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深褐色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没有掩盖好的痛苦,我不是来寻找罪魁祸首和推卸责任的,至少今天不是。我只想知道真相这卷磁带到底意味着什么?
    如果你遵循着理性渴求真相的话,那事情就简单多了。我不能回答你全部,不过至少我知道的这些东西可以告诉你。伊戈尔示意他在自己对面坐下来,就从一个最基础也是最根源的话题说起,你相信这世上有神吗?
    ?
    **
    这是个陷阱。雨果轻巧地转着面前桌子上的一个A4大小的实体屏幕,上面正播放着客厅内的画面和声音,如果尤里被愤怒和恐惧驱动着来到这里,抱着想要取回自己失去的东西的想法,那他说不定可以平安离开。
    坐在它旁边的艾丽卡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但是他并不是来责备谁的,他接受了自己已经无法挽回失去之物的现实。他只是想要知道有关于自己的异能,那些幻听中的声音,他在女王生日庆典日看到了奇异景象以及这些东西和我们的关联。这不是很理智吗?只有了解才有可能对抗。
    对。雨果赞同地说,他选择了正确的道路,不过阿撒托斯正因为这一点才不会放过他,是不是?
    咦?
    艾丽卡回过头,看向坐在角落里望着虚空发呆的神明。
    温蒂在一旁小声说道:哥哥和我提到过,神明大人想要新的信徒,那尤里塞斯先生这种应该是很好的人选。
    加西亚在和阿撒托斯斜对角的地方打了个哆嗦。
    就是这样。
    他想。
    神的偏爱未必是件幸运的事。
    而当你对此甘之如饴的时候,就意味着再也无法挣脱你将成为祂麾下的铁蹄,祂手中的利刃,祂最忠诚的战士,也是祂随时可以割裂的左膀右臂。你会时刻将祂放在眼前,祂战场上挥舞的刀锋所指就是你唯一前进的方向,但因为离得太近而祂又太耀眼,你将看不见半点光芒之下隐藏的阴霾。
    简而言之,人类畏惧自己无法掌控的事物。
    信仰邪神,被祂眷顾,就是将自己的一切托付给了未知。
    怎么敢全心全意地投注以信任呢?
    又该如何拒绝祂?
    **
    我的理智让我觉得你在胡言乱语。
    尤里说,你所说的一切和我此前受到的教育以及联邦的权威者宣扬的内容不符。
    眼见为实。伊戈尔道,或许对你而言,应当是耳闻为实。
    不知名的乐器演奏出的音乐声再次响了起来。
    尤里微微阖上眼,感觉自己仿佛坐在一辆永不停息向前行驶的轨道列车上,窗户外头是重复着的单调的景色,周围人的面孔模糊不清,他们的对话声也宛若窃窃私语。唯一被他注意到的只有从列车广播中流淌出的音乐。
    只有音乐。
    他靠在坚硬的列车椅背上,走在安宁的归家途中,哼着熟悉的、只有自己才知晓的小调。它像老人手中洒下来的金黄色糖浆,将他的思绪搅合的粘稠又甜蜜,这一刻,不论是残酷的命运还是永恒的病痛折磨似乎都远去了。
    他闭上眼,沉睡在了温暖的幻觉里。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
    尤里霍然睁开眼,喘着粗气惊疑不定地撑起身,一只手在身边摸索着什么。
    你想做什么?他对面的伊戈尔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就好像时间还停留在半个小时之前一样,找你的刀,然后对着自己的耳朵捅进去?你的习惯让人不敢苟同。
    就算刺穿了大脑也很快就会重新生长。尤里放弃了徒劳的尝试,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我不知道谁能用怎样的手段杀死我。
    伊戈尔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尤里叹息道:我相信了,苏利文先生。
    你的决定权在你自己手上,我只是告诉了你一部分你想要知道的真相。
    但主动权从来不在我这里,对吗?尤里又四处打量一圈,而后对伊戈尔说道,我唯一的筹码是,我觉得自己会有用处。虽然不知道在你们看来究竟是哪一点更有价值。
    那取决于你能做些什么。
    你们有医生,也有战士。尤里说,既然你毫无顾忌地出现在这里而没有人发现,说明后勤工作也做的不错。我想不通你们需要我做什么等一下。
    他用力捏紧自己的手指,皮下血管因此破裂又很快愈合:你们需要的究竟是一个明面上的代理人还是一个暗处的刽子手?我觉得这两点你都能胜任。
    你也可以。伊戈尔饶有兴致地说道,所以挑一个?
    又过了一会,尤里说:我不太喜欢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
    好吧。伊戈尔心道,大概有什么样的神就有什么样的信徒。
    不,这个想法也太没礼貌了。
    不过下次至少来一个能出门和人打交道的成年人吧?
    那就这样。表面上,他若无其事地说道,现在你可以去试着去见祂了。
    第82章
    很多年以后当有人问起,尤里塞斯瓦伦第一次见到阿撒托斯时究竟是怎样的想法,他回想了很长时间也只能坦然说道:我不记得了。
    他的后辈们觉得他在说谎。
    怎么可能呢?那明明是很珍贵的机会啊!
    尤里摇了摇头:我只觉得恐惧,而且那时候想要和祂见面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什么啊?可是祂不是从来不会出现在信徒的面前吗?尤里前辈,请再讲一讲嘛,为什么会觉得害怕呢,神明大人永远不会伤害我们。
    尤里拒绝了他们:没什么可说的。有些隐秘只有自己发觉才有意义。
    祂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加西亚医生曾经这么告诫他。
    尤里一直弄不明白医生和那个队伍核心的关系,加西亚看上去最清醒,但他的清醒的认知却来自某种和神赋予的力量相关的东西。
    加西亚有着预言能力的眼睛曾经在某个梦境中看见了阿撒托斯真面目的一角。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能从畏怖中脱身,哪怕他的朋友们一直在尝试说服他。不过任何情感都可以被磨灭,唯有恐惧不会。你以为自己暂时遗忘了它,但下一次再直面危险的源头时,你又会沉浸在不可自拔的僵硬与慌张里,直到逃跑、或者被吞噬。
    尤里理解他,所以也习惯了对方会时不时仿佛一个卧底在邪教徒中间的正义之士般好意给出提醒。
    而对尤里而言,他先天性的病症与强大的异能是命运赋予他的恩赐和折磨,他失去过痛觉与嗅觉,所以再产生异样的听觉与视觉,也不过是从糟糕度E变成了E的问题所以对他而言,阿撒托斯是施暴者之一,也是使得那条偏离轨迹的命运车轮再次拐弯的强大力量。
    尤里不知道这辆车会驶向何方。
    而且,他虽然遗忘了那场值得纪念的初次见面,却仍然记得当时阿撒托斯对他说了挺奇怪的一句话:
    没有痛觉,又因此而失去了嗅觉?祂那双如同蕴藏着宇宙深处全部黑暗的眼睛注视着他,平淡地说道,我说不定可以帮你治好它,但是我不会。
    为、为什么?人类因为过于震惊甚至忘记了生气。
    因为我不想。你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尝试治疗,我不会干涉。阿撒托斯的瞳孔里闪过一道复杂的光,尤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不过如果你不想听见那些音乐声的话
    祂身边的眷者温柔地伸出手,按住祂搭在扶手上的看上去没有温度的手指。
    有那么一瞬间,尤里觉得灰发男人会弯下腰,去亲吻那只仿佛褪色的指尖。
    或许他没有这么做,只是因为还有其他人在场。
    不!尤里当时下意识大声说道,请别!请别那么做!
    你还是想听见它?
    我不觉得它很好听。人类说道,但是这是我活到现在遇到的唯一变数,它让我觉得我还活着。
    神明答应了他,让那声音以固定的、不会大幅影响听力的程度恒久地回荡在他耳畔。
    听上去甚至有点像个有趣的童话故事,像灰姑娘请神仙教母把枯枝变成水晶鞋。
    这是尤里唯一的印象。
    **
    这世上有太多人仅仅是因为运气不好就丧失性命,他们信仰的神也没来拯救他们。阿撒托斯在和伊戈尔独处的时候嘲讽道,但我不帮忙不是因为任何复杂的、人类道德与伦理层面的理由,就是因为我不想。
    您完全有权利这么做。
    神明哼笑一声,因为和伊戈尔并排坐在床上,一扭头就能很轻易地咬耳朵:但是我会为了你做任何事。如果你想要我帮忙的话,我就会去做。
    您知道我们人类怎么称呼您假设的这种行为吗?
    什么?
    道德绑架。伊戈尔忍着笑说道,如果被人公开出去放在论坛上,我会被很多三观端正的人骂到怀疑人生。
    阿撒托斯眨眨眼睛,重点偏移:有人敢吗?
    雨果?
    阿撒托斯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伊戈尔假装自己没听见他骂人:不过您为什么会那么说呢?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觉得尤里的病症和您这具身体的一些小问题,有一点像。
    是非常像。阿撒托斯毫不在意地纠正自家眷者,我也感受不到痛觉,不过我嗅觉良好,味觉失调。至于他听到的那些音乐声,他随意地哼了两句,我几乎每次睡觉的时候都会听见。
    对于尤里而言,这是种疾病,会带来灾难与厄运。不过对我来说反而一种常态。
    你或许会觉得,尤里生来就有病,为什么他不能够习惯?
    这就是差别。他需要痛觉来警醒他外界伤害的程度,需要保护自己,需要正常生活,甚至需要另一种异常来证明活这种生存状态。但是我不需要。生存和死亡的边界对我来说太模糊了,我根本不能理解死。
    一个你喜欢的小说人物在作者笔下死掉了,你写了一篇改变剧情的同人,它就又活了过来。阿撒托斯说,这就是我眼中的生和死。
    您是活着的,也是清醒的。伊戈尔低声说道,请您别再怀疑这点了。
    阿撒托斯笑了起来:为什么你要在意我不在意的东西?
    因为永别很可怕。人类喃喃自语,死亡很可怕,永恒的沉眠很可怕。
    别担心。神明歪着头亲吻自己的眷者,我知道我们都活着。
    **
    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与此同时,雨果在思考另一个有趣的问题,你们看,就算他是虫族,也是智慧生物,是货真价实的群居动物。他作为他们族群的王,拥有支配每一个个体的力量,还可以将自己的思维降临到任何一个容器里。
    所以呢?它的小听众之一温蒂问道。
    所以,雨果打了个响指,你的第一想法是不是,虫族具备同一个集体意识,就是阿瑟?
    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艾丽卡举起手,像是在课堂上回答问题,不过后来我觉得不太对劲,如果之前和我们沟通的每一个虫族都是阿瑟的话,那他难道不是早就疯了吗?或者虫族的精神和人类不太一样?
    事实上,我操纵威廉姆斯就是这样。雨果身边的仿生人鞠躬行礼,但我不是生物,我是机器人,就算我的情感模块的模拟程度高达99.9%也不意味着我的大脑和生物大脑工作原理相同。除非阿瑟脑子里写满了C,不然我觉得他办不到。
    我也这么觉得,雨果少爷。威廉姆斯应和道。
    温蒂想说,你大可不必。
    一旦意识到威廉姆斯是雨果小号,就不由自主地觉得这个仿生人多少沾点精神疾病。
    所以其实虫族的个体意识是存在的?艾丽卡很有求知欲地追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我猜测是支配权。雨果看上去已经分析很久了,就等着其他人来问,一旦说起这个话题立刻滔滔不绝,他们的王族对其他虫子享有绝对的支配权。这种地位不是由能力或者后天进化决定的,而是存粹的先天差异,就好比蜂群中的蜂后和工蜂一样。此外,不同种的虫子能力也各不相同。
    我们都知道智人是人属下的唯一现存物种,由直立人进化而来,更早期的尼安德特人之类早就灭绝了。但虫子不是,他们种群庞大,物种丰富,各司其职,统一管理,是和人类社会完全不同的另一种高效运转方式。
    温蒂的眼神逐渐从一开始的闪闪发亮变成了死鱼眼。
    抱歉,我以后有机会一定努力读书。
    艾丽卡立刻给了她一个矮了半截的爱的抱抱。
    总之你们只要知道他们不是每一个都是阿瑟,但是阿瑟可以变成任何虫子,而且不会有背叛、又不会有意见不统一就行了。
    那艾丽卡迟疑道,那一个种族是否会存续下去,不就完全依赖于单独个体了吗?
    雨果耸了下肩膀:既然能从优胜劣汰种生存下来,就说明他们一定有独特的优势当年仿生人战争的时候我们一度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到最后不是也失败了吗?有些数据无法分析的东西,或许只有神才能预测。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我分析的是对的,那阿瑟不仅不是疯子,还是个少见的智者。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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