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刚刚从电梯里出来应该会逢凶化吉的
    可是他如果真的又到了生死关头,会不会马上重进电梯?
    他会一个人进电梯吗?!就像袁学明那样?!
    该死!他竟然忘了这一点!他怎么能离开忍冬!
    一念至此,连乔简直喘不上气来。他立马起身去按ICU的门铃,对着摄像头说:放我进去,快点!
    对讲机里传来小护士怯怯的声音:你爸呃,连主任不让,说你碍事
    连乔哀求道:不会了,我会听话的,让我在旁边呆着就行,我保证说到这里,他忽然捂着肚子蹲了下去,浑身都冒出冷汗来。
    对讲机里,小护士仍在不住道歉。ICU大门始终紧锁。
    周围其他病人的家属都围过来,有关心他的,有指责ICU医护人员不近人情的。叽叽喳喳,连乔听了只觉吵闹。
    在无比的烦躁之中,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蹲在这里干嘛?
    连乔红着眼睛,带着一脸冷汗眼泪狼狈抬头,看到一张沐浴在阳光里的熟悉面容。
    妈!母亲的出现就如同一支肾上腺素,让他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疼了。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大门告状道,他不让我进去!
    这位中年女性,英姿飒爽,走路带风,周围家属都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不就是ICU的大主任,乔主任嘛!
    那这管她叫妈的年轻人
    片刻之前还自觉同病相怜的家属们,此时一看这年轻后生竟然是个超级关系户,都不由悻悻,尴尬地缩着手退开了去。
    有家属客客气气地喊了句乔主任,连乔他妈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后拎着儿子,来到了一旁的工作人员通道。
    什么情况?怎么穿着无菌衣蹲在外面哭?连乔他妈一边刷卡推门,一边随意地道,丢不丢人。
    连乔三言两语把自己作死的过程交代清楚,连乔他妈噗嗤一笑,摇头道:你这样确实招人烦,影响抢救。家属还没找到吗?
    这不重要。连乔满脸焦急,随手擦掉额头冷汗,我得守在他边上。
    连母换好工作服,带着连乔再次进入病人区域。这回连乔学乖了,决心闭紧嘴巴不再瞎比比。
    然而当他看到忍冬时,情绪还是小崩溃了一下。
    忍冬仍旧一丝*不挂地躺着,身上已经接满了管子。两条胳膊被纱布简单包扎起来,骨头是看不见了,只是关节形状怪异,血丝渗出纱布,看起来仍然触目惊心。一位青年医生带着手套帽子全套装备,正在往他大腿根上扎针。
    此时连大主任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ICU自己的医生护士围在床边。
    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体温太低,忍冬整个人都苍白如纸,皮肤几近透明。大腿根上已经不知被扎了多少针,留下好几个青紫色的针眼儿。连乔看得头皮发麻,只觉自己大腿根也跟着疼,忍不住小声问:这是在干嘛?怎么扎了这么多针?
    连乔他妈瞟了一眼,简单扼要道:股静脉穿刺。为了放根管子进去,方便补液。边上那几个眼儿是动脉血气,要动态复查的,所以扎得多。
    说完她就不再理会连乔,走到那位青年医师身边道:怎么不做锁骨下静脉?
    青年医师满头大汗,面露尴尬:血管条件很差,锁骨下放不进去,穿了三次都不行。连主任交代说尽量减少病人痛苦,同一个地方不要反复穿刺,所以
    连乔他妈撇撇嘴:他懂个屁。放开我来。
    一句他懂个屁,让ICU众人都躲在面罩后面偷笑起来。连主任夫妇伉俪情深毋庸置疑,然而一个是不拘小节的外科,一个是心细如发的ICU,两个科室风格的迥异让两人性格也飚向了反方向。互相DISS那是常有的事,大家早就看习惯了。两位主任也不介意他们看笑话,只要不笑得太大声就好。
    连乔他妈带上手套帽子,伸手在忍冬腹股沟上摸了摸,大概是在找血管。她很快就定好位置,拿起穿刺针,一阵下去,暗红色的静脉血立马涌入针筒。
    众人都轻轻舒了口气。随后,导丝、导管、封管药水依次递来。连乔他妈手指翻飞,干净利落地置好了管,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深静脉穿刺术。
    众人开始吹彩虹屁。连乔却有些站不住,需要抓住床边围栏才能勉强稳住身子。
    肚子又开始痛了,胀鼓鼓的,想吐。
    是吃坏了东西吗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该死的消化系统!
    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徐忍冬身上,却没人注意到,在旁不吭声的连乔,脸色已是苍白如纸。
    第127章 问心
    一众医生围在乔主任身边,正在汇报病情。护士则开始收拾残局,把染血的棉球纱布消毒巾全部扔掉。
    连乔在旁默默看着,只觉忍冬像一条砧板上被剖开了的鱼。所以隐秘部位全都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人前,毫无尊严。
    ICU就是这样的。连乔的母亲就是ICU的大主任,多年来他早有耳闻在ICU里,保命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尊严?一切都得给生命让步!
    何况ICU虽然看起来医护人员众多,实际上还是缺人手。大家连抢救都忙不过来,谁来管你穿不穿衣服隐私不隐私。
    一个人,只要进了ICU,就会被迫褪下作为人的一切,瞬间沦为一个有着生命体征、有着各项检查数值的
    生物。
    连乔深知这一点,可他还是忍不住地心碎。
    他知道忍冬最是好面子的,就连穿衬衫都会仔仔细细把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他怎么能忍受自己从头到尾被人看光?
    他怎么能接受自己不被当人看?
    于是连乔在护士清理完毕的瞬间,就眼疾手快地给忍冬盖上了被子,遮住他凄惨而无尊严的身体。
    手指无意间碰到忍冬,触手之处一片冰凉。
    连乔的心像被螺丝刀反复钻碾。他知道忍冬会吃这些苦全都是因为他,可是他怎么赎罪?
    他没有办法替忍冬受苦,他甚至无法为忍冬减轻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
    他只能看着针尖一次次刺穿忍冬的皮肤,看着那些冰凉的药水灌进忍冬的血管。他就连抱抱他安慰他都做不到。
    因为忍冬听不见。
    忍冬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像两把小刷子。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宛若封藏百年的骨瓷人偶,有种触目惊心的残虐美。
    连乔想摸摸他的脸。刚伸出手,却被母亲拦住了。
    戴手套!连乔他妈脸色一沉,语气突然很凶,别拿脏手碰他!你的无菌原则呢!
    连乔一惊,赶紧缩回手。旁边的护士识相地递来手套,连乔有些笨拙地戴好手套,却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连乔他妈神色有所缓和:你要陪他,可以,但要时刻记着无菌原则。她说着说着,声音也温和起来,他现在很虚弱,经不起感染。所以你对他要格外细心。
    连乔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听大家讨论忍冬的病情。
    监护仪仍然时不时地叫一两声,不是血压掉了,就是心率快了。床边的医生们不时调整着医嘱,护士当场执行,总算把忍冬的生命体征勉强维持住。
    众人探讨了大概十来分钟,乔主任的表情愈发凝重起来。
    连乔听不懂专业术语,光是看是母亲的脸色,他的心就又揪起来。
    还未等众人讨论出个结果,护士台忽然响起急促的电话铃声。那声音跟催命似的,吓了连乔一跳。
    护士接起电话,应了几句,随即抬起头朝这里喊道:乔主任!危急值!
    连乔他妈眉头一皱,快速走到了护士站,接过听筒和电话那头聊了起来。床边一干医生则是纷纷掏出手机。
    连乔被危急值三个字吓得魂飞天外,嘴唇发抖,却不敢问话。他惶然地望向周围,只见青年医生们在手机APP上点开一张张电子检验单。连乔看不清上面的字,只见满眼都是红箭头。上上下下,宛若监护仪上混乱的心跳。
    青年医生们小声讨论起来。连乔听不懂,只能抓着床边围栏,忐忑等待他妈来给他解释。
    至此,他终于明白了,那些等待在ICU外面的家属们,心里是什么感受。
    时间如同凝滞的泥浆,一点一点将连乔拖入焦虑的深渊。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总算挂下电话,转身朝这里走来。
    连乔不安地看着她。
    然而,母亲并未看他,只是扭头问那位做穿刺的医生:开病重了吗?
    青年医生道:开了。
    连母道:改病危吧。
    连乔脸色大变。
    即便是没有医学常识的人,也知道病重改病危意味着什么。
    此时的徐忍冬,已经得到了ICU最好的高级生命支持:气管插管、心肺复苏、加压输血、大剂量抢救药。可是即便如此,他的心跳、血压、脉氧,几个生命体征全都在上下起伏。
    别说连乔了,就是个瞎子,光是听监护仪报警那声儿,就知道忍冬快不行了。
    连乔一颗心脏扑扑狂跳,惶惶然地看着母亲:妈他表情无助而恐惧,仿佛他此刻不是一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而是害怕被抛下的弱小幼童。
    一旁的青年医生忽然凑上来,低声对乔主任道:主任,病重病危通知单都没人签字
    连母沉声:我知道。报备医务科吧,按照无家属流程处理,给他开绿色通道。先抢救再说。
    连乔心神一震,意识到忍冬需要他,让他瞬间找回了成年人的身份。他咬牙强调:我可以签字!他是孤儿,找不到直系家属的!我来签字就行了!
    连母皱了皱眉,伸手去拉他:来,你跟我来办公室。
    连乔死死抓着床栏:不行,我要留在这里!
    连母沉声道:我有话跟你讲。
    连乔仍旧不肯松手,声音微微颤抖道:我知道可我不能离开他,我真的妈,求你了。
    连母叹了口气。周围的医护人员也识相地都走开了,忍冬床边便只剩下连乔和母亲二人。
    你别乱说话。连母压低声音,一边盯着监护仪,一边表情严肃地对连乔道,签字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凭什么替他家里人做决定?
    连乔脱口而出:可他没有家里人了!他只有我!
    连母眯起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事已至此,连乔不打算再做隐瞒:妈,其实我跟他
    未曾想,连母却没多少惊讶,而是抬手打断了他:不用解释了。我来的路上你爸已经跟我说过了。你俩都殉情以明志了,我和你爸还能说什么?
    连乔瞠目结舌。他没想到,原来父母已经默许了他与徐忍冬的关系。只是这允许来的太迟,代价也太大了些。
    连母看他一副吃鲸模样,摇头道:你这么多年不找女朋友,我早就怀疑你是个gay,就是这话不好直接问你。接着又无奈道,你说说你,要找男朋友就找吧,好歹找个家庭健全的啊!找个孤儿算怎么回事?
    连乔不服道:孤儿怎么了!
    连母:以后在你这儿受了委屈他都没地儿哭诉去,只能我来替他做主了!
    连乔:???这剧情走向怎么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话说回来,连乔他妈突然正色道,虽然我和你爸能接受,但你们的关系是不被法律认可的。你现在要替他签字,也只能作为朋友来签。这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吗?
    连乔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朋友,毕竟不是配偶。此时忍冬身边没有直系亲属,连乔自然可以作为朋友替他签字。但若是将来出了什么问题,忍冬的公司领导,还有福利院院长,甚至那杀千刀的生物学父亲,都是可以来找他算账的。
    毫无疑问,只要还有一线生机,连乔都会不遗余力地拯救忍冬。可是万一呢?
    万一天不遂人愿,万一他终将失去忍冬,他能否在丧偶之痛中再多承受一份指责?
    来自忍冬其他亲友的指责?
    万一那些人真的找上门来,非但连乔,就连连乔父母所在的这家医院都会被拉下水。在医患关系如此紧张的今天,一旦医院被告上法庭,非但会被迫赔偿巨款息事宁人,更会落下个草菅人命的恶名。
    而连乔与忍冬的特殊关系,还会让忍冬在死后还要遭受嘲笑非议,让连乔的痛苦更上一层楼。
    实际上,正是考虑到这些,连乔的父母才一直不愿意让他签字。
    但连乔在深思熟虑之后,还是郑重地对母亲道: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让我签吧。
    连母叹道:其实这字你不签也没关系。抢救的事你不用担心,该上的治疗我们都会上,这字你签不签都不会有影响。老实跟你说吧,他这情况虽然严重,但我们ICU也见得多了。他毕竟年轻,只要生命体征能稳住,上得了手术台,他这条命大概率能保住。所以你根本没必要
    连乔摇摇头,缓慢而坚定地打断了母亲:妈,我明白。但我想为他负这份责任。就算法律不承认我们的关系,在我们彼此心里已经认定对方是伴侣了。如果我现在在这里退缩,那么即便他醒来,我也无颜面对他。
    无论结果如何,我但求问心无愧。为此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
    妈,你就成全我吧。
    连母沉默不语。
    连乔不安地等着母亲的答案。虽然无论父母同意不同意,他都要为忍冬承担起这份责任。但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得到父母的支持。
    无论将来如何,他希望忍冬能得到他家人的认可。
    忍冬从小是孤儿,从来不知有父母疼爱是什么滋味。尽管后来与钟秀相认,但相处不过片刻,钟秀又舍他而去。
    他人生中缺失了的那一块,永远都无法得到弥补了。
    恋耽美

章节目录


死亡回旋[无限](重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深海手术刀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深海手术刀并收藏死亡回旋[无限](重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