,林信都会翻出来再说一遍,以表达他的不满。
    翻旧账能力实属六界最强。
    顾渊按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现在有话可说了。
    林信微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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