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时宜的笑,和那种让人为难怎么都没办法回答的反问,让林秘书的后背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有些想反驳斐垣的话,说自己没说过那样的话。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下本该属于斐垣的尴尬出现在了他的身上,有一瞬间,林助理甚至觉得自己和斐垣调换了位置,他才是那个掌握主导权的大人。
    这个认知,让林助理有一瞬间的慌乱:斐垣少、少爷,我刚才
    斐垣却不像有理会他的意思,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了起来:其实啊,我也觉得我没什么活下去的价值呢!要不这样吧,你去找一根粗一点承重强一点的绳子,记得要好好地用布和棉花把绳子缠上。
    斐垣说话的时候,惨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些红晕,眼神也越发的迷.离,像是看见了什么喜爱的东西一样,越说,便愈发的兴奋起来,但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的语气依然是柔和的。
    不然绳子会把我弄疼的哦。粗糙的纤维会在我脖子处的皮肉见摩擦着,然后像锯子那样一点一点地磨破我的皮肤,刺进我的肉里,血会一点一点地渗出来。嘶想想就好疼哦!虽然我觉得这点痛和窒息的感觉比起来算不了什么,但多少能舒服一点总是好的吧!等你找好了绳子,再找一个风景超棒的地方,我要一个
    斐、斐垣!斐垣说话用的虽然一直都是我,但林助理却在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自己脖子处的皮肉一点一点地被粗糙的绳子磨破、出血、勒紧,阴冷的感觉包围着林助理,让他忍不住打起了哆嗦,脚下更有一股毛骨悚然的什么感觉从脚底直直窜上了天灵盖,让他的骨头都透着一股冷意。
    被打断的斐垣歪着他看着他,惨白脸上的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褪去,黑沉沉的眼睛里好像表达着什么不满,但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在看着他。
    林助理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完全空白的。
    你有什么事情吗?斐垣礼貌地问道,嘴角的弧度放了下来,脸上所有的表情在一瞬间内全部褪去,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既没有不满不高兴,也没有兴奋高兴,只是单纯地看着他,平板地没有任何的弧度。
    呼、呼林助理回过神,猛然被窒息的感觉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也是这个时候,他恍惚地想着,原来刚才我是连呼吸都忘记了吗?
    没、没事了。林助理不想和斐垣继续纠缠下去了,只想快一点离开这个诡异的房间,抓着自己的领口低着头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那就走吧。斐垣恹恹地垂下眼皮,又躺回了病床上,安静地看着窗户外面飘过的云。
    林助理得到许可,飞快地往病房外窜去,只是鬼使神差地,他往斐垣那看了一眼。黑发的少年歪着头,纯黑色的眼睛里映着蓝天和白云,姣好的五官表情寡淡,有些长的凌乱黑发和过于惨白的肤色像是他身上唯二的色彩。
    明明应该是一副静谧又美好的画,偏偏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一股电流似的酥麻游过他的身体,林助理能感觉到自己不自觉地竖起了鸡皮疙瘩,他不由地瞪大了眼睛,一股无法追溯根源地恐慌涌了上来。
    林助理的心跳了跳,甚至出现了再不走就再也走不了的错觉。
    啪门被重重关上,林助理在护士不要在走廊上奔跑的斥责下飞也似的窜下了楼梯。
    一丝丝黑色的雾气从他的指尖消失不见。
    果然,靠他自己抢来的煞气,系统可以压制,但无法像须知里面说的那样完全不能使用。
    斐垣躺在床上想了会儿猎杀场,又想了会儿接下来又去哪里。
    很唐突的,常月笙的声音突然窜进了耳朵。
    斐垣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何,常月笙满身是血的挡在他的面前的场景也跟着跳了出来。
    明明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了。
    刚重生时都没怀念一下,现在蹦出来干嘛?
    但最后,也只能归根于猎杀场和现实的时间差。
    对常月笙,斐垣已经没多大兴趣了。
    对她本身没有爱,恨成了一种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的鸡肋,就像常月笙死前他想对她说的那样:不必。
    不必这样。
    反正,我又不会原谅你。
    但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没有必要了。
    在你亲手将我毁去的那一刻起,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你亲爱的垣垣,被你亲手杀死了。
    比起常月笙,斐垣觉得,自己更想去看看林语。
    来,胳膊伸出来,抽血了。护士推着小车进来,摆弄着碘酒和针管,关心地询问他的身体状况,今天感觉怎么样?马上就要高考了,这几天稍微放松一点没有关系的,你的成绩那么好,正常发挥就可以了。
    斐垣却是看也不看她,起身要下床。
    斐垣,你的脚还没好彻底,最好是别动再养养!VIP病房的价格高,医生护士的人手也足,斐垣性格开朗活泼又嘴甜,住了一个多月,和这边的护士早就熟悉了。
    斐垣拿起拐杖就走,护士看了以为他又要逞强,连忙上去要劝。
    走开。斐垣的腿已经无碍的,但想着裹着石膏的外表看着还有些用,他没有直接了当地就去找医生把腿上的石膏卸掉。
    斐垣冷冷地看着她,护士一对上他黑黢黢的眼睛,身体突然僵住了。
    斐垣,怎么了?是不是刚才来的那个人跟你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别往心里去
    斐垣不耐烦地侧身躲开他。
    护士大概是好意的,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斐垣,你去哪里?想出去散心的话也要先把检查做了啊!斐垣,斐垣!
    算了,你让他一个人静静吧。刚才那人为什么来的你知道不?知道点内情的护士长拉住了她。
    斐垣不理会医生护士的骚.乱,径直往楼下走去,腿上的伤虽然没好全,但斐垣的身手却格外的灵活。
    骨折这种事情,呵。
    斐垣站在医院的大门口,看着眼前人来人往,满是车流大楼的吵闹,有一瞬间的恍惚。
    医院这种特殊场合,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总是没个安静的时候,车堵得比人走着慢是常态,人叫的和车喇叭一起轰炸耳朵更是寻常。
    斐垣没觉得吵,他只觉得恍惚。
    也就这一刻,斐垣才有了真真切切的啊,真的重来的实感。
    我真的重生了。
    几年前入院出院入院又出院的繁忙似乎还在眼前。
    嘀
    被巨大的鸣笛声吵回神,斐垣皱了皱眉,拄着拐杖快步走开。
    他不喜欢车。
    大概三次车祸的经历让他对车这种东西格外排.斥,有一段时间甚至有了空间幽闭症,一上车一进电梯就动不了。
    那种身体不能被自己控制的感觉很糟糕,斐垣当机立断地就开始长坐汽车,让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地载着他开车。吃了吐吐了再挂水,折腾了半个月多,身体不再对车或是狭小空间又如何反应了。但他还是讨厌车。
    不管是坐车,还是身边有车经过。
    林语,过来接我。斐垣用找了医院附近的电话亭花了一块钱,给他名义上的妈打了个电话。
    是斐垣啊,怎么了吗?医生不是说你还需要养一个月吗?不着急出院,医药费有人付着,你安心在哪里待着就好了,其他的全部交给妈妈就行了。林语的声音有些惊讶,但依然听得出如水一般的温柔。
    斐程峰来找我了。斐垣懒得和她多说,直截了当地就把电话给挂了。
    斐垣这种行为,放平时林语肯定要生气的,但听到斐程峰三个字,林语心下一跳,但同时一股无法掩盖的兴奋冲了上来。
    和斐程峰比起来,斐垣又算得了什么呢?
    程峰啊,我们得有十八年没见过了吧?林语捂着脸笑,又忍不住眼眶发酸,眼皮一眨,两滴眼泪便砸在了手上,程峰,我好高兴啊。
    马上,就能见到你了。
    林语,我好想你呀。
    斐垣靠着电话亭痴痴地笑了一会儿。
    斐垣没说他在哪,但他知道,林语会不顾一切的找来的。
    毕竟,他可是她手中唯一的砝码。
    斐垣掏了掏口袋,把所有的钱翻出来,病号服里只有十八块钱,减掉打电话的一块钱,剩下的十七块是他所有的家当。
    手机什么的,他没有那种东西。一个杂牌智能机一百起步,一个月月租最低五块,打电话包流量还要另交钱,他没那么多钱。
    所有从来也没有过。
    斐垣不准备回家,十年过去,他早忘了自己家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回去的必要。
    但他同样没有地方去。
    更没钱。
    斐垣觉得没意思,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现在缺什么。
    缺钱。
    斐垣穷,是真的穷。
    高三两星期放一天假,斐垣目前名义上的妈林语一次给一百五,照着林语的算法,早餐一块午餐五块晚餐五块,还能有买零食的钱。
    十八岁的斐垣觉得他妈一人养他太不容易,从来都是给多少拿多少,从来不抱怨钱太少。
    但花钱哪能照着他妈说的那样花,学校食堂的东西比外头的便宜,但一块钱也就只能买两个比小笼包大一圈的菜包,两个一起塞都塞不满一嘴巴。
    高三六点半就要开始早自习前的第零节 课,斐垣是走读生,没自行车也没钱做公交,早上得五点半起来走着过去,连跑也不敢跑容易饿。
    中午十一点半下课,斐垣惯例是一块半的炒豆芽、炒包菜、炒白菜和蒸蛋里选,加上五毛米饭,一顿三块半,两顿七块钱,一天九块钱解决。
    到了晚上就早早地用睡眠来抗饿,这样也顺顺利利地找到了一米七六,就是瘦,只是骨头疼。
    照着斐垣的花法,这样俩星期一百三囫囵地能省下十一二块,星期天再找找兼职,还能把补课费和资料费也给填上。
    斐垣看着自己手里的十八块,突然觉得从前的时候有点没脑子。
    林语说她挣不了多少钱,说养他太费钱,但从来也不想想她的一屋子衣服和一桌子的化妆品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林语说那是她从别人那讨的,别人不要了送给她的,他也就傻乎乎的信了,还觉得他妈真是太不容易了,为了养活他连买件衣服都舍不得。
    现在跳离了那个状态和那个年龄再去看,林语的那些说辞和借口不堪一击地让人发笑。
    但曾经的斐垣是认真的。
    他妈太不容易了,养他太难了。我要懂事一点,我要再优秀一点,一定要让她以后过上好日子才行!一定要好好孝敬她,不让她受委屈!
    但他哪里知道,林语最恨的,就是他能出息。
    肚子很饿,但斐垣却没什么胃口。
    说实话,他已经很久没体会过饿肚子的感觉了,切了大半个胃以后,他的饭量就小到了一个夸张的地步,平时所需的营养也都是靠着打营养针补充的。
    不过看在他那么久没体会过饿肚子的感觉,那就去吃点东西好了。
    一碗牛肉米粉。医院边上的物价要比其他地方高上不少,一把粉丝,几根豆芽几片薄得很透光的牛肉,一碗十七很正常。
    小同学,你这是腿伤了吧?怎么一个人到外面来吃啊?你家里人没来送饭吗?还是嫌医院的饭菜不好吃?老板娘关切地问道。
    斐垣神色淡淡:和你没关系。
    老板娘一噎,余光在斐垣手上微微鼓起的青筋上一闪,又夹了一筷子肉铺在米粉上。
    斐垣没什么感想,端过米线随便找了一个位子就开始吃。
    斐垣本是想体验一下吃东西的感觉,但十八岁的身体太需要能量,食量大得吓人,一碗米线连粉带汤地吃完,斐垣才堪堪回过神。
    有点饱。
    感觉,不是很好。
    斐垣身体还在叫嚣着再多吃一点,但他却不准备满足它了。
    在VIP病房里待着的这段时间,别的不说,吃的还是挺好的,斐垣的身体虽然依然瘦成了皮包骨,但却没多少头晕体弱的问题。
    仔细想想,这段时间,大概就是所谓的人生高光时刻了吧。不需要为下一顿怎么省钱发愁,不需要靠喝水来硬扛饥饿,不会饿得半夜抓心挠肺地爬在床上用拳头压肚子。
    也不会为今天会出车祸还是明天会被绑架担惊受怕。
    只是这种高光时刻太短。
    和斐程峰的血缘鉴定书将他的梦敲得破碎不堪,直直打进无法逃脱出来的地狱深处。
    并不是对所有人都可以说是幸运的,这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豪门身世,斐垣宁愿从一开始就没有过。
    林语花了点时间才找到斐垣,一见斐垣她就有些生气: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不在病房里好好待着?!
    林语听说斐程峰来了,特意改变过自己的形象,整个人看起来朴素但是不隐光彩,眼睛更是水汪汪的又柔又软,但口气却十分不好,和那张温婉柔顺的脸大庭相径。
    话一出口,她就认识到自己的声音太过尖锐,语气太过咄咄逼人,想到斐程峰的影子都还没见到,于是便缓和了语气:垣垣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啊,你的腿还没好,身边也没个人照应着,要是出了什么事,这让妈妈可这么办啊!
    走吧。
    垣垣,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林语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斐垣是个公认的好孩子,成绩好,性格好,因为知道单身母亲独自抚养自己长大很不容易,早熟的斐垣很早就会想尽办法给林语减负,也从来不在林语面前展露不好的情绪。
    但今天,自从斐垣见了她,一直都没个笑脸。
    一丝慌乱爬上心头,林语觉得有是东西想要从她的身边逃走了,但很快,她又立刻镇定了下来。
    不可能的,她是不可能失败的。
    斐垣,怎么了吗?林语微微蹙起眉头,关切地扶住了斐垣。
    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林语保养得很好,不管是脸还是手,都看不出松弛和皱纹,白皙有纤长的手指青葱娇嫩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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