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重阳因为斐垣的前一句话露出的赞同神情在后一句话变得十分微妙。
    确实,斐垣说得一点没错,但总觉得哪里听着不对劲呢?
    我觉得你是在骂我的小白菜,并且掌握了证据。
    季重阳慢慢回过味来,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
    我也一度觉得不可能会有人喜欢这样的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污染了空气,我很抱歉。斐垣垂下眼帘,低低的嗓音和亭内的阴影将他整个人显得更加阴暗。
    季重阳有些不忍,虽然斐垣说得好像是事实,有这样的自知之明非常不错,但从他嘴里以这样的口吻说出来,总觉得
    对他有所改观了。
    我一直都知道,茗宝喜欢我,爱着我,一直在远远的注视着我。只是不敢去相信。我这么垃圾的人渣,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好的人喜欢呢?
    季重阳一拍桌子,也是一脸的气愤:对啊!他怎么能喜欢上你呢?!如果两人谩骂的对象不是斐垣这个当事人的话,两人可以说能立马产生同仇敌忾的战友情了。
    那什么呵季重阳回过神,不尴不尬地扯了下嘴角。
    斐垣越发低落阴郁:我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没办法配上他,所以我一直在犹豫,一直在逃避,一直在视而不见。但是,大哥,你该知道的,茗宝太好了,没有人会不喜欢他的。斐垣尝试着带入斐垣的设定,眼神复杂又有那么些真挚,虚虚假假,但打动人的工夫却是一流的。
    是吧!他那么可爱!那么好!你之前忽略他的那十多年,眼睛大概是被猪粪糊住了,脑子大概是被马粪塞满了!不过没关系,早早醒悟清醒过来感受到茗宝的好也不迟!
    季重阳这个坚定的茗吹熟知一踩一捧的拉踩大道,他看斐垣不顺眼也不是这么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哪怕是两人好事将成,季重阳也不会放过任何对斐垣进行人身攻击的机会。
    斐垣没多大感觉,骂来骂去,都是副本设定罢了,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被山贼掳走的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会死。被关在山寨里的那一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很多。像我这样的垃圾,死了又能怎么样呢?除了茗宝,谁还会真心实意地为我掉眼泪呢?也只有茗宝了。
    斐垣轻轻的说,声音不大,但却有种看淡红尘的淡泊:回首人生十八年,我不是一个好儿子,更称不上是一个人,但即便这样,也有那么一个人不在乎世俗得眼光,不在意我的顽劣,不在乎我对他的伤害。执着又坚定地想要靠近我。我再也不可能找到第二个了。
    话开了头之后,再说出来就变得很容易了。斐垣似乎就是那个不成器的侯府公子,但又不是。
    季重阳久久地沉默着,喉咙涨涨的,像是东西堵在那里准备发出,但又什么也说不出。
    因为茗宝的爱,让我醒悟了过来。原来,我也还能被人有所期待,我也能被人喜欢。大哥,我想改变了。过去那个混账,我不会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他会成为我的警示。但以后,我不想再那样浑浑噩噩的过下去了。我也想要成为一个配得上茗宝的男人。
    季重阳愣了一愣,但向斐垣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季重阳已经有所动摇,但十几年来形成的习惯和对斐垣的固有观念却不是那么好改变的。他动摇了,但也只是动摇了一点。
    很奇怪吗?斐垣抬眼看他,眼里带着淡淡的自嘲,我知道,想我这种渣滓嘴里吐出来的话没什么可信的。我也不指望你一下就相信。我只是
    斐垣低下头,浓浓的失落从他的身上飘了出来:你是唯一能听我把话讲完的人了。仅此而已。我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相与不信,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季重阳心里涌上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还是不信的。那么多年的态度不可能一下就转变过来。但毫无疑问,因为斐垣的这一番话,季重阳对他有了大幅度的改观。
    虽然还不确定斐垣是否真的会改,但有这样的想法,总比从前混世魔王的做派来得好。
    你季重阳张了张嘴,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想什么呢!就算是这样,这个男人,也不一定会给茗宝带来幸福!
    斐垣面上还是那副低落但诚恳的模样,但内心却毫无波动。季重阳的一切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没有任何的意外。
    斐垣的斑斑劣迹在季重阳的心里那就是渣滓都不如的废物,活着都是污染空气。但正是因为不会有任何期待,将所有的高期待都打碎了,难得有一点变化都会让人惊讶。
    因为平时太不是人,所以一旦出现做个人的行为,就给人产生了这人还不错的错觉。
    大哥,我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我今天来找你,就仅仅只是想和你聊聊天。斐垣笑道,虽然我们住得这么近,认识了十几年,但还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好好地、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过天吧?
    季重阳一愣,然后想了一下,发现还真是这样。
    斐垣从小就是个油嘴滑舌调皮捣蛋的混世魔王。季淙茗跟中了邪似的爱粘他,季重阳又是担心又是吃醋又是嫉妒,回回见到斐垣都要收拾他。
    季重阳自小习武,在同时天才的同龄人中也是佼佼者,对付一个不学无术的斐垣,那再简单不过了。
    斐垣回回被季重阳压着打,打得皮青脸肿,打得狼狈不堪。次数多了,他是一见季重阳溜得比兔子还快。
    两人一见面,不是头破血流就是鸡飞狗跳,从来也没有个好好相处的场面。
    连带着,斐垣对季淙茗都带上了迁怒,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因为他要是敢对季淙茗发脾气,季重阳一定会来揍他!
    回忆起过去那些揍斐垣的场面,季重阳有些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大舅哥姿态:你现在还没那个和茗宝在一起的资格呢!你要是敢做出对不起茗宝的事,哪怕茗宝哭死,我都会把你剁成肉泥去喂猪!
    季重阳越想越生气,扔了狠话甩袖离去。
    等等!斐垣演了那么久,还没达到最终目的,怎么可能会让季重阳这么轻易地就离开。
    又干嘛?!季重阳恶声恶气地喊道,但态度显然比早上好得多得多。
    斐垣礼貌又诚恳地说:大哥,我想慢慢改好,但混了这么多年,什么也没学到,想改好,又无从下手,你能给我个建议帮帮我吗?毁去一个副本很容易,但没有必要。
    斐垣有几十种办法现在就把这个副本毁掉。但为什么要毁?季淙茗在这个副本里生活得很开心,他生活得也不错。所以,为什么要毁掉?
    季淙茗既然喜欢,那就顺着他的心意好了。大家一起扮演和和气气快快乐乐的一家人,不好吗?
    别让我失望啊,大舅哥。
    斐垣解决完季重阳,季淙茗那边的计划也成功了。
    他们四人除了蒋消言外都是X几代,有权有势还有钱,但除了钱真的是他们的外,权和势只是一个空名头,薛定谔的权势。
    别人认,那就有,不认,就什么也没有。
    季淙茗用引荐的方式,替蒋消言从季盟主那里要了个堂主位子。蒋消言很能打,虽然没有内力这种武侠必备的东西,但没有内力,他的身手也漂亮得当上堂主不会给人留下任何话柄。
    斐垣通过季重阳,要了一个捕头的职位,这个职位没有品阶,对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是个很了不得的东西了,但在他们这样的人家看来却是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斐垣来季府拜访,和季重阳缓和关系是主要,要个捕头的职位是顺带。两个目的都打成,他也不着急一口气将季夫人季盟主等等全部拿下。
    季淙茗用撒娇的方式顺利解决堂主问题,但不可避免地被季盟主拉着好一顿检查念叨叮嘱。等他好不容易被放出来的时候,斐垣已经回家了。
    侯府隔得不远,过去也没几分钟时间,但出于某些令人害羞的原因,季淙茗没有出门,只是闷闷不乐地拔着杂草看天。
    季重阳在外人面前是个温润如玉年轻有为的少侠,但在弟弟面前就是个喜欢捉弄人的恶趣味哥哥。故意拿斐垣要当捕头的事情逗他,就准备看他跳脚气闷着急担心的模样。就等着季淙茗眼泪汪汪地一边锤他一边求他别让斐垣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但今天的季淙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我也要去!季淙茗连声道,我十八了,该有自己的事业了!哥!我明天也要到衙门报到!
    你去衙门干什么?那地方鱼龙混杂的,捕快说好听点是官差,讲难听点就是多了个名号的混子!不准去!季重阳立刻拉着脸不高兴地说道。
    要去的要去的!我的身手那么好,要为朝廷做出点贡献,不能浪费了这身好功夫才行啊!鱼龙混杂又怎么样,见识过了各种各样的世界,才能有自己的判断力!季淙茗哀求道,哥哥哥哥!我总不能一辈子在你和爹的庇护下长不大,我也要做出自己的一番事业才行啊!
    季重阳有些后悔拿这件事情逗季淙茗了,立刻硬起心肠无视他的撒娇:要干事业什么不行?你今天把剑拿起,就是初入江湖的大侠客了,惩奸除恶干什么不行?天地那么大,你且自在去远行不可以吗?非要憋在衙门那屁丁点儿大的地方。
    而且,捕快那种职业,处理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又费心力又浪费时间,里外不是人,有什么好的!
    说什么事业,什么闯荡,什么成长,都是假的!无非是听到斐垣要去当捕头的消息,眼巴巴地想要跟着一起罢了!
    季重阳心里又是酸又是妒,还有一些愤愤不平!
    季淙茗在季重阳这里吃了瘪,又跑去找娘亲,试图通过娘亲降服大哥的方法来打成他的目的。
    怎么又想起要当捕快了?这工作又累又辛苦还什么晋升空间,想当差,让你爹安排你去六扇门不更好吗?季夫人轻声细语地想要劝说季淙茗改变主意。
    但季淙茗就是铁了心,他有些委屈道:娘,斐垣他都要去当捕快了,我还赖在家里啃老,很没面子的!
    季淙茗是真的有些委屈,他们的计划里,杨茵茵要打入内部做起夫人小姐外交,一起赚钱组成坚实的后勤联盟,蒋消言整合武林势力,发展打手势力的同时正好还能让他打个痛快,季淙茗要负责提升力量,作为武力大杀器。
    斐垣是默认的头领指挥,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九月十五屠神。
    但斐垣从来就没说过要去当捕头啊!
    从季重阳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季淙茗都傻了,当场提出要一起去。然后被秒拒。
    季淙茗不甘心,又去找了季盟主。季盟主成天板着个脸看起来可严肃了,但比大哥还疼他。让蒋消言当堂主的事情,不也是三言两语地就答应了吗?
    季淙茗信心满满,然后又是被秒拒。
    季淙茗:骗子!都是骗子!
    季淙茗没有表现出那里不舒服的样子,情况看起来不需要任何担心。但作为一个父亲,季盟主实在没办法真的安下心。
    走火入魔可不是一件小事!
    斐垣?他和捕头扯上关系了?季夫人有些惊讶。换了谁,都会惊讶的。斐垣的顽劣在整个上流圈子都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很难想象,那个给捕快造成了最多麻烦的斐垣,竟然会去当捕头。
    斐垣说他想认真改变了。娘,我也不能被他丢下。你快和哥哥爹爹说说,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别急别急,不就是个捕快吗?这还不简单?季夫人宠儿子也是宠得不行,她没那么多担忧,男孩子嘛,怎么样都是闯,她的茗宝那么好,当捕快还能当歪了不成?
    目的打成,季淙茗高高兴兴地又陪着季夫人说了会儿话,被塞了满肚子的点心,然后高高兴兴地回自己的院子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大概是想到今天马上就要和斐垣成为同事,季淙茗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天还没亮就一轱辘爬起来,洗漱完先在院子里练会剑。
    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先练剑。但季重阳可不知道,在副本的设定里,季淙茗就是个娇生惯养被宠大的小娇气包。
    季重阳天赋出众但也不缺刻苦勤勉,早上起来练剑路过季淙茗的院子时,看见季淙茗的身影就是一愣。
    然后就被酸溜溜得酸气给包围了。
    心里又暗暗记了斐垣一笔!
    斐垣从季府回家时,一套崭新的捕头装备已经送到了家里。
    他脚才迈进侯府的大门,立刻就有人去向常月笙禀报了。等他一回自己的院子,常月笙便迎了上来。
    斐垣停住了脚步,眼神平静,表情冷淡:没什么天要塌地要裂国家要改朝换代的事情就别来找我了。
    常月笙还未开口就得到了这么一通话,脸上的慈爱和担忧一僵,有些茫然受伤地看着斐垣:垣垣,你说什么呢?
    斐垣定定地看着他,意识海里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他的心情很平静。
    常月笙问他你在说什么呢,这句话,应该是他来问常月笙的才是。
    你在说什么呢?那些关切的话,那些慈爱的表情,那些体贴的行为,都不是对他的。
    斐垣承认,他曾经是羡慕斐睿安的,羡慕常月笙能毫无保留地爱着斐睿安。他羡慕得发疯。
    但在母子骗局被揭穿后,他又一点也不羡慕了。常月笙曾经有多爱斐睿安,后来就有多恨斐睿安。倒在地上苦苦哀求斐垣原谅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呢?斐垣不知道,他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很荒谬,很痛苦,然后到达了顶点后,斐垣突然就没有感觉了。
    斐垣对常月笙,说没有任何感情是骗人的。他也曾经幻想过一切没有发生自己还是在常月笙身边长大的孩子。但到底是心有芥蒂意难平。
    斐垣无法原谅常月笙,一点可能都没有。
    说到底,常月笙爱得根本不是他。和他、和斐睿安,没有一点关系。她只爱自己罢了。靠着自认为的自我牺牲来自我满足。谁是谁,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谁都可以是她的孩子。她只是爱自己的孩子罢了。
    想到这里,斐垣便露出了一个笑:母亲,您知道您很烦吗?
    常月笙像是当头被人打了一拳,愣愣地看着斐垣,再看不出侯府主母的半分精明。
    我已经十八了,但这十八年,我做出过什么值得让人称赞的事情吗?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有什么名声吗?有的,有很多。但都是骂名。斐垣的恶意散发得很明显,他的恶意明晃晃,但却是缓缓输出,整个人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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