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教堂两侧墙壁上用于应急的蜡烛们突然之间被点燃了。
    橘红色的火光瞬间将黑暗驱走,理查托勒姆被汗水和泪水打湿的侧脸被烛光照亮,他颤抖着将自己的头埋进臂弯,如同身临审判之庭被熊熊烈焰灼烧。
    光明的地方变得愈发光明。
    藏匿在角落处的阴影也变得更加浓郁。
    而尼克松哑然失声,在这一刻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差点跌坐在地他直到现在才发现,教堂的天花板上笔直地用细线吊着上百个似人似虫的头骨,它们在无风的环境中一动不动,微微泛黄的眼窝全部对准了理查所在的位置,像一群沉默无声的陪审团。
    而在神像正前方的长桌上,摆着一个铺满玫瑰和碎骨的棺椁。克明廷镇的利奥波德主教就躺在那一堆不知是否来自于人类的雪白碎骨中间,无知无觉地紧闭双眼,胸膛毫无起伏。
    鉴于理查托勒姆现在的惨状,尼克松都不能欺骗自己说利奥波德主教身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仅仅是陷入沉睡。
    他瞳孔散乱、呼吸急促,手臂上的肌肉无端地颤抖。尼克松深吸一口气,紧握住自己冰凉的手腕感受着手心湿滑的汗渍,终于不得不将目光投向神像所在的位置。
    其根本不是神像。
    火光的映照下,尼克松发现理查托勒姆正跪在取代了神像的未知存在身前。
    祂穿着一身宛若鸦羽的黑色长袍,袍角如同混沌之中伸出的爪牙,铺散在花纹繁丽的地砖上不断侵蚀。尼克松的眼神控制不住地向上转移,从祂惨白削瘦的指骨、再到嶙峋的颈项,最后是那副从未在众人眼前出现过的面孔
    你好。阿撒托斯轻缓地说。
    该如何用语言去形容那副不属于人类的外表呢?
    尼克松浑噩地思考祂的黑发融进夜幕里,半张和人类别无二致的面孔绮丽绝伦、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膜拜亲吻。而祂另一半张脸则像是深海之中的造物,有着绝对无法否认的美丽,却又难以描述的惊悚。
    它就像是最高明的艺术家灵光一闪、在脑海中将天堂和深渊相结合,描绘出最接近真实的想象。尼克松看到祂那一半头颅上生长着状若鸟类翅膀的羽毛,还有着虫族锐利崎岖的脊骨。祂的颚骨所在的位置攀附着漆黑的触肢、被不知名的深红色纹路包裹,如同寄生在人类肉身上的恶魔伸出的指尖。
    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一团混乱无序之中,居然还盛开着一朵纯白色的蔷薇花。它的花蕊混在一群邪恶的同伴间丝毫不显得突兀,竟还在腐朽之中绽放出旺盛的生机。
    尼克松几乎没听清祂向自己出声、用人类的语言打了一声招呼。
    他头晕目眩地后退几步,靠着教堂中的桌椅保持平衡,语无伦次地回应道:是您究竟那个理查托勒姆和利奥波德主教
    当他吐出这两个名字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属于人类的那只眼中闪过一道红芒,就好像是尼克松梦里从月亮中央流淌出来的血色。
    他们都没有死。阿撒托斯说道,你已经听见了理查托勒姆在我面前诉说自己犯下的罪。
    他应该在你们人类之中得到审判。
    他他因为自己过去的错误行为受人胁迫,捏造证据诬陷伊戈尔。尼克松多年的职业素养以及对好友的惦念支撑着此刻的理智,利奥波德主教又做了什么?
    利奥波德的孩子在去往边境地区出差的过程中,遭到了路过的虫族军队的迫害,不幸客死异乡。他面前的神明回答道,利奥波德出于报复的目的,以提取人类和虫族双方优良基因这个理由,利用自己的职权和人脉囚禁了一部分虫族俘虏,并利用他们培育出从一出生起就背负着惨痛命运的人虫混血儿。
    人类和虫族私下进行联络会被视作叛国。
    理查托勒姆十六年前受到过利奥波德蛊惑,并生出一个女孩儿。但是他在清醒之后选择了逃避,直到近日才首次和那个孩子见上一面。
    所以那些人就是揪住了这个把柄?尼克松震惊地说道,就因为他过去和虫族生下过一个混血小孩?
    以你的职业,应该更了解自己同族的心理。
    阿撒托斯居高临下地俯看着他:恐惧、厌恶、后悔、对未来的担忧、渴望更进一步的野心想要将一个人推到歧路上,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我明白了。尼克松垂下眼眸,不敢再直视那张面孔,甚至不敢在脑海中重复地回想,他心中恐惧和激动的感觉于此刻并存,您想要我如何做?
    做你应该做的事。
    如果你仍然将伊戈尔苏利文视作挚友的话。
    说完这句话,教堂两侧的烛火明明灭灭,似乎很快就要彻底回归到黑暗里。
    尼克松伊夫林在此时忽然反应过来一个关键点他在对话的过程中左手一直用力握紧右手的手腕,却丝毫没有感受到疼痛!
    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他不假思索地在周围的火光彻底熄灭前大声问道,请问我现在是否是在梦境之中?您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着的神明?
    话音刚落,尼克松眼前一黑。
    下一秒,他喘着粗气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身。同事迈克在旁边被他剧烈的动作惊醒,宛若呓语似的侧头含糊地问道:几点了你今天怎么醒的这么早?
    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尼克松跌跌撞撞地下床拉开窗帘,看见圣马丁鸟漆黑色的翅膀舒展开来,将仍然还悬挂在地平线上的银白色圆月一分为二,划出一道凌厉的曲线。
    然后他低下头,发现手腕上的疼痛正不断传来尼克松的左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不断抽搐,右手的腕骨处则显露出一片青黑色。
    我做了一场梦他轻轻地、怕惊扰到什么东西似的小声回答同事的问话,不,应该说,我梦见了一处现实。
    第29章
    太阳升到天空的正中心时,尼克松转着笔坐在宾馆房间的阳台里,靠在一张粗藤编织成的椅子架上,面前的圆桌上摆放着一摞白纸和一台笔记本电脑。
    房间里时不时传出同事迈克的大呼小叫:有人在教堂的棺材里找到了利奥波德主教,他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克明廷镇医院里的医生说这很可能是癔症或者癫痫引起的疾病症状。但是现在也不排除由其他心理或者精神问题引起昏睡不醒的可能性。
    首都教会表示高度重视并且正在考虑将他送往一些大医院进行治疗。
    天呐这个新闻标题你真应该看一看,尼克松!
    《理查托勒姆酒宴现场被曝光,克明廷镇教会或成虫宴幕后黑手》呕这照片看上去真有点恶心,现在某些人的怪癖真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不过你倒是快点过来啊尼克松!同事激动地拍打着被子,这可是丑闻!难以接受的丑闻!从消息和照片被爆出来的那一刻起删热搜的小动作就没有停下来,哈!但是有什么用处呢?现在人虫混血儿的来源问题已经被摆在台面上了,还有战后俘虏的待遇简直是一团乱麻。
    尼克松保持着沉默,转笔的速度越来越快。
    同事迈克一把扯开通往阳台的门帘:你猜理查托勒姆怎么样了?
    尼克松转笔的动作一顿,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是不是闲得蛋疼?
    我没有,同事说,但是理查应该挺蛋疼的。他好像精神失常把一个虫族当成了自己过去的辜负对象,抱着人家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不停道歉、间或还伴有自残行为。如果救助人员再晚来一步,那只虫子估计就忍不住要对着他的下半身动手了。
    尼克松:
    他心情无比的复杂,一方面想到理查托勒姆亏欠的对象是自己的好友、不由得升起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另一方面当他听到这人居然疯狂到把一只虫子当成伊戈尔时、又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大概这就是看大佬干翻一个马前卒小人时,因为过于理所当然而生出的无聊之感。
    在这种无聊情绪的支配下,他抬起仍然泛着淤青的右手腕在纸面上写写画画。迈克见他无动于衷的样子,好奇地凑过来看:你在写什么等等你没有写文章?!你居然在画画?
    这还是那个每天除了工作之外什么事情也不关注的尼克松伊夫林吗!!
    那么大惊小怪干什么。尼克松漫不经心地在纸上涂涂画画,我当初还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素描和油画呢。
    他身边摆放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开着两个窗口。
    左上方是一个写了一半的文档,标题叫做《震惊!理查托勒姆跳槽内幕!》,下面小字是从元帅副官的隐秘情史分析其心理特征。
    右下角则是一条毫无关联的天文网页,上面说的是克明廷镇昨夜凌晨一点左右发生了持续两小时的罕见红月现象,但是天文学家此前并未预测到月全食的发生,因此该天文现象发生的原因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你这次不钓鱼了?迈克没在意月全食,关注点全在文章上,光明正大往上添砖加瓦呗?
    钓鱼罪孽深重,这两天运气不太好,我决定稍微养一养。尼克松回答,理查托勒姆被格里芬家族抛弃了。这一代掌权人朗曼格里芬看上去口无遮拦,其实从来都心中有数、大事上绝不糊涂。他们一定不会为理查出头,还会努力将这件事和苏利文元帅叛国案撇清关系。
    同事道:但是理查托勒姆已经疯了。只要有人能够证明他近些年来因为心理压力越来越大、无法保证在元帅的案子里出庭作证时神智清醒,那么苏利文元帅叛国案就会被重审。
    所以为了防止这个马前卒反噬自身,格里芬不仅会操纵舆论,还会将过去和托勒姆的暗中联系统统甩干净。这样就算理查因此遭到民众的口诛笔伐,他们也清清白白、甚至可能是惨遭蒙蔽的受害者。
    朗曼格里芬真是消息灵通且反应迅速。迈克感叹道,我看到已经有不止一个人现在因此质疑苏利文元帅叛国案中人证的可靠性,但是却丝毫没有去尝试攻击不止一次公开声明给理查撑腰的格里芬家族。
    格里芬家大业大位高权重是事实。尼克松托着腮在纸上写写画画,换做是我,在有一击必胜将他们按死永不能翻身的把握之前,也不会轻易趟这趟混水。
    所以尽管现在他觉得无比的枯燥无聊,也只能在理查这件事上稍微打一些擦边球,丝毫不能触动利益的核心。
    迈克抽了一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来,抢过他面前的画纸:你在画什么?
    呃哇?尼克松的同事发出一声勉强的称赞,倒是真挺不错的所以你昨天晚上做噩梦了?
    雪白的画纸上赫然出现了一张有着人类脸型的面孔。
    尼克松没有画的太写实。他确实学过很长时间的绘画,这会使用了十分抽象的笔法来描绘画上人的五官,到处是杂乱的线条、不知名的符号和大块大块铅黑色的阴影。
    唯一被细致描绘出来的是一朵盛放的蔷薇花,它的花枝从画上人的头骨中生长出来,成为浓郁的黑色里唯一的亮眼之处;那根系又好像是在脑髓中汲取着热烈的养分,雪白色的花瓣间隐隐流淌着暗红色的纹路,如同鲜活生命体轻柔鼓动着的动脉血管,又仿佛美丽女人伸出的芊芊指尖,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迈克看傻了眼,好半天才试探着抚摸那朵蔷薇花瓣,就好像它们已经从画中活了过来、亲吻着他的指尖似的。
    然而尼克松一把把他的手打开。
    别碰,墨还没干。
    你真的没事吗?同事向后靠了靠、心有余悸地远望着那幅画,这张脸也太吓人了吧,正常人会画出这种东西来?
    尼克松反问他:你不觉得特别漂亮吗?
    他们两个人在克明廷镇正午的微风里,坐在阳台上面面相觑。
    半晌,同事迈克站起身嘟哝道:算了算了,我看你是忙得头脑不清醒,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应该就没问题了。
    说完,他转身走进室内,拿出自己的设备开始进行今天的工作。
    尼克松则在他身后盯着那幅画看了很长时间,然后他提起笔、在人像的肩头添了一只有着灰色羽毛的圣马丁鸟,乍一看上去,就像是在和画上的神明交颈而眠。
    **
    理查托勒姆绝不无辜。朗曼格里芬交叠着双腿坐在桌子前,西装革履,头上打着发蜡,脸上的笑容比画上去的还要虚假,他就是个又无能又愚蠢的废物。伊戈尔苏利文在战场上救了他又把他培养成副官,但是他是怎么回报自己的恩人的?一个只顾着自己的白眼狼罢了,还不如蛆虫有价值,换做是我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福特希尔坐在他对面,深灰色中泛着些许蓝的眼睛探究地看着他:您与我说这些是什么目的?
    辱骂一个人渣需要理由吗?朗曼理所当然道,我还指望着你跟我一起骂他呢。虽然我听说你和苏利文元帅所在的小团体关系不太好,但是想必对这种小人也是看不上眼的吧?
    福特没有反驳他口中和伊戈尔关系不好的言论:可是据我所知,您的家族曾多次帮助不畏强权的托勒姆先生,还有一些负面的针对苏利文元帅的传闻。
    无稽之谈。格里芬家族的当家人想也不想地否认,我们当初帮助托勒姆,是站在当时的立场上,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哪怕到现在我也不认为应当将他犯下的错误和给苏利文元帅叛国案出庭作证这两件事混为一谈这并不是说我认为人证的说辞板上钉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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