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连忙跟上去:二哥,二哥,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翻过学塾的围墙,走出去一段路,墨狐在仙君祠外停留。
    胡容道:我怀疑顾渊要以殿下为祭,要让殿下助他飞升。
    胡闹用自己的小狐狸脑袋想了想,道:可是这人,他已经飞升过了。
    我怀疑,顾渊已经利用过殿下一次,就是殿下还在吴国的时候。殿下就是被他骗进情劫里,最后牺牲自己助他飞升,所以我们才会一直都找不到殿下。
    胡闹张大了嘴,舔了舔肉爪: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局可太好破了。
    墨狐转头看他。
    胡闹继续道:只要让殿下换个人喜欢,不再喜欢他,这个局不就破了?
    墨狐不安地在仙君祠外面徘徊了一会儿,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
    *
    仙君祠里,林信坐在草蒲团上,抬头看看顾渊。
    你明天就要闭关?
    嗯。顾渊拉了个草蒲团过来,在他面前坐下,揉乱他的长发,等你做完枕水村的任务,我就出关了。
    不用那么着急的。林信看着他,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顿了顿,从随身带着的乾坤袋中,拿出一瓶丹药:这个,特品清心丸,闭关的时候应该会有用。
    他在乾坤袋中摸了摸,又拿出一叠符咒:还有这个,我画的凝神符咒,应该也会有用。
    顾渊按住他还要再拿东西出来的手:不用这么麻烦,我之前常常闭关。
    噢。林信应了一声,也收回了手,又问,对了,你上次从我那里拿去的书,有用么?
    其实顾渊把那本书拿回去之后,一眼都没看过。
    他却点了点头:很有用。
    林信笑了笑,道:那就好。
    他二人相对坐着,默了许久。
    林信笑着自嘲道:之前总跟你待在一起,你又没什么话,就觉得没有什么。现在忽然要分开十几年,又不能给你传信,还有些不习惯。
    顾渊捏了捏他的下巴:你在枕水村等我,等我出关,就操办婚事。
    林信握住他的手,笑着道: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
    嗯?
    林仙君在枕水村,掌民生风水。林信朝他挑了挑眉,也掌姻缘。
    他看了看台上的仙君神像。
    村中人有嫁娶之事,都会来仙君祠里祭祀祈祷。
    林信眼中似有星光摇曳:你要是不介意跪我的神像的话
    顾渊道:不介意。
    于是林信从草蒲团上爬起来,点起供案上的两支残烛,将案上的贡品摆正,又从角落里拿了一个粗陶碗,舀了一碗藏在这里的米酒,放在高案正中。
    林信理了理方才被顾渊揉乱的头发,跪在草蒲团上。
    一时之间,林信想不起村中人念的祝祷词,他也就没有念。
    他二人并肩跪在草蒲团上,很简单地向仙君神像拜了三次。
    随后林信伸出双手,捧起放在案上的农家米酒。
    他与顾渊相对跪着,林信先抿了一口米酒,又将粗陶碗递到他面前。
    顾渊低头,就着他的手,也饮了一口。
    米酒微甜,却不醉人。
    两人分饮过一碗米酒,最后林信将粗陶碗往地上一摔,陶碗碎成几片。
    便算是礼成。
    林信低头看了看摔碎的陶碗,四片大的碎陶片,还有一些小的碎片。
    林信挠挠头:我不会解这个。
    那就不要解了。顾渊抬手将碎陶片拂开,礼成,现在帝君可以亲他的小星官了。
    说得好像之前没有
    顾渊伸手一揽他的腰,把他从草蒲团上捞过来,捏住他的下巴,用拇指按了按他的唇角。
    才喝了酒,有些酒气,香得很,又甜又醉人。
    林信双手攀着他的脖子,面色微红,笑着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
    对了。林信松开他,从怀里拿出顾渊给他的那片龙鳞。
    那片龙鳞被他擦得锃亮,只是边上缺了两个小口。
    我之前一直以为,这是我自己弄坏的,怕你生气,就没敢跟你说。林信捏着龙鳞,前几天才反应过来,我根本弄不坏这个,这是不是你自己弄的?
    顾渊点头:是。
    确实是他弄的,林信为给蛮娘他们养魂,剜心头血的时候,顾渊一时失神,把龙鳞给弄坏了。
    林信抬手要打:你这个人真是
    坏了就不要了。顾渊顺势拿走他手中的龙鳞,将龙鳞变作一条小龙,放在仙君祠里,陪你的神像。
    林信拿着小龙,捏了捏他的龙须,连龙须也硬得很。
    他站起身,站在神像面前,斟酌着要把小龙安置在哪里。
    顾渊便站在他身边,用手指轻轻勾开他随身带着的乾坤袋,丢了一片新的进去。
    和其他的龙鳞都很不同的,月牙形状的龙鳞。
    林信没有察觉,顾渊也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看着他把那条龙放在仙君神像的肩上。
    明日顾渊便要闭关,他二人在仙君祠里待了一会儿,随后将各处都整理干净,走出仙君祠时,外边月色寂然,全开的桃花微红。
    林信抿了抿唇,拍拍他的手臂,勉强地笑了笑:那你早点回去吧,不用陪我了。
    顾渊只道:我送你回去。
    于是一路无话,他二人并肩走回枕水村。
    夜深人静,唯余风过林间的声音。
    林信站在学塾门前的石阶上,指了指里边,对顾渊道:那我回去了?
    他原本比顾渊矮一个额头,此时他站在石阶上,比顾渊高了几分。
    林信捧起他的脸:闭关顺利。
    嗯。顾渊按着他的后脑,把他往自己这里带了带,吻了吻他的额头,顺不顺利都回来娶你。
    风动檐下铜铃,沉沉郁郁。
    *
    顾渊闭关已有十来日了,林信经常下意识想找他,有时候灵犀都要传出消息去了,被他连忙召回来了。
    所幸在枕水村里做任务,也很有意思。
    学塾里有四只小动物,还有十来个学生,平日里带他们玩玩儿,很快就打发了时间。
    暮春时节的一日傍晚,林信一面走到书房门前,一面道:师兄,阿蓁让我们过去吃饭
    学塾的隔音并不好,隐约可以听见里边传来吵闹的声音。
    林信觉着奇怪,又叩了叩门,唤了一声:师兄?
    里边人应道:师兄来了,师兄来了,不要催,不要催。
    却不是他二师兄栖梧的声音,是三师兄的声音。
    开了门,果然是胡离。
    林信微怔,疑惑道:三师兄?
    胡离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拉进门来:是我呀。
    你怎么
    我也在做任务嘛。
    嗯?那怎么会?
    我做奸臣,伺候的那个小皇帝,要南下游玩,我陪着一起来了,就在不远处,过来看看你们。
    那时林信还是变幻出来的一副老相,胡离便顺手摸了摸他的胡须。
    你扮老还挺可爱的。胡离看了看栖梧,他比较丑,看起来就是那种又臭又硬的。
    栖梧坐在条案前,有些无奈。
    地上散着书册,砚台也打翻了。
    林信低头看看,果真看见胡离的鞋上沾着一点墨渍。
    胡离踢了踢脚:我变成狐狸从窗子里翻进来,原本想落在案上的,结果看见二师兄这副模样,还以为是走错了,一时脚滑。
    他俯身将东西捡起,随口道:那个小皇帝,好像明天要来你们这个村子里看什么仙君祠,我特意过来提醒你们一声。他这个人喜怒无常,你们小心一些。
    胡离重新变作狐狸模样,从窗子出去了。
    原本林信不曾问过胡离做什么任务,如今他提起,林信便想了想。
    江河隔断,从前南边有吴越两国,现在只有吴国,能南下游玩的、喜怒无常的小皇帝,大约就是
    吴国的小皇帝徐恪。
    林信之前在吴国皇宫里见过他,也见识过他的手段,可是他来枕水村做什么?
    正想着事情,府衙的人便到了枕水村。
    皇帝亲临,自然是要先做准备的。
    林信悄悄地看了一眼,只看见一个没见过的官员,皱着眉,差遣上下,先将仙君祠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倘若不是时间来不及,他们应该会把仙君祠装得富丽堂皇,再给林信重新铸一个金身。
    只可惜徐恪明日就来,他们只能简单打扫一下。
    打扫之后,便派人将仙君祠围起来,不许有人靠近。
    那官员又去了林蓁家里,拿走林信的画像,卷起来,放在仙君祠的供案上。
    最后再三嘱咐村中人等,明日接驾,皇帝来时,要山呼万岁。
    林信实在是看不明白。
    *
    次日清晨,圣驾亲临。
    仪仗威严,徐恪乘辇,没有别的动作,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
    昨日来村中的官员接驾,村中长辈与学官楚栖梧随驾。
    枕水村众人跪伏两边,按昨日嘱咐的那样,山呼万岁。
    林信没有出去,只是与林蓁一同,待在学塾里。
    林蓁瞧见那徐恪,只比他年长几岁,便道:日后我也可以。
    林信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过了一会儿,外边渐渐没了声音,大约是徐恪移驾仙君祠了。
    再过了一阵子,一个村民跑着来敲学塾的门,林蓁去开了门。
    阿蓁,阿蓁,快去仙君祠看看你爷爷。
    林蓁与林信对视一眼,连忙赶去仙君祠。
    一面走,林信一面问道: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太清楚,仿佛是皇帝说阿蓁爷爷拿出来的那幅闵帝的画儿是假的,说他欺君,要治他的罪。可是那画儿就是祖宗传下来,传到他手里,上边还有祖宗的印鉴。你爷爷实在是辩不清楚。
    仙君祠的神像就是照着那幅画儿画的,林信也看过,不当是假的。
    他与林蓁赶到仙君祠外,看见年少的皇帝靠在椅上,手中拿着那幅画儿。
    徐恪身后是仙君神像,而仙君的子民,却跪伏在他面前,惶恐地几乎将额头埋进土里。
    只听徐恪道:这画儿是假的。
    老人家只将身子伏得更低,直道冤枉。
    林蓁气愤不过,才要上前,便听闻徐恪幽幽道:你们不是说,越闵帝林信是个瞎子么?这画儿不是他在世时画的么?可怎么朕看这画上的人,目光有神得很?
    林信抬头去看神像。
    是了,仙君披发跣足,手脚上都缠着锁链。仙君半举着右手,手心托着稻粒,一只小雀儿,在他手中啄稻。
    仙君偏过头,看着小雀儿。
    仙君目光温柔
    可是仙君是个瞎子,仙君怎么会偏头去看?仙君怎么会目光温柔?
    却听徐恪继续道:难不成,他是把眼睛剜给谁了?
    林信心中恍惚,站也站不稳,往后退了几步。
    春日里的风,却有些刺骨。
    林蓁连忙扶住他,杂毛小狐狸给胡容传了消息:二哥,二哥,你快来啊!这回真的出大事了!
    林信抹了抹脸,强自定下心神。
    他记得清楚,他曾经是个完全的瞎子,但是在画这幅画时,他的眼睛已经好了,他的眼睛被谁治好了?
    有的事情,装着装着就成了真。
    不,他不是把眼睛剜给谁了。
    但倘若他的眼睛是好的,那么他成仙时,就不必用一颗真心换一双眼睛。
    他的真心,他不曾拿真心换眼睛,那他捧出真心换了什么?
    换了什么?
    林信一时晃神,变作仙君祠里的原形,手脚上缠着的镣铐太重,竟教他跪在了地上。
    林蓁晃然,急急地唤了一声:仙君!
    林信心中大恸,低着头,呕出一口鲜血。
    鲜血落地,染成黄泥地上一片殷红。
    那片殷红渗入地里,很快就生根发芽,竟长成一树灼灼桃花。
    而仙君祠外,还有好几株这样的桃花。
    林信捂住自己的心口,石头心一如既往地跳得均匀。
    可他到底用真心换了什么?换给谁了?
    不记得了,他全都不记得了。
    他堕入桃花编就的无边旧梦。
    第123章 过去
    梦魇无边。
    披发跣足,一身单衣,手脚都缠着锁链,林信行走在虚空中。
    这是他很熟悉的感觉,眼盲的感觉。
    瞎子的世界并不是全黑的,而是虚空的。
    他说不出话来,随身携带的乾坤袋并不在身边,画不了符,传不了音,甚至他连他自己也触摸不到。
    他只能摸索着向前走,不断地向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的指尖触及一片冰凉。
    还没等反应过来,周身狂风乍起,仿佛有一股强力握着他的手,把他往前拽了一把。
    林信猛然醒悟,这是玄光镜。
    他曾经丢弃过一面这样的镜子。
    可追溯往事的玄光镜。
    *
    也不知道玄光镜带他回到多久之前的过去。
    那时的天池并不在西山,而在神界。
    南华老君还是个飞升不久的小神君。
    不过泡在天池里的那个人,倒是从来都没有变过。
    重渊帝君总是泡在天池里。
    一天,南华试探着对顾渊道:仙魔大战已有数万年,帝君发现魔气入体都有六百年了,仍旧是黑蛟模样。要是帝君实在没法子将体内魔气逼出来,我倒有一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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