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宵的原则很严格,该挣哪一份,哪些是占便宜,都区分得格外清楚。
    连当初跟他涨价都只叫了一万。
    那时他还不知道梁宵要十万有什么用,后来清楚了自家药企抑制剂的价格,才弄清楚缘故。
    霍阑思虑了一整晚梁宵挣钱都要用来做什么,怕他不接受,尽力找了个说得通的理由。等梁宵点头了,星冠其实还会突然想要计划给签约艺人配车配常服配备助理团队。
    但是梁宵从这一步就提出了质询。
    计划签约的艺人
    霍阑沉默半晌:或许有。
    梁宵看他措辞艰难,原本哭笑不得的念头忽然顿了顿,心口平白一软:霍总。
    霍阑被他逼得无法,难得的有点走投无路了,无师自通:不是我,总经理的提案――
    霍总。梁宵:谢谢。
    霍阑微怔,抬眸看他。
    梁宵深吸口气,慢慢呼出来,朝他笑了笑。
    他又不是什么初入圈懵懵懂懂的新人小白,该明白的早明白了,就算不该明白的,五年前那一遭,也都已经懂得差不多。
    霍阑大半夜敲他的门,跟他说给艺人买房子,总不可能是实在需要一个人在深夜促膝讨论公司今后的规划发展。
    我不跟您客气。
    梁宵语气淡,懒散坐着,偏偏有压都压不住的傲气:等到了星冠,给我三年,我能挣两套房子的钱回来。不论您信不信――
    霍阑:我信。
    梁宵顿了下,没再说,垂眸笑了笑。
    霍阑来找他原本就是一时冲动,眼下彻底冷静下来,也觉得荒唐,沉默半晌:抱歉。
    您抱的什么歉。梁宵摆摆手,顶楼行吗?
    霍阑没跟上:什么?
    小区条件不重要,附近外卖多就行。
    梁宵得寸进尺,撑着挪近,神神秘秘低声跟他商量:最好是两室一厅,平米数不要紧,南北通透比较重要
    霍阑茫然,被他引着弯腰凝神听了半天,逐个记下:好。
    梁宵看他愣愣点头,没忍住笑了,又认认真真正色:谢谢。
    霍阑没余力答他的话,摇了下头,默背着他那一通乱七八糟的要求往外走。
    梁宵差点儿没绷住,遮着眼睛忍了半天,堪堪没笑出声。
    在梁宵看来,霍阑其实是个异常简单的人。
    他待人好,并不一定源于什么目的,而是根植于他始终秉承的某种在他人看来甚至有些不可理喻的坚持。
    梁宵想,要不是碍于总裁人设,霍阑说不定是会被流浪猫碰瓷得不得不蹲在路边,把猫粮倒在掌心任劳任怨当食盆那种人。
    霍阑怕忘了,走得匆忙。到了门口,又折回来想替梁宵关灯,手忽然一顿。
    梁宵还坐在地毯上,遮着眼睛的手挪开了,双手撑着地,闭着眼安安静静仰头。
    眼睫紧阖着,灯光落下来,映出一点水汽。
    第三十一章
    二十年的不争气全栽他们霍总手里了。
    梁宵闭着眼深深吸气, 把莫名腾起来那一点念头压回去。
    好歹撑过了霍阑出门。
    明早还有戏,再不睡觉,怕是能在宋导的怒火里直接睡在敌军军部的老虎凳上。
    现场甚至还提前给备了刑具。
    梁宵按住自己的脑袋, 不得其法,草草乱胡噜了两把。正准备睁眼找床回去睡觉,肩背忽然被薄薄雪意罩住。
    梁宵吓了一跳,睁开眼睛:霍――
    霍阑揽着他肩背,稳稳一抄腿弯,把人送回床上。
    梁宵没太回神,眨了下眼睛,被霍阑俯身放稳, 看着霍总甚至已经格外熟练地替他展被盖好, 坐在床头, 伸出左手。
    梁宵及时拦住他:霍总。
    虽然误会已经多到把他一路送进了总统套房, 但自己其实并没有必须睡在霍总的左手上这种人设的事, 迟早还是有必要跟霍阑说清楚。
    梁宵驾着他的手, 斟酌着措辞:其实――其实不用
    霍阑看他一眼, 并没把手照例垫在他脑后,掩好被角, 单手覆在他眼睛上。
    梁宵怔住。
    睡吧。霍阑:没事了。
    说不清他这三个字究竟怎么莫名戳心戳肺,梁宵呼吸微滞, 静了半晌, 嗓子不自觉哑了:霍总。
    霍阑探身, 替他关了灯。
    指间漏下来的亮芒也彻底归于黑静。霍阑掌心温暖干燥, 覆着他的双眼额头。
    夜色浓深, 能听见安稳均匀的呼吸。
    梁宵阖紧眼睛,没再出声。
    管家见多识广, 处变不惊听完了自家总裁今晚又和梁先生跃迁到了侧卧的理由:梁先生睡着了。
    管家:而您不放心,走不开。
    管家看着霍阑:您觉得只要您的手一拿开,梁先生就会醒。
    霍阑:
    霍阑不想说话,拉开浴室门,打开温水擦了把脸。
    管家今早亲眼看见霍阑从侧卧出来,实在想不通他们霍总经过了这么多天,进化的成果就是把手从梁先生的脑袋底下翻了个面。
    挪到了梁先生的脑袋上面。
    梁先生至少还弄乱了霍总的衣服。
    还枕了霍总干净清白的大腿。
    您还觉得,梁先生只要醒了。
    管家难以置信:发现您没在,卧室只剩他孤零零一个,这辈子就再也睡不好了。
    霍阑按了下额头:没有――
    管家受的刺激不小,犯颜直谏:除了这个,您半夜进了梁先生的卧室,什么都没做。
    霍阑平白从他语气里听出浓浓质疑,忍不住蹙紧眉,解释:还说了提供住房的事。
    这件事是霍总深夜睡不着乾纲独断的,连总经理都是今早才被通知要替总裁背锅,管家甚至还不知道:住房?
    他现在的住处是租的,没有安保,太容易被有心人盯上。
    霍阑拿过毛巾,在手里攥了下:购入住房,只从星冠过流程,拨款走我个人账户,记在他个人名下,不必归进公司总账――
    管家:您要给梁先生买房。
    霍阑:
    霍阑不想跟他说话了,转身下了场雪。
    您不应该――
    管家抹着他们霍总用来默认的雪花,费解喃喃:不给梁先生解决住房,直接让梁先生住到家里吗?
    管家丰富的经验全然没用上,越想越想不通:咱们家房间够住啊。回头梁先生跟您离得近了,走动也方便,您想去找梁先生就去找梁先生,想和梁先生去哪个卧室睡就去哪个卧室睡
    霍阑蹙眉:什么?
    管家清醒过来:您买。
    霍阑也想买,但昨夜原本打算尽快回房,把梁宵那一大串要求默写下来,偏偏被牵绊住了,一宿过去忘了一半。
    又不好回去再问。
    霍阑心里正烦,一言不发,飘着雪花快步出门。
    管家一个人站了半天,沧桑叹了口气,收拾好东西下楼,去和莫名接到了一封来自星冠的匿名感谢信的酒店交涉了。
    梁宵在场边,正被几个特效化妆师围着忙活。
    化妆师第一次给他化刑损妆,对长相好的人下手格外狠辣,血包淋漓着往身上洒,还不满足,又特意在颈间胸口添了好几道怵目鞭伤。
    梁宵自己都被震撼了:我被打的这么狠吗?
    景哲身份至关重要,敌方特务整条暗线都在他脑子里。
    宋祁其实也觉得有些过,但想想又合理,并没出言阻止:你把人弄出去,就是断了他们的命。
    梁宵心说那也不至于照着胸口下鞭子,低头看了看,伸手尽力掩住四面透风的破碎衬衫。
    化妆师耽于美色,一个特效妆忙活了个把小时,终于把他放开。
    片场放了不少小太阳热油汀,但毕竟地方太大,效果寥寥。梁宵身上只一件衬衫,这会儿已经冻得唇色都有些发白。
    段明看不过去,要给他披衣服,被他拦住:不用正好。
    正什么好?段明皱眉,脸上都快没血色了。
    梁宵提醒他:都在胸上呢。
    段明:
    梁宵不太习惯这种透视效果,又掩了掩衬衫,把能遮的尽量遮住。
    他常年跑片场接替身,要做的高难度动作也不少,时常在威亚上一吊就是一天,论身材在omega中其实算出众。
    但和他们霍总比起来,还是量级上的差距。
    梁宵又想起霍阑拎着他单手翻面的画面,有点怅然,轻叹口气。
    昨晚又是怎么回事?段明看他叹气,压下的操心跟着不自觉翻上来,你又把霍总拐到侧卧去了?
    梁宵气结:不是――
    段明:那是什么?
    梁宵都不忍心脑补他要是说了霍总半夜敲门说要给我买房抱我上床但我们确实一切如常这群人又会脑补成什么样,语塞半晌,又长叹了口气,跟着副导演怅然走了。
    剧组刑讯室是早搭好的,几个主演轮流一日游,都多多少少进来领教过。
    不用特意收拾,角落里散落着各式刑具,光线透过高窄铁床,照在前几次拍摄留下的斑斑血迹上,就平白营造出一派阴森肃杀。
    梁宵让道具师戴上手铐脚镣,被人驾着躺进电椅。
    电刑和其他刑讯手段不一样。
    宋祁坐在老虎凳上,给他说戏:电流刺激下,人的感官反而更敏感,想晕晕不过去,疼痛也更清晰。
    梁宵点点头。
    找得到感觉吗?宋祁引导他,试着想你经历过最痛苦的状态。你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死了或许是解脱,但并没有
    宋导。梁宵笑了笑,我找得到。
    宋祁看了看他,没再多说,翻了页剧本:你来时已经怀了死志。
    宋祁:对你来说,你其实并不为了什么党派或是信仰。
    梁宵侧头:我为的是什么?
    太平。宋祁说,你见过炮火,见过饥荒,见过遍地尸骨,见过最破碎寒冷的山河。
    你活着无处归依,只想死了能有地方埋。
    宋祁:你在心里盼着,这块埋骨的地方,将来还能被人称作你的家国。
    梁宵闭了一会儿眼睛,睁开,点点头。
    宋祁凝视他一阵,颔首挥手。
    《岁除》第五十六场第一次,action!
    探照灯光忽然刺眼大亮,电椅通电,响起刺耳铃声。
    镜头下,云敛伤痕累累的胸肩蓦地一绷,肩颈向后仰去。
    他不出声,负责审讯的特务队长越发暴跳如雷,厉声喝骂着,一再叫人加大电流。
    云敛身体不自控地悸栗,喉结轻颤。
    他神志已近恍惚,眸光尽力凝在虚空一处,又逐渐不堪重负涣开。
    再加!队长咆哮,加到90!
    电流加到这个强度,已经是人体极限,手下担忧:如果人死了
    特务队已经审讯云敛整整两天,不止没问出任何有价值的情报,甚至连这个招摇撞骗的骗子一身叫人恼火的清和温雅都没能撕下来。
    90的电流能直接要人的命,特务队长隐约迟疑,皱起眉要说话,忽然有人惊喜喊叫起来:他说了!他说话了――
    队长一把将人扯开,贴近云敛:说什么?
    云敛胸口起伏渐微,身体在电流刺激下偶尔微微悸栗,浓深眼睫被冷汗浸得漆黑如墨。
    电流施加到极限,他已经不大能分辨身处何处,嘴唇动了动,又静阖上眼。
    旧山手下隐约听见字音,皱紧眉猜测,是代号吗?会不会是他们的哪条线?
    队长关了电椅,一把扯起他衣领:快说,旧山什么!
    云敛被他惊扰,原本已平静下来的眼睫轻轻翕动,细微掀开。
    队长担心他话没说完就撑不住,示意军医过来,加紧逼问:旧山什么?
    云敛:旧山松竹老。
    云敛笑笑,气声温润:阻我归程。
    他意识已缥缈,眼中反而沁了笑意,没人清楚他在看什么,刑讯室里一时反常地静了静。
    镜头转开,透过牢牢封着铁栅的透气窗,迎上苍白晃眼的日光。
    卡!宋祁的声音在场边响起,难得浓浓惊艳欣赏,漂亮!快,把人抱下来――
    梁宵飞快跳下电椅,举手汇报:宋导,我还活着。
    宋祁:
    编剧及时把梁宵这张嘴捂上,交给经纪人,扯着还没出戏的导演去看回放了。
    梁宵受刑状态拿捏得精准,被段明拿羽绒服裹上,哆哆嗦嗦喝了两口热水,身边已经围了不少人。
    有诀窍吗?孟飞白原本只是等下场戏,路过看了一眼,在场边守了大半场,拿着录音笔追他,怎么尽快找到伤损状态
    梁宵捧着保温杯,闻言仔细想了想:也是脑补的。
    他有自己的特殊情况,想想这么说毕竟太像搪塞,又额外解释了一句:我小时候分化,没准备好,信息素爆发过一次,状态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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