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晚上,看见宋明杰了。她没有告诉爸爸妈妈,只告诉霍震烨,我看见他教堂后面的花园里。
    程君怡压低声音:他帮了我跟小凯,他被关在家门外面。
    霍震烨点点头:我会告诉宋明杰的爸爸妈妈的。
    宋福生被关押在捕房,宋家以前的下人也都找来问话。
    女佣摇头:干不下去,给的钱再多,那屋子也呆不了。她每天晚上都能听见小皮鞋在屋里来回奔跑的声音,还有孩子在拍皮球骑自行车的声音。
    女佣把自己锁在房里,宋福生给的钱再多,她也不干了。
    太太疯了,太太每天晚上都跟小少爷玩。花匠这么说,他不住在大屋里,住在花园边的小房子里,偶尔太太还会到花园来,先生跟他说,看见了就当没看见。
    花匠也不干了。
    冯妈走的更早,她对巡捕说:太太这么好的人,小少爷又这么可爱,天杀的绑架犯。
    本来宋太太是很虔诚的教徒,带着一家人都信教,还给教堂捐了很多钱。
    失去儿子之后,先是在家里不停思念儿子,后来有一天,把家里的圣母像耶稣像都给砸了,大概是觉得捐了大把的钱,但儿子并没有得到主的保佑。
    先生做了很多事情哄太太开心,买衣服啊珠宝啊,太太本来好一点了,还又能去教堂了,不知怎么突然病得更严重了。
    白天闷在房里不出来,半夜的时候出来溜达。
    说完冯妈就叹气:我都跟老爷说了,这得找个姑子收收魂,收了魂人就好了。
    偏偏不听她的,看西医,还喝什么圣水,圣水哪有符灰水管用,反正这家是呆不下去了,她赶紧辞工走人。
    霍震烨看了看这些供词,问大头:宋福生呢?他醒了吗?
    醒了,昨天就醒了,但问他什么他都不回答。
    我来问他。霍震烨走进审讯室,宋福生呆呆坐在长桌对面,嘴里还念着妻子的名字。
    大头看他这样子就有些瘆得慌:这人不会是疯了吧?要不是疯了,怎么会绑架这么多孩子回家就为了办家家玩游戏?
    其中有一个大孩子终于肯开口说话了,他说每天晚上,他们都被宋夫人强迫着跟个娃娃做游戏。
    霍震烨坐到宋福生对面,他拿出那张全家福的照片,把照片推到他面前。
    宋福生看了一眼,就像被烫着了一眼低下头,可他终究还是忍不住,看着那照片哭了起来。
    宋先生,请你老实告诉我,他是什么?
    宋福生摇头,他脸色苍白,伸手摸出颈间的十字架,把十字架贴紧额头,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霍震烨看宋福生的样子,对症下药:你有没有找神父驱魔,或是道士和尚?
    宋福生低头,那是小杰,就算他现在不听话了,不乖了,可也还是小杰,他只希望妻子能够变得正常,他们能把小杰送走,而不是伤害它。
    霍先生认不认识超度亡灵的高人?
    只要能把妻子变回来,把给小杰送走,他愿意花一切代价!
    想到坐在轮椅上,还爱吃西点的白准,霍震烨面不改色:你先仔细说说,那三个孩子,你是通过什么途径见过的?
    是,是教堂的捐赠。他们是捐赠人,知道这几个孩子跟小杰同一天过生日,妻子当时看他们的眼神,让宋福生心酸。
    你妻子用什么办法拐来的这些孩子?
    宋福生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家里孩子越来越多,他们奔跑,玩闹的声音让他以为是小杰招来了更多的小伙伴。
    直到发现那是报纸上登的走失儿童,宋福生竟还松了一口气。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霍震烨问。
    宋福生低下头,他只想他妻子清醒,到时候他们可以悄悄的把孩子送回去,或者离开上海,他完全可以去香港做生意。
    可他没想到,妻子完完全全沉迷了。
    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霍震烨直直盯着宋福生。
    宋福生还想隐瞒,他目光闪烁。
    宋先生,我提醒你,那个东西,不管他是什么,他都在你妻子身边,他可能会伤害你的妻子。
    宋福生反而松了口气,用种放心的口吻说道:不会的,他不会伤害我妻子的。小杰是很爱妈妈的。
    霍震烨敲敲木桌:你儿子有个唱诗班的朋友叫程君怡,对吗?
    宋福生怔住了,他点点头,儿子活着的时候,偷偷跟他说过,他喜欢唱诗班里一个叫程君怡的女孩子。
    虽然她很凶,嗓门很大,但她很可爱。
    她说她看见你儿子了,说他在教堂后面的花园里。真的小杰在那里,那么陪着宋福生夫妻的是什么东西?
    宋福生嘴唇剧烈抖动,他好像喘上气那样猛的抽抽两下,他不可置信的揪着自己的头发,教堂后面没有花园,只有墓园,小杰就葬在那里。
    他的儿子一直乖乖的呆在那里,陪着他们过了一年的,是什么?
    告诉我,那是什么?
    是是个纸扎人!
    作者有话要说:  白:我闻到的就是纸的味道。
    第22章 七十七
    怀愫/文
    纸扎人?
    宋福生陷入回忆, 他两只手抱着头,目光涣散, 声音机械, 用这种办法暂时保持理智的叙述。
    我们是去给小杰做法事的。
    他们明明信教,可真等儿子死了,又希望他能像活着的时候那样, 享受到父母的爱和丰厚的物质生活,于是他们找到一家纸扎店。
    一家非常昂贵但非常精美的纸扎店。
    他们在那间店里给儿子定制了一切。
    宋福生颤颤发抖,现在回想起来,那家店铺,一眼望去就跟别的铺子不同, 那里面的一切,就像是专门为吸引他们走进去而布置的。
    宋福生闭上眼睛, 他不愿意回想, 可他还是压低了声音:我们我们买了一个小杰,一个纸扎的小杰。
    霍震烨脸色微变。
    法舟银桥、金童玉女,本来就是送葬纸马中最普通的,但宋福生夫妻并没有做普通的纸扎烧给儿子。
    他们定制了全套送葬纸扎, 都要新式的,什么小洋楼, 小汽车, 还有玩具火车,他们甚至还想给小杰烧玩伴。
    小杰很喜欢家里养的金毛大狗,他总是假装自己是位将军, 金毛大狗就是他的马。
    出于爱子之心,宋夫人在看到店主扎的洋楼汽车之后,恳请店主扎一只狗。
    当然可以,但要贵一些。那人听声音应该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他坐在帘幕里对他们说。
    钱不是问题,他们舍得花钱,两天之后就收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金毛犬。
    它蹲在那里的时候,甚至都分不出究竟哪一只是活的!
    宋瑛盯着那只纸扎狗发怔,然后她哭了起来,店主人坐在帘幕后轻笑:想要一个纸扎人,也不是不可以。
    宋瑛猛然抬起头,她恨不得能看穿帘幕:真的,可以吗?
    宋福生皱起眉头,他一把搂住妻子的肩 :瑛瑛,我们做的够多的了,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的。
    他知道妻子一直在自罪自罚,因为小杰是跟她出门时候被拐走的,但这不是她的错,是绑匪的错。
    宋瑛从听见店主那句话开始,就已经执迷了:别的都不是小杰,我只要我的小杰。
    宋福生心软了:真的可以扎跟我们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纸人吗?
    店主还坐在帘幕后,只露出两只修长的手,那双纤瘦的手搭在一起:你们真的,想好了吗?
    我们想好了。宋夫人急切说着,她害怕店主变卦,身上没带足够多的钱,就脱掉手表押到桌上。
    一周之后,他们收到了小杰。
    小杰睡在一只长纸盒里,它比真的小杰要小很多,脸也更圆润,看上去很稚气。
    店主没给小杰画上眼睛,他微微笑着告诉他们:不要给它画上眼睛。
    宋福生皱着眉头看这个纸人:这跟我们的儿子长的不一样。这完全不是小杰,这怎么会是小杰呢?
    但宋瑛已经完全沉迷了,她一看见小杰就抱着盒子不放手,她轻轻抚摸纸人的脸:小杰,妈妈接你回家。
    小杰就这么回家了。
    一开始,宋夫人只是把小杰放在房间里,她抱着小杰倾诉自己的思念,慢慢的她以为自己的儿子还活着。
    她把儿童床搬出来,小杰早上起来,晚上睡觉。
    宋福生又能正常出去上班,妻子甚至还能给他泡红茶,烤饼干,他们好像又过上了以前的生活。
    有一天宋福生回到家里,看见纸人小杰有了眼睛,妻子抱着小杰满面都是幸福的微笑,对他说:小杰怎么能没有眼睛呢。
    宋福生想到店主说的话,可他并没在意,只是一个纸人罢了,画不画上眼睛都是一样的。
    妻子买来更多的新玩具,好像纸人小杰能够陪她一起玩耍。
    宋福生一开始是纵容的,妻子的精神越来越好了,她又能正常的跟人交往,甚至他们还又一起去了教堂。
    可慢慢的,宋福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家里随处会有乱放的玩具,客厅里,花园里。
    女佣人总说自己肯定收拾得很干净,宋福生以为一定是女佣偷懒了。
    小杰生前很喜欢的那只金毛将军,也被妻子送走了,她厌恶地说:它疯了,它不认识小杰了。
    那只狗会一直扒妻子的房门,只要它能活动,就会围绕在宋夫人的身边 ,还对摇篮里的纸人发出低咆声。
    狗被送走之后,女佣们也一个个离开。
    一个晚上,宋福生被声音惊醒。
    起床就看见妻子和小杰坐在二楼玩乐房的地毯上玩游戏。
    他本来觉得痛心,妻子的病没有好起来,反而更严重了,他刚想上前拥抱妻子,就听见她对纸人说话:小杰喜欢这个玩具吗?
    小杰,点头了。
    宋福生吓得呆站在门口,妻子回头看见他,笑得温柔又甜蜜,冲他招手:福生,快来,看看小杰多聪明啊,他自己搭的积木。
    地上积木歪歪扭扭的,就像是小孩子搭出来的。
    她甚至还对纸人说:小杰,去叫爸爸。
    小杰站了起来,它跑到门边拉住宋福生的手,让宋福生坐到游戏室里,爸爸和妈妈,一起看它玩耍。
    宋福生强行挤出笑容,陪小杰玩到天亮。
    终于天亮了!
    妻子抱着小杰去睡,而他仓皇跑去那家纸扎店,他想让店主把小杰收回去。
    但没有这间店,那家店关门了。
    每个晚上,宋福生一撮一撮揪自己的头发,每上晚上它都会来找我。
    把书房门关上也没有用了,它会趴在门缝下注视你,它甚至还会爬到窗户上,敲响窗户,让爸爸陪它玩。
    它的要求也越来越多,虽然它不会说话,可妻子能懂得它一切心意,比如,它想要玩具,它想要玩伴。
    霍震烨沉默听着,他问:那三个孩子,就是它挑选的玩伴?
    霍震烨用挑选这个词,他好像立刻接受了纸人会动会思维,宋福生濒临崩溃,听见霍震烨还能这么冷静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反而清醒了一些。
    他用种古怪的目光看着霍震烨,从喉咙里发出神经质的轻笑声:它想它想当人。
    霍震烨疑惑:它想当人?怎么当人?
    宋福生不说话了,他也不知道,但他妻子显然是明白的,她把跟小杰同日出生的孩子,一个又一个的带回家来。
    还有呢?
    霍震烨异常冷静的态度,让宋福生好受了一些,他终于可以倾诉,虽然身体快到极限,但精神状态缓和下来。
    小杰,它吸阿瑛的血。纸人是不用吃东西的,可妻子已经完全把它当真人对待了,她亲手给它做菜吃,摆了满桌,希望儿子能尝一口她做的菜。
    小杰从不感兴趣,它是个纸人,当然不会吃东西,直到阿瑛不小心切破了手指头。
    它看着妈妈,流露出了渴望,阿瑛就把手指头伸了过去。
    宋福生最后拉住霍震烨的手,两只眼睛似乎就要脱眶而出:它去哪了?阿瑛去哪了!它不是小杰,它会吸干她的,求你,把它烧掉。
    那个年轻的男人说了:如果你们不想要它,烧掉它就行了。
    那间店铺在哪?
    没用的,我找不到那家店了。宋福生还在一把一把揪自己的头发,我每天都去,每天都去,可就是不开门,根本没有这家店。
    他在绝望中差不多把地皮都摸过一遍了,可怎么也找不到店主的影子。
    说地址。
    三官堂,七十七号。
    霍震烨记下地址,把钢笔插进口袋,他对宋福生说:你应该想得到这案子会怎么了结。
    就算宋福生肯说出去,也没有第二个人会相信他,他们一定会说是宋夫人拐走了孩子,藏在自家的阁楼里,而宋福生要么是同谋,要么是知情不报。
    宋福生一直在隐瞒,也是在害怕这个,如果他能早点悔悟,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样。
    霍震烨想到被勾走生魂小凯,对宋福生一丝同情也无,站起来离开审讯室:你好好想想要怎么说吧。
    他刚离开审讯室,大头就凑过来:霍公子,你问出什么没有啊?
    没有,霍震烨晃晃手里的空荡荡的口供纸,他什么也没说。
    大头是猝不及防被砸晕的,也幸好他头硬,但他没看清砸他的人是谁,就以为是宋夫人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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