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池宁想入职,就需要先得到内官监掌印太监的确认,并与上一任总理事太监做好交接工作。
    池宁的新身份一日不得到认可,他就一日都只能这么不上不下地被吊着,既没了外放守备太监的头衔,又不被大内衙门所承认。
    内官监几个月前还是池宁师父张太监的地盘,所以不管池宁态度如何,他都被好吃好喝地周到招待着,可一提起入职,或者要见新掌印,池宁得到就只有翻来覆去的推脱与敷衍。
    您是总理事,除了掌印,谁敢越俎代庖确认您的入职一事呢?
    我已经吩咐我徒弟,为您去寻掌印周大人了。他老人家现在不在衙内,约莫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心里也是没谱的。
    还请大人垂怜,再等等,再等等。
    池宁喝着茶盏里无功无过的待客之茶,心想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对方对付他的手段,就是用内廷里最常见又最恶心人的晾着。
    既不打,也不骂,更不会进行旁人看得出来的折辱,就这么恭恭敬敬又理由万千地把人甩在一边,光说不练,不做事。任凭你生气恼怒,任务紧急,他们也只会用按章办事来拿捏,反正最后真搞砸了差事那也是你办事无能,与人无尤。
    这种手段就像是被摁入骨头里的细钉,旁人看不见痛痒,只有自己知道它到底有多可恨。池宁也料到了对方会来这一手,才会一上来就选择激将,想看看能不能刺激的对方直接破功。
    可惜,对方比池宁以为的还要能忍。
    活似个王八。
    衙门口自称行止的黑执,此时也已经从房梁上下来,跟着池宁进来看笑话了。
    之前在门口,池宁对行止研究了一阵之后,就放手再没搭理它。
    行止
    却不打算到此为止。
    它当了这么多年的执,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与它交流的,哪怕对方的嘴气死人不偿命,它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简单来说,行止姑娘它动心了呀。
    池宁给了一个更加准确的形容:阴魂不散。
    原君特意敛去了大半的气息,就为了看看行止打算怎么维系它和池宁的这段缘。他一般是不怎么爱吃人形执的,理由和他不爱吃人类一样不好吃。不过这些东西也不全是无用的,至少它们会提供给原君不少的热闹看。
    爱恨情仇,因果循环,有时候为了增加可看性,原君还会特意给一些人形执增加力量,好叫它们能早日完成心愿。
    邪神大人的口味真的有点重。
    池宁自觉要比原君厚道得多,他一点也不想看行止的热闹,他只想利用行止可以自由在内官监进出又不会被人看到的优势,为他做点什么。
    就,坏到一块去了。
    当然,行止也不是一个什么好执,看起池宁的笑话来更是毫不客气,奚落之语张口便是:【看看,看看,你小子到底多不招人待见啊,被人这么整?亏你还是个总理事,混得还不如个少监。】
    【哦?】池宁挑眉,【您怎么确定我被整了呢?】
    行止基本就是一团黑乎乎的雾气,如今为了找池宁的茬,生生用雾气攒出了丰富的颜艺表情:【你不会连这么简单的手段都看不出来吧?要是真的,我会怀疑你脖子上的东西是摆设的。欸,不是我说,你在宫里到底怎么长大的?凭你比别人傻吗?】
    池宁还是一副不信的模样:【什么手段?你有证据吗?就不允许人家掌印今天真的有事,不在衙内?】
    【他明明就在后院呢,好吗?!】行止这一团黑色的雾气,瞬间炸了,不敢相信世间竟有池宁这样的傻白甜。它以前是完全不关心这些活人怎么样的,一心只想浑浑噩噩地不断重复吊死在内官监门口的过程。如今才终于有了一些清明,当下就化身暴躁小哥,去了后院给池宁找证据。
    池宁优哉游哉地坐在原位上,吹了吹茶杯里略微苦涩但有回甘的新茶,笑的见牙不见眼。这些执大概是因为情感太过偏执于某一处,在其他地方的脑子就明显不够灵光了呢。
    不灵光,可就太好了。
    【它们是执,不是人。】原君肯定了池宁的推测。没有什么厉鬼索命,也没有什么转世轮回。这些执,只是逝者留在人间最后的思念。它们只保留了活人一部分的记忆,也只会关注一些特定的事情,俗称,一根筋。
    它们并不是留下思念的那个人,也并不会完完全全继承当事人的心性。
    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不一会儿,行止裹挟着证据气呼呼地回来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脾气暴躁的很。它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不只是脑子清明了,连力量都强大到可以接触实际物品了。
    内官监的周掌印,确实就在衙内后院,正在属于掌印的最大院子里吞云吐雾,好不快活。行止拿回来的证据也一目了然,是周掌印独一无二的印章。这印章只要被行止拿着,旁人就看不到:【怎么样?这回你总信了吧?】
    池宁笑得更满意了,微微弯眸:【真不愧是行止大人,竟有这般通天彻地之能,是我之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不要责怪。】
    对于有利可图的人,池宁总能嘴巴抹上蜜。
    行止得意洋洋。
    池宁赶忙趁机道:【可否让小人再近距离地看一下这印章?】
    行止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傻啊?给了你,好让你骗走印章,去给周太监难看?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这是一个虽然傻,但没有傻彻底的执。
    池宁也不见生气,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那我不看了。】
    【你想用激将法反套路我?我告诉你,没用的!】行止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小天才,一眼就识破了卑鄙人类的阴险诡计。它渐渐又一次走向了偏执,【只要我在一日,谁也别想得到这枚印章!谁也别想!】
    池宁在心里给了原君一个你看,执真的很好用吧的心照不宣。
    这印章在谁身上都不重要,只要周太监没有,就够他喝一壶的。在池宁手上,池宁还要求着原君帮忙掩藏,让行止拿着,那才是真的消失无踪。
    池宁确定了行止对印章的执着后,就潇洒的直接起身告辞了。
    内官监的新掌印叫周海娃,人送外号,周王八,就是因为他遇事能忍,总爱缩头的行事风格。周海娃出身暮陈一派,今天这一出是他难得主动出击,要故意给池宁难堪。
    一方面,他是为了讨马太监的欢心。
    另外一方面,他这么做也是出于自保,他想在内官监立威,让其他人明白,不管池宁曾经是个什么名人,如今在他这里就只是个人名。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掌印之位,谁也别想虎口夺食!
    周海娃听说池宁就这么离开了内官监之后,嗤笑了一声:我还以为这位临公公有多大本事,看来也不过就是看在他师父的面上才给的虚名。连这点耐性都没有,还想与我斗?
    周海娃信奉遇事要卧薪尝胆、能忍就忍,自然也就看不上池宁的高调莽撞,连这点委屈都吃不了。
    去,联系马公公,就说他的心腹大患,我给他解决了。
    师父,您准备做什么啊?周海娃的徒弟伺候在一旁,好奇地问。
    池宁忍不了我这鸟气,一怒之下,自然是要回自己的外宅的。周海娃不怀好意地一笑,太监回京,不来报道办事,还私设外宅,住在外面,你说,这是个什么罪过?
    最轻也得进诏狱松松筋骨。
    以为现在还是他师父只手遮天的好时候呢?幼稚!
    池宁
    出了内官监,他转头就去了静王府,之前给静王府递的拜帖刚好用上。
    第12章 努力当爹第十二天:
    静王府坐落在雍畿城西,是大启建国以来规模最大的王府建筑群之一,曾先后作为开国大长公主、首辅名臣谢望以及肃帝三王叔的宅邸,陪伴它当时的主人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或精彩或辉煌的民间传说。
    于是,等这栋久负盛名、雕梁画栋的祖产,传到静王手上时,它的占地已经扩大到了约一顷(六万六千平方米)的恐怖面积。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拥有这么一座蔓延数十里的庞然大物,是一种什么体验?
    池宁曾觉得这代表了肃帝对庶长子无限的爱。
    如今
    只从大门口被迎到正堂这么一路走下来,池宁就已经很严重地怀疑,肃帝当年有可能只是单纯地想给儿子减个肥。
    静王从小就是个远近闻名、中外驰名的大胖子,胖到寻常马匹根本驮不动的地步,当年还有贵妃公然讥讽过,太后有琴氏这根本不是在养儿子,而是在养猪。
    猪,咳,不,静王不负太后的辛苦养育,出落得十分优秀且成功。除了不受控仍在飙升的体重以外,静王在其他方面真的没的说,比他同辈的兄弟姐妹们不知道出色了多少倍。才华横溢又礼贤下士,还自带一种心宽体胖的亲和,在朝野上下有不少拥趸。
    在人均颜控的大启,静王能以这么一副过于狂野的尊容,得到如此多心甘情愿地追随,真的只能归结于强大的个人魅力。
    天和帝失踪后,静王作为太后养子,自然也是继承皇位的热门人选。
    新帝与静王当时几乎是前后脚地从藩地出发,但静王因一路不愿意放弃寻找天和帝,这才比新帝稍晚了一些入京。
    永远不要小瞧稍晚一步这个说法,有时候历史就是这么荒唐,错过了先一步入城的机会,便是错过了天下与皇位。公子纠如是,西楚霸王如是,静王也如是。
    池宁在此前和静王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他在永平年间入宫时,还是个无人问津的弟弟,还轮不到他往当时还是大皇子的静王面前凑。等他稍大些入了内书堂后,静王已经拖家带口去了蜀地就藩,而藩王是不能无故入京的。
    池宁也就在肃帝驾崩的大丧礼上见过静王一面。
    高高壮壮的静王,就像是熊一样,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匆匆入宫,第一个跪在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天和帝面前,山呼万岁,祈愿太平。
    池宁到静王府时,静王并不在府上,据说是出门访友去了。
    静王妃去得早,静王是个情种,再未续弦,只有静王世子这一个儿子。如今静王府上能做主的人,还真不多。
    幸好,静王世子正在书房读书。
    在池宁表明来意后,王府的正承奉就热情地把池宁迎入了王府,并且亲自去禀告了静王世子,没等一会儿,世子闻怀古就举步生风的到了。
    闻怀古与池宁差不多大,样貌只能说是清秀,倒是身高腿长,没在胖瘦上学了他的父王。一身常服,低调奢华,性格一如衣袍,略显腼腆内敛,却绝不是好欺之辈。
    在池宁暗中打量世子的同时,世子也在大方看着这位传说中的临太监。
    十七八的少年,雅髻无须,齿编贝,唇激朱,风姿特秀,眼角向上,哪怕没有在笑,也自带一众赏心悦目的无害。这是常在女子身上才能看到的毫无侵略感的善,但偏偏被池宁一身通透气质衬得让人不敢错认。他如松下风,似孤岩木,只穿着官服就这么坐在那里,什么都不需要再做,就会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明明应该是个一团和气的少年,天知道他是怎么留下那么多的恐怖传说的。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闻怀古出自真心地感慨了一句,我听仙仙说了你好多回。
    仙仙是池宁其中一个师兄的艺名,两年前,被外放去了富庶的蜀地当守备太监。去了没多久,他给池宁写的信里就已经一股川辣子味道了。反倒是自小在蜀地长大的静王世子,说着一口地道的官话。
    臣也常听师兄夸赞世子,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如今一看,信中所言远不及世子十分之一。池宁到底有没有听他师兄说过闻怀古,那就只有他们师兄弟两个知道了,但总之,遇到这种题,使劲儿吹就对了。
    在两人一阵商业互捧之后,气氛迅速热络了起来。
    池宁见缝插针,暗示了自己此行的意图询问静王世子对选婚的意见。他还特意带了一个本子,为的就是把静王世子所有的喜爱偏好都记下来。
    态度可以说是十分端正诚恳了。
    婚姻大事,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生在皇家,早有准备。闻怀古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个会让宦官们退避三舍的刺头,好说话得很。
    大启皇室的所有成员,都是选婚制,上至皇帝,下到世子,谁也没有办法对自己的正妻之位做主,哪怕是他们的爹娘,能够参与的部分其实也很少。因为太祖怕后宫干政、结党营私,开国时就定下了皇后、王妃必须从民间的良家子中采选的规矩。而负责采选之事的,便是内官监的宦官们。
    内官监在开国时的风头无两,也便可想而知。
    对于皇上看重的宗室,宦官们自然不敢乱点鸳鸯谱,但对于其他边缘人物你不巴结着这些心胸狭隘的内侍,真的很难娶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美娇娥。
    良家子的采选条件很宽泛,只一条忌讳,若是朝廷一二品要员的女儿,不要说嫁给太子、皇子了,想嫁给静王世子当个世子妃,都几乎没可能。她们最好的选择,就是与门当户对的其他朝廷大员的公子成婚。除非皇帝给某个宗室特意下旨开恩,才有可能与大家闺秀喜结连理。
    但新帝此时正极度戒备着静王这个好哥哥,又怎么可能让静王世子自行婚配,给静王府拉来一门强有力的亲家呢?
    这也是静王世子婚事最大的难点,新帝既不能给静王一门贵亲,又不能草率应对,稍有差池,就有可能被静王钻了空子,骂他个狗血淋头。
    很多宦官也觉得这事不好办,是个烫手山芋。
    但池宁却在第一次听说时,就已经很奇怪这些人的困扰了,既不能找高门大户,又要让静王府满意,破局的方式不是很简单吗?
    找一个静王世子喜欢的啊。
    千金难买我愿意。池宁对静王世子笑了笑,您说对吗?
    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也不一定就是世子的良配。最贵的,并不等于最好的,这个道理很难理解吗?
    但众人就是深陷婚姻不能由他做主的旋涡,一叶障目。
    包括静王世子,都在池宁开口后,微微有了短暂的怔愣。虽然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但不得不说,哪怕没有父王与太后的大计让他必须夸赞池宁的所作所为,他也会喜欢上池宁的这个办事态度的。
    或高或瘦,或矮或胖,或知性或活泼,或倾城之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静王世子拥有了选择的自由。
    静王世子朗然而笑,肉眼可见的对池宁亲近了起来,这一回,是发自真心的那种:你池小临真个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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