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点日光也彻底坠出了窗角。
    今晚天气不算好,无月无光,路灯光线都暗淡得有气无力,光线只隐约爬到窗沿。
    梁宵在窗边站了一阵,看着管家带人出了别墅。
    梁宵带上剧本,抱着霍总那套睡衣出门,绕到行李间,悄悄扛出了那三百来把钥匙。
    第四十八章
    霍总不在别墅的四楼。
    也不在三楼最左侧起的前四分之三。
    不该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段明实在看不下去, 上来给他送了杯水:你点了多少了?
    梁宵不想回忆:段哥,别问了。
    段明看他额头上的一层汗,扯了两张纸巾, 递过去。
    今天天气不好。段明怕他又不舒服, 犹豫了下, 我带小宫帮你找?
    梁宵飞快摇头:不用。
    管家说――霍总不愿意叫人看见。
    梁宵不习惯说这种话, 咳了一声, 有点害臊:我――
    段明:我明白。
    梁宵低头笑了笑。
    段明不好多说,叹了口气, 接过被他一气喝空了的杯子:还要不要?
    不要了。梁宵抹抹嘴,撑着膝盖站起来,胜利的曙光在向我招手。
    段明:胜利的曙光冲你招一个小时手了。
    梁宵呛了一声:快了。
    梁宵确认:段哥,霍总没回卧室吧?
    要是霍总自己缓过来回了卧室, 发现他不在, 又出来找他
    故事可能就要向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一场发生在深夜的别墅游击追逐战。
    没有。段明说,主卧没人动过。
    梁宵松了口气:那就好。
    段哥, 帮我跟保镖队说一声。梁宵想了想, 拜托值班室帮忙看着点。
    梁宵出了汗,这会儿觉得有点冷, 叫过堂风一激, 微微打了个哆嗦:霍总回去了就叫我,别让他出来找。
    段明点头,把带过来的衣服递给他:知道了。
    梁宵接过来披上:你们也早点休息。
    段明摆摆手,转身匆匆下楼了。
    梁宵穿好外套, 活动两下胳膊, 给自己加了个油,加快进度。
    霍总也不在三楼。
    即使不考虑心有灵犀点不通的事, 扛着钥匙挪到二楼,梁宵也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的运气是不是非过了头。
    抽卡十连抽能出来九个R,第十次网络延迟系统故障。
    行动之前,他甚至还特意做了足够缜密的计划,排除掉了霍总绝不可能在的厨房、洗手间、洗衣房、步入式更衣间和步入式冰箱。
    梁宵实在有点站不住,咚一声把钥匙扔在地上,随便靠了扇不起眼的门坐下。
    或许是他的分析有误。
    不该排除步入式冰箱。
    背后有点凉,梁宵把外套紧了紧,靠着门歇了一阵,重新做了缜密的计划二。
    梁宵揉揉额头,深吸口气站起来,决定去看看他们霍总会不会藏在冷库里下雪。
    徒手开了两层楼的门,他的胳膊已经不大是自己的。分着心拽住麻袋,刚觉出不对,手就跟着一轻。
    梁宵心知不好匆忙低头,钥匙已经拦不住,顺着偏斜的袋口哗啦一声全洒了出来。
    梁宵靠着门,低头看着满地的钥匙。
    好事多磨。
    这可能是给他攒欧气的意思。
    梁宵深吸口气,长长呼出来,心疼地抱了抱自己,任劳任怨蹲下来。
    人生。梁宵捡了把钥匙,装进麻袋里,低声安慰自己,起起落――
    门里沉声:谁?
    梁宵手一哆嗦:
    梁宵蹲在地上,攥着刚捡起来的第二把钥匙,抬起头。
    人生。
    起起落起。
    梁宵迟疑半晌,轻声:霍总?
    门里再没了声音。
    刚才那一声很清晰,梁宵扪心自问,应当不是过于思念霍总出现的幻觉。
    梁宵想了想,挪过去抬手按在门上,谨慎试了试温度。
    梁宵:
    梁宵抬起另一只手,垫着袖子敲了敲门:霍总。
    依然不见回应,梁宵很耐心,继续一下一下敲门:霍阑。
    静了一阵,霍阑终于有了回应:回去。
    我回不去。梁宵靠近了门,轻声跟他说话,能开门吗?
    霍阑沉默下来。
    是出什么事了吗?梁宵隔着衣服,倚在门上,我――
    霍阑低声:别问。
    梁宵点点头:好。
    霍阑原本就怕自己这种时候吓着他,想着缓下来再回去,没想到梁宵竟然会过来,尽力缓了缓语气:先回卧室。
    回去等我。霍阑:外面凉。
    不凉。梁宵轻声,您能先开下门吗?
    霍阑心绪静不下来,被他逼得无法,嗓子彻底喑哑:不行。
    梁宵顿了下:霍――
    霍阑:我没事,不需要。
    梁宵来是担心他,他心里清楚。
    但这个时候,他不仅没法顾及梁宵,甚至连自己都不能全然自控。
    过往和现实纠缠着轮番上阵,每一步都是算计,每件事都别有用心,所有人都不可信任,所有温情都不可留恋。
    当初刚成年的少年霍阑回到本家,靠的就是把自己这样近于偏执地逼进死路,才带着几乎倾颓的霍氏挣出了一线生机。
    梁宵是为他好,霍阑不想再不识好歹。
    我需要。梁宵说,霍总,您可能不知道
    门里静下来。
    梁宵其实觉得,这个时候和气氛不该说这种事。
    但他也实在没办法。
    梁宵咳了一声,硬着头皮:这扇门――是铁的。
    霍阑:什么?
    霍阑原本已经铁了心,正要打电话叫管家上来,不论梁先生说什么,都暂时把人送回去。
    电话都已经在拨出键上,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梁宵要跟他说的竟然是这样一句。
    梁宵有点难过:门是铁的。
    霍阑:
    霍阑有些缓不过神,阖上眼,把纷乱念头勉强驱散。
    或许是梁先生今晚恰好在探索别墅。
    有了新发现,实在按捺不住,必须立刻和人分享。
    霍阑尽力说服了自己:是有些铁门。
    别墅在霍家传了几代,年份已经很久。
    当年的屋子建造得精心,又始终有人维护,有些房间到现在还不需要翻新修缮,用的依然是曾经的家具门窗。
    这里原本是霍宅的保险库,用铁门也是正常的。
    霍阑静了一阵,逼着自己好好同他聊天:每层的这一间,门都是铁的。
    梁宵倒是不关心这个:不重要
    霍阑愣了下。
    霍总。梁宵叹了口气,救命,我手粘门上了。
    在祖国的辽阔疆域里,更偏北的区域,确实会有不能舔铁栏杆之类代代相传的生存经验。
    经验没说过,手也不行。
    梁宵其实设想了十来种哄他们霍总开门的方法,就算不叫人脸红心跳,也好歹能发点糖,把门凭实力给甜开。
    但事情总有意外。
    梁宵跟着门一块儿挪开,蹲在地上,看着霍阑设法从门上往下拿他的手,有点恍惚:怎么会到这一步的
    霍阑:掌心有汗。
    梁宵:啊?
    金属温度低的时候。霍阑沉默了下,给他解释,会迅速导热,让表面水分结冰――
    梁宵虚弱:我不是问这个。
    霍阑把人冻在了门上,原本心里就连愧疚带懊恼,被他打断,垂了眸不再开口。
    铁器遇冷,原本就不能湿着手碰。梁宵的手粘得严实,试了半天,也没有能拿下来的趋势。
    始终贴着铁门,他手背已经冻得隐约青白。
    霍阑沉默着,焦躁又涌上来,用力阖上眼睛。
    没事。梁宵看他神色不对,其实没感觉,不拽就不疼。
    梁宵弯腰,扯扯霍阑袖口:您帮我焐焐?
    霍阑蹙了下眉,抬眸看他。
    金属导热快,冻上了结的是冰吧?
    梁宵尽己所能听讲:是冰的话,焐热不就能化了吗?
    霍阑有些怔忡,看了他半晌,左手虚抬了下。
    梁宵趁他不注意,把那只手拉起来,覆在自己手上。
    霍阑掌心也不像平时那么干燥温暖,但温度毕竟比他的高,顺着他的力道没挣开,覆落在梁宵手背上。
    掌心叠拢,透出微微暖意。
    是不是――
    梁宵下手果断,这会儿也不大敢抬头了,转开视线咳了一声:得多焐一会儿?
    梁宵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对着霍总有事没事就被自己莫名轻薄的手,深吸口气准备反悔:或者――
    霍阑:嗯。
    梁宵怔了下。
    霍阑覆着他的手,视线依然不落向梁宵,单手撑了下门,学着他当初席地的姿势坐下来。
    霍阑揽着梁宵,叫他坐在自己身上。
    梁宵被他掌心温温焐着,看着垂眸的霍阑,轻声叫他:霍总。
    霍阑没什么反应,替他暖着手掌,手臂环在梁宵背后,让他靠在臂间。
    梁宵几乎被这个姿势圈住,稍往前倾,就能察觉到霍阑格外凉的胸肩。
    梁宵忽然明白了霍阑为什么执拗地不肯抱自己。
    胸口有点堵得慌,梁宵阖上眼,轻轻呼了口气。
    能――
    隔了良久,霍阑终于出声:能动吗?
    梁宵试着拽了拽,心念微动,把挪开一条缝的手飞快贴回去:不能。
    霍阑蹙眉:我去找人。
    铁门冷,不只是源于他的信息素。
    今夜原本就降温,走廊风凉,这间房位置在边角,当初的用途是保险库,也始终没有安装过取暖系统。
    一时半刻暖不起来,这么拖着,梁宵迟早要冻伤。
    霍阑不想再耽搁,脱了外套给他铺在地上,想叫梁宵坐上去,忽然被梁宵一把拽住了胳膊。
    霍阑眉峰紧锁:我去叫管家。
    梁宵就是想找个机会,诓着霍阑好好抱他,一点也不想叫管家来处理自己一不小心就能从门上拿下来的手:不行。
    梁宵横了横心:我是偷着跑出来的。
    霍阑怔住。
    梁宵趁机把他拽回来,靠得近了点,老实承认:管家不知道我来。
    霍阑有些回不过神,定定望着他。
    开门的时候,霍阑不是没看见满地过于壮观的钥匙,只是心神实在不宁,没有余力细想。
    除了管家,没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梁宵没从管家口中问出他在哪,对别墅的构造也不清楚。
    梁宵带着这些钥匙,是一间房一间房试过来的。
    梁宵没想到他这种情形下思路还这么清晰,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咳了一声:不管这个。
    他胳膊酸得厉害,再撑一会儿恐怕就要装不下去,抓紧时间:霍总,我――
    霍阑胸口起伏了下,闭上眼:抱歉。
    梁宵飞快跟他客气:抱什么歉
    这个房间。霍阑沉默半晌,没有钥匙。
    梁宵:
    梁宵恍惚坐了一阵,也不装了,从门上把手拿下来,站起来身就要走。
    霍阑本能伸手,拉住他手臂。
    梁宵腿麻了,沧桑着往前踉跄了一步。
    察觉到掌心微弱力道,霍阑怔了下,忽然放手。
    梁宵落寞地摆了半天姿势,眼睁睁看着霍阑就这么松了手,怄得胸口生疼:您不能配合一下?拦我――
    梁宵愣了下,蹙紧眉,迎上霍阑视线。
    霍阑还坐在地上,眼底血色未褪,视线定定追着他。
    霍阑肩宽腿长,虽然学了他的姿势,多年养成的规矩板正还是抹也抹不掉,肩背沉默着笔挺锋利。
    锋利得像是开了刃,鲜血淋漓,割开暗沉昏淡的现实过往。
    不伤人,只伤己。
    梁宵胸口翻扯着疼,不等霍阑了,转回身半跪下来,把他整个抱住。
    霍阑微微打了个哆嗦,艰难推他:凉。
    没事。梁宵收紧怀抱,抱着就不凉了。
    不是
    霍阑胸口起伏得激烈,阖紧眼逼自己:我身上凉。
    霍阑低低吸了口气:你会冷――
    霍阑。梁宵说,你冷吗?
    霍阑说不下去了,闭着眼睛摇摇头。
    你冷。梁宵抱着他,你只是习惯了,你也冷,没人不会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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