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商没有说话,而是抓起他衣领,把他拎起来,亲了他,喝醉的苏容这样温软可爱,他喝的是长岛冰茶,这傻子一定把这酒当成低度酒来喝了。
    然而苏容却忽然挣扎起来,他像是很抗拒与他接吻这件事,一边推一边嘟囔着什么,黎商怔了一下,才听见他叫的是博焱。
    如同有一桶冰水从头淋到底,他直接问苏容:你叫我什么!
    苏容显然也意识到是闯了祸,但还不知道闯了什么祸,酒精让他变得十分迟钝,但眼睛仍然本能地跟着黎商走,看着他的身影焦灼地在浴室走来走去,像一只困兽。不知道为什么,黎商的情绪就是能感染到他,连酒精带来的愉悦也无法安慰他了,他只想让这个人开心一点,所以本能地道歉:对不起。
    似乎连道歉也足够激怒他,因为这证明他确实是有错了。至少有两次,黎商盯着浴室放东西的架子,像是下一秒就要打碎它。他总是这样的,所有的情绪都导向破坏,就算努力压抑,那本性也时不时浮现出来。
    对不起。苏容又道歉了一遍,他有点不知所措,如果没喝酒就好了,但清醒太让人痛苦了,也许他蚁后会变成一个酒鬼也说不定。
    眼前漂亮的青年终于停了下来,尽管他的手仍然紧握着拳头,脸上的神色也这样伤心。
    没关系。他说道,他像是在告诉苏容,又像只是在安慰他自己,他说:没关系,我有颗很强大的心脏,我并不怕被伤害。
    不知道为什么,苏容又哭了起来,那种浓重的自我厌弃的情绪又压上来了,像是一座山,快要把他压垮了,他蜷缩在浴室的角落里,抱住自己的头,像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躲起来,躲到情绪找不到他的地方去。
    黎商被他这样子吓坏了,连正生气的事也忘了,连忙蹲下来,伸出手摸他的肩膀:怎么了?妹妹被吓到了吗?我没有生气啊?
    然而无论他怎么解释,苏容也只是蜷成一团,黎商没有办法,只能也半跪下来,抱住他,试图让他平稳下来。他第一次意识到林飒并不是危言耸听,苏容身上似乎藏着某种深重的痛苦,他好像被彻底摧毁了,明明Vincent也回来了,Adam也走了,黎商也在竭力对他好,在一切都开始好起来的时候,他却迟迟无法恢复以前的样子。
    没关系。黎商这样安慰他,他像安抚小麦一样抚摸着他的脊背,苏容颤抖得比小麦还厉害,黎商只能努力哄他:没关系的,你叫博焱也没关系,我并没有多受伤。记得吗?我以前经历过的事都比这糟糕多了,我是黎商啊,我根本不怕痛的,你想怎么做都没关系。别害怕,我答应过你的,我会给我们找到好结局的。
    然而怀里的青年却只是痛哭着,他像是积攒着了太多的痛苦,多到他的胸腔都被占满了,甚至连心跳都感觉不到了,他哭得这样伤心,以至于黎商的眼睛也发起热来。
    对不起。黎商最后跟他道起歉来:我知道我犯过很多错,我已经在努力学习了。但我有时候是很笨的,妹妹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好不好?
    他哭了太久,黎商担心在浴室会着凉,把他带回了卧室,让他侧躺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免得他半夜吐了。苏容回来三天了,他的卧室还是一片整齐,他像是完全把这当成了睡觉的地方。
    黎商记得以前他不是这样的,苏容有很多坏习惯,他放过的东西从来不放回去,注意力又常常分散,总是爱收集各种奇怪的东西,他的房间总是一天不收拾就多出许多东西。就连在那个海岛上,在腰酸背痛之余,他也见缝插针地捡了许多石头来放在窗台上,而且把衣服扔得满地都是。
    他像是失去了像以前一样生活的力气了。
    黎商耐心等到他的呼吸也渐渐平息,起身去给他倒水,却被牵住了衣角。
    怎么了?他摸着苏容的头发问。
    我看过你那个旅游的节目。苏容用哭哑了的声音这样告诉他:我在回来之前,就已经看过了。
    黎商笑了,他在床边蹲下来,耐心问他:好看吗?
    苏容没有回答,他像是哭累了,就这样靠着他的手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苏容就跑了。他趁黎商做早餐的时候,直接开车跑了,并且不肯接电话,连林飒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问遍了人,才知道他跑去Vincent那去了。
    Vincent现在是彻底退休了,本来也是该退的年龄了,但九楼东西多,还是堆着,所以他还住在九楼,不干别的,天天在家抄经。苏容到的时候,他正抄楞严经,开门时笑了,问:怎么眼睛肿肿的。
    喝酒喝的。苏容有点闷闷的。
    Vincent去冰箱拿了冰块来给他敷,他还不太乐意,道:不是说色即是空吗,还管什么好不好看。
    Vincent只是笑,苏容从小就不算身体顶好的,易霑体质最好,熬通宵起来,仍然是精神得很,裴隐爱硬撑,也常年是漂漂亮亮的。就是苏容,只要日子稍差点,哪怕只是少睡一晚上,第二天就肿得不行。Vincent还开过玩笑,说:小容是晚上比较好看,脸都小一圈。
    他一面给他敷脸,一面问他吃了早餐没,拿出煲的素粥给他喝,还给他温牛奶,坐在桌子旁边看他吃。看了一会儿,才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看师父了呢。
    哼,为什么不看?
    你不是在生师父的气吗?
    苏容顿时不说话了,其实Vincent没说错,他回来几天不找Vincent,确实不只是因为什么瘦了怕他担心。
    他吃一会儿,又扫一眼周围,道:我上次来这,门都锁了,东西也搬空了
    当时本来是想跟林飒一起过来的,林飒太忙了,他就自己上来了。九楼整个搬空了,那种感觉是很难形容的。从华天搬到百里传媒的时候还没这种感觉,因为东西都在,Vincent也在。但那次他上来是深夜,从小长大的地方变得如此陌生,有种自己的家和家人全部没有了的感觉,没经历过的人是很难明白的。
    是我走得太急了。Vincent轻声承认了:但我怕再留下来更不好。
    你怕他?
    他没有别人,一定是Adam,Vincent后来也辗转在别人知道Adam欺负他,串通时尚圈的人,不借给他衣服,抢他工作机会,还在聚会上故意让他出丑。其实是谁都好过是Adam,他是年纪最大资历最深的一个,是裴隐都没那么糟糕。但Vincent甚至想过最坏的情况,是几个人联合起来对付苏容。
    嗯,我以为我出家了,忏悔了,他心里的气就平了,没想到他还是不肯放过你。Vincent伸手摸他头:师父当年是不是真的太凶了。
    但你的师父也很凶啊。
    Vincent鼻子一酸,其实他早问过自己这问题千百次了,他对徒弟是太坏了,早在看到那兔子他就后悔了。人生最怕老来贫,人一老,这世界就露出獠牙了。越是你疼爱的人,他们越要往死里欺负,他后面其实都已经收敛很多了,但还是晚了。
    早知道当初就收着点,别明着偏心,他也许就不会这么恨你了。他仍然摸着苏容的头。
    他知道苏容是受过大委屈的。
    那我还是选现在这样。苏容低着头喝粥,他永远知道怎么宽Vincent的心。其实Vincent自问对Adam已经仁至义尽,毕生本领都教给了他,Adam挨的打跟他年轻时候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他那时候还是真正的学徒,打死不论的,他对徒弟至少是确实犯了错才会挨打的。他没有遇到过好脾气的师父,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当个好脾气的师父。Adam怪他对徒弟偏心,但他其实是没把苏容当过徒弟的,他一直当苏容是他的孩子,父母爱孩子,怎么会有错呢?
    何况世上的事本就没那么多对错可讲,Adam也从来没想过跟他讲道理,他只要报复,Vincent老了,他就欺负苏容,专门对付他的心头肉。
    所以Vincent也没有什么别的好说,只是摸着苏容的头,看着他喝粥。
    但你当初要是不出家就更好了。苏容喝着粥,又来了一句,他其实还是心眼小的,还在怪Vincent当初非要出家,把他吓得万念俱灰的事。
    傻子,我要是不出家,他说不定更坏呢。Vincent笑起来:你以为师父怎么敢回来的?
    你为什么敢回来?苏容傻的时候是真傻,还问他:因为谁,裴隐吗?
    因为黎商呀。你们那时候还不稳定,后来师父发现他是靠得住的,就回来了。你别嫌师父俗,人生就是很俗的,你看裴隐,找的人多好,他得罪那么多人,谁敢动他一下?林飒痛快是痛快了,有什么好结果呢?他人也好,衣服也好,还不是没什么人买账。你跟黎商好好过,别闹腾,师父就再也不担心你了。
    黄蕾她们天天在群里抱怨父母管得宽,其实天下的父母俗起来都是一样的,总是要一日三餐,安安稳稳,最好一点意外不出,平平安安到八十岁。
    大约是喝了热粥的缘故,苏容这几个月胸腔里郁结的石头一样沉重的东西总算好了点,喝完粥又睡了一觉,梦见开着车出去旅行,小麦坐在后座,开车的好像也不是林飒。他睡醒已经是快中午了,Vincent叫他吃饭,他反正对苏容总是像养猪一样,总担心他饿着。苏容溜了出去,Vincent天天吃素,他想去找点肉吃。
    百里传媒还是老样子,人却换了不少,也有认得他的,也有不认得的,认得的都很积极跟他打招呼。他坐着电梯下楼,本来想去裴隐的徒弟那里去探探消息,在电梯里和黄蕾撞个正着。
    容哥!黄蕾惊喜万分,直接上来抓住他手臂:糕糕,快去叫罗薇,容哥回来了。快点,别让他跑了!
    Rita在的时候她可不敢这样,不过苏容也不揭穿她,毕竟她现在也是半个经纪人了。虽然尹总派下来的那半个才是厉害角色,但她管的东西也挺多的,平时说话做事也有点气场了。此刻这个很有气场的经纪人正半挂在他身上,努力把他拖回自家的工作室去。
    拖回去她就觉得不对劲了,满工作室的女孩子们都欢呼雀跃,她第一个反应过来:哎,不对呀,你在这,那BOSS在哪呢?他可是放了一周假啊!
    苏容装作没听见,跟罗薇他们打了招呼,工作室也招了不少新人,搞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有种毕业后回学校的感觉,一张张年轻热切面孔,还夹杂着心照不宣的八卦眼神。黄蕾狗腿子起来是真的一马当先,十分周到:容哥,我们马上吃饭了,我们去BOSS休息室吧。
    别,我去我办公室,哦,这已经是你办公室了是吧?
    黄蕾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化妆室呢?
    你以前的化妆室BOSS一直留着的,这几个月又是电影又是综艺,根本没什么时间在北京,所以参加活动都是临时问三楼借一个的黄蕾一面疯狂暗示,一面带着苏容往他之前的化妆室走,她消息灵通得很,显然知道Adam的事,还故意替黎商表功:当初BOSS好像就是在这揍了Adam的。
    苏容实在招架不住,好不容易借着问菜单的机会把她弄走了,自己推开了化妆室的门。
    说留着显然是不贴切的,黄蕾看不出来,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化妆室还留着自己当化妆师时的样子,连台子都是当初自己没收拾好的样子,看起来是真乱。
    他以前常在这发呆,说起来,他和黎商真正开始纠缠,也就这一年多的事,在那之前,他曾经一个人在这间化妆室里渡过无数漫长的深夜,像被困在笼中的鸟,找不到一点办法。现在的情况再糟糕,也不会糟过那时候吧,至少无论如何,他在黎商心里留下了名字,不再是以前泯然于众人中。
    这想法也太没出息了,但比之前的心态也好多了。早上他跟Vincent说,相比他说的那个他从小把苏容当普通徒弟,好让Adam不要嫉妒他的选项,他还是选现在这样长大,那句话并不是纯粹为了安慰Vincent。
    Adam捅的那些刀,虽然也很痛,但他已经是强大的成年人,他在Vincent的爱中长大,虽然也会因此怀疑人生,但他的底色仍然是温暖的。像一颗顽强的种子,就算森林烧光了,也能在灰烬里发出芽来。就像现在,只要喝一碗热粥,他就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昨天晚上,他喝醉了以为亲自己的是博焱,黎商说,没关系,他有颗很强壮的心,苏容最开始是为那个而哭的,因为他知道黎商拿自己那句话跟他小时候经过的事作对比。
    他从来没想过要让黎商再经历那样的事。后来再想到别的事,就哭得停不下来了。
    黎商说他的心很强壮,其实苏容觉得自己也是很顽强的。
    两个都很顽强的人,如果拼尽全力的话,有没有机会得到一个好结局呢。
    黄蕾又来了,她是借着报菜单的名头来的,先说了一下点了什么外卖,然后笑嘻嘻告诉苏容:容哥,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
    她拿出一个钱包来,显然是黎商的,JK是蓝血奢侈品牌,名下皮具也很厉害,黎商是全球代言,当然全用他家的,他习惯是钱包只带一点零钱,可能是预备给路边流浪汉之类的。然后全是卡,黄蕾神神秘秘从钱包夹层里拿出一张照片来。苏容一看,顿时有点脸红。
    那是一张拍立得的照片,是那天在岛上黎商拍的,照片里自己一脸茫然地看着镜头,黎商侧过来亲自己,他闭着眼睛,这是个不带任何情/色意味的亲吻,好像在那一刻,他就只是想这样亲自己一下而已。
    苏容连忙伸手把照片拿了过来。
    他还是经纪人思维,忍不住道:你还拿出来看,万一传出去后果多严重。
    BOSS自己放钱包里的。黄蕾一脸无辜:你说他是不是过分,那么多活动,接机,节目,万一换衣服忘记了,被别人拿去,几百万都买不回来。
    黎商就是这样,傲慢起来是真傲慢,他手机也是这样,看起来随意,其实工作室也只有不到三个人碰得到,不过黄蕾还是学到了,知道小心为上,防微杜渐。
    这是你跟BOSS出国那次啊?她一副刨根问底的样子:诶,她们都说这张照片可甜了,糕糕还画了个Q版呢
    你还给她们看?苏容顿时瞪起眼睛。
    我就拿在手里,稍微舞了一下,她们都没看真切,下次不会了。黄蕾见他要批评自己的样子,赶紧找个理由开溜了。
    苏容拿着那张照片看了看,是该烧掉的,留着太危险了。黄蕾也是,跟着Rita好的没学到,摆弄人学了个十成十,黎商钱包工作室应该只有她碰得到,她是想处理这照片的,又不敢,怕黎商回头找她麻烦,趁着今天自己来了,赶快交给自己。被自己烧了,黎商也不会怪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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