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接过了药碗,一饮而尽。
    谢玉之见状也不在意,把空碗接过放在一旁,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不相关的事:大辽使者今晚便会离京,还有抚远将军孙桐,他手中的兵马也很快就会交由父亲接管。
    沈妙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起这个,想了想道:前几日陛下让他交虎符,他磨磨蹭蹭的不愿给,数万兵马就这么交出,他只怕不会甘心。
    他确是不甘心的。
    谢玉之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原是想看看院中栽着的那棵梧桐树,可惜天太冷了,花窗紧闭,什么也瞧不见,只得作罢。
    没过多久,房门忽然被人扣响,忍冬在外头柔声道:二爷,公爷那边传话来,说是请您用过午膳后前去点云阁议事,万不可忘了。
    谢玉之闻言一顿,淡淡道:我知道了。
    沈妙平敏锐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想起这几日昌国公一直频繁的叫他去点云阁,微微皱了眉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整日巡街串巷,小道消息也听了不少,略一思索就想通了关窍,瞳孔一缩,追问道:是不是礼亲王
    嘘
    谢玉之立刻压住了他的唇,直视着他的眼睛:有些事心里知晓就可,不必说出来。
    礼亲王若真想谋反,就一定会借助耶律俊齐和孙桐的力量,而今天无疑是他最后的动手机会,武将之中以谢家为首,且有一女入宫为妃,论亲戚关系也比旁人更近一层,真出了事,谢家只怕要第一个冲在前头。
    沈妙平握住谢玉之有些冰凉的手,脸上罕见的没有什么笑意:你有腿疾,可别去凑热闹,帮也帮不上什么忙。
    话虽如此,统率三军一半靠兵符,另一半靠的却是威望,昌国公府子嗣单薄,统共就谢玉之一个能扛事的,换了旁人调不动兵马,皇帝也信不过,再说谢延平年事已高,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谢玉之道:我当初远征东夏,右腿中箭,伤势比现在还重,不也带着军士杀出了一条生路么,再者说,我腿虽然瘸了,弓还是能挽动的。
    沈妙平不知道该怎么说,抿唇不语,莫名有些心烦意乱,谢玉之见状一笑,拉了拉他的手:来,穿上衣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沈妙平用被子蒙着头,背过身去躺尸:懒得动。
    必须动。
    谢玉之把他强行拽了起来,又给他套上一件衣裳,攥着沈妙平的手走到了隔间的书房:今夜我和父亲不在府中,外头虽留了人手保护你,可到底也不稳妥,你自己要当心。
    他说着将多宝架上的一个古董花瓶移开,露出了里面小半个巴掌大的暗格,沈妙平见状一怔,谢玉之却并不解释,将里面的机关用力按进去,只听哗啦一声响,书桌后方的整面书架竟自动往旁边移动了些许距离,露出了一个只能容纳一人通行的暗道出来。
    谢玉之点了根蜡烛,神色在烛火的照耀下并未柔和半分,他罕见的强硬,拉着沈妙平走了进去,待他们身影消失后,书架又缓缓移动了回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入目是一片漆黑,烛火亮起,显露出脚下的一条阶梯暗道,这里空旷,连轻微的声响都能引起回音,沈妙平下意识扶住了谢玉之,接过他手中的蜡烛,同他一起走下石阶。
    谢玉之道:父亲性子太过耿直,已经做好了身死报国的准备,自然不会留什么后路,现在城外全是辽兵,这个暗室除了我谁也不知道,等我走了你就待在这里,干粮和水都已备好,出了什么动静都别管。
    他转身看向沈妙平,却因着四周黑暗,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声音平静,一如往昔:此战不会太久,翌日一早,我若得胜,自会打开暗道来找你
    暗室中除了干粮和水,另有一张睡榻,谢玉之说着倾身,并压下沈妙平的肩膀,迫使他低头看向床底,这才继续后面未尽的话:我若没来,你等干粮吃完就立刻逃出去,床下的地砖掀开,有一条暗道,很长,也很黑,会很难喘气,但你不要怕,顺着一直出去就是城郊
    沈妙平从头到尾一言不发,闻言不知为何,忽然一下子猛的站起了身,对上谢玉之沉静的目光,他后退几步,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激,半晌,又掀起衣袍下摆,重新蹲了下来。
    你继续。
    沈妙平道:你继续说吧,我听着
    谢玉之有条不紊,继续道:倘若礼亲王事成,谢家必受牵连,你逃了出去就隐姓埋名,再不要回来。
    受牵连是什么意思,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要么满门抄斩,要么挫骨扬灰。
    谢玉之又站起身,从床头拿出一个大的紫檀木匣子,打开一看,最面上放着一封信,沈妙平眼尖,发现底下还有一沓厚厚的银票。
    礼亲王想必不会和小鱼小虾计较,你并非谢家直系,如果真那么不走运被抓到了,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
    那信封上写着和离书三字,沈妙平正欲伸手去拿,却又被谢玉之避了过去,他抬眼注视着沈妙平,一字一句道:你记着,这和离书是为了保你的命,却并不代表,你从此以后就和我没关系了。
    生是我谢玉之的人,死是我谢玉之的鬼,一纸契书改不了,生死也改不了。
    声音在地室回响,尤为清晰,沈妙平闻言忽然又不动了,往日机灵的一个人,今日木讷寡言的不行。
    那封和离书最后是被谢玉之强行塞到他手中的。
    你素来机敏,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我原有许多话想叮嘱你,但又觉得没必要,我能做的都做了,但你若还是因此受了我的牵连,那也是命中注定,就当我欠你的,且记着,下辈子再还。
    恍惚间谢玉之说了很多,有些沈妙平听进去了,有些沈妙平没听进去,最后时间不早,谢玉之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沈妙平忽然一把拉住了他。
    为何如此?
    二人是一个擦肩而过的姿势,谢玉之看不见他的脸,便只得看向远处的一块地砖:你待我好,我自然也待你好。
    沈妙平竟然笑出了声,反问道:如果这些好都是假的,都是骗你的呢?
    地室一时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谢玉之才道:骗一辈子便无碍。
    我今日若身死,也算你骗得我一生,若不死,再来与你算后账。
    他语罢再不看沈妙平一眼,径直往出口走去,沈妙平转身回头,却只能看见他一瘸一拐的背影,蓦的出声道:二爷不介意我另娶妻生子吧。
    谢玉之闻言倏的顿住了脚步,却没回头。
    沈妙平又道:二爷如果死了,我带着这些银票逃出城去,置办些地契铺子,再找个人过完后半辈子便罢了,逢年过节会替你烧些纸钱的。
    谢玉之再不理他,打开机关出去了,随着一声沉闷的轻响,书架缓缓合上,周遭便陡然寂静了下来。
    沈妙平维持着那个姿势,盯着出口很久很久,久到脖子都僵了,才像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开始仔细打量着四周。
    床尾放着几套干净整洁的平民衣裳,旁边还有一把防身用的短匕首,紫檀木匣子很深,装的全是银票,沈妙平正欲看看,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道久违的声音。
    【叮!】
    【亲,接受非自身劳动所得财物属违反规定行为,会给予轻微电流警告,请宿主慎重哟~】
    四周漆黑寂静,只有蜡烛明灭不定的光亮,系统冷不丁一出声还有些怪吓人的,沈妙平闻言一怔,竟也没说什么,默默收回手,背靠着床边席地而坐,一个人想事情去了。
    沈妙平有时候会想,他的无良妈当初谎称出差,把他自己一个人扔到邻居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的后路。
    如果邻居不管了,或者那个男人没有良心,并不打算把自己接回沈家去,那么沈妙平,当时一个才六岁的孩子,该怎么活下去。
    谁的心肠也不是天生就硬的,都有过胡思乱想的年纪,沈妙平十岁之前还记挂着那个女人,有时候经常会想妈妈是不是跑了,不要自己了,又或者嫁了另一个更好的男人,生了另一个孩子,林林总总,很多种结果。
    不过后来他才明白,凡事要多往好处想。
    于是沈妙平猜她可能是出差的时候死路上了。
    只有这个结果才能稍稍缓解他心中的怨恨,才能让他心里舒服一些。
    沈妙平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谢玉之替自己把所有后路都留好了,钱财,出路,性命,能做的都做了,能想的都想了。
    第58章 最强外挂
    都说血缘关系是最稳固的枷锁, 可仍有一句话,至亲夫妻, 千里江山换不回。谢玉之能在百万军中厮杀浴血, 虽九死亦不惧, 但他到底怕自己死了,沈妙平会没个着落。
    谢玉之活着一日, 便能护他一日, 可沈妙平倘若离了谢家, 离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此生便再护不得了
    外间夜色逐渐浓稠,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一股似有似无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闻了让人作呕, 昌国公府奴仆尽数遣散, 只余少数手持兵刃的高手护住门府, 四周静得可怕。
    皇宫在东城,站在高处望去,只见那边火光冲天, 雨水也未见得能浇熄几分灼热, 大队人马乘着夜色直奔而去, 马蹄声急促, 刀剑相碰甲胄哗哗作响, 无数箭矢闪着寒光, 在黑夜中锋芒毕现。
    地室中留了蜡烛和火折子, 谢玉之带进来的那盏灯已经渐渐暗了下去,沈妙平却浑然不觉,他盘起膝盖靠墙而坐,整个人一动不动,直到头顶上方传来些许杂乱的脚步声,他这才倏的睁开了眼。
    屏气凝神,沈妙平把衣袍下摆扎入腰间,俯着身悄悄走上了石阶,他看不见外间的情况,但把耳朵贴地,还是能依稀听见一些动静。
    有人进了曲风院,而且不止一个
    脚步很杂乱,还有兵刃相交的打斗声,但不多时又停了下来,紧接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走入了卧房,沈妙平甚至能感觉到有人从他头顶走过。
    像是有一堆土匪闯了进来,他们四处翻找,瓷器掉落摔碎的声音不断响起,桌椅砰的倒地,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定是一片狼藉,沈妙平的心忽然凉了半截,控制不住的往深渊坠去。
    辽人就在城外,礼亲王率王府私兵和孙桐手上的一半兵马前去逼宫,这便就有三路人马了,谢玉之既要防着辽人攻进城来,又要保住皇帝和昭贵妃的安危,本就不多的兵力再一分散,只怕凶多吉少。
    沈妙平缓缓站起身,在地室内来回踱步,他伸手扶住冰凉的墙砖,出声询问系统:现在什么时候了?
    【叮!星际自强系统为您报时,现在是大晋时间凌晨一点十五分。】
    沈妙平闻言一怔,似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第二天了,他指尖开始不规律的颤动起来,许久后,继续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谢玉之会死吗?
    【叮!是个人就会死哟,没有人能超脱生死。】
    沈妙平闻言眯了眯眼尾,显然这个答案让他不甚满意,不由得淡淡的反唇相讥:那你也会死咯。
    系统静默了一秒。
    【我不是人】
    沈妙平: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谁也没说话,外间雨势渐大,气氛似乎也逐渐焦灼起来,皇城宫内杀声震天,直上云霄,一直遥遥的传了很远,辽人开始集中兵力攻打盛京城门,几方人马厮杀血战,地上的雨水也染上了斑驳的血迹。
    期间曲风院又来了两批人,一番搜查过后却并没有立即离开,沈妙平一个人静静坐在石阶上,头顶上方不时响起脚步声,在地室也能听的很清楚。
    他闭上眼,无力感侵蚀四肢,开始后悔。
    谢玉之离开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不抱一抱他,哄一哄他,还偏要说那种娶妻生子的扎心话,今天他想给自己喂药,也没喂成,如今想想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没有撕心裂肺,也没有肝肠寸断,只是一瞬间,心中有一种绵绵密密的刺痛开始蔓延,像是被上万根针扎了似的。
    沈妙平忽然从地上站起身,终于有了动作,他将那把防身的匕首塞入怀中,然后把床榻上的被单撕扯下来,一圈一圈缠到了膝盖上,又钻到床底下,把地砖轻轻掀开,露出底下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狭窄地道。
    【叮!宿主你要跑路了吗?】
    沈妙平半个身子已经钻进去了,闻言动作不停,只道:不跑路做什么,等死吗?
    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连弓都挽不动,出去帮忙只怕死的比谁都快,还是先出去看看情况再说。
    地道十分狭窄,鼻翼间满是泥土腥味,沈妙平摸索着前行,没过多久就感觉空气开始稀薄起来,他喘了口气,继续加快速度,手肘都蹭出了血迹,十根手指也是火辣辣的疼。
    昌国公府是显贵之家,居住在胜业坊,四周官僚云集,靠近皇宫,离城门却是有些远了,沈妙平巡街的时候都得巡半天,更遑论是爬地道出去。
    这条路便如谢玉之所言,很长,很黑,也很难喘气,然而更难的是根本看不到尽头,只能麻木前行,好几次沈妙平都快撑不下去了,最后又卯着一股劲往前爬。
    城门楼上杀声震天,随着时间的流逝,辽人攻势愈发猛烈起来,大晋的军队显然已经支撑不住了,大雨倾盆而下,每一道寒光闪过,就有一人倒下,血水在地上蔓延,和着泥土混作一团,整个地面都泛着暗红色的血迹。
    沈妙平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爬出地道,看见的就是这番景象,血流成河,尸山成堆,雨水兜头浇下,让他四肢百骸都跟着冰凉起来。
    地道出口在离城墙不远处的密林中,沈妙平掀开板子爬了出来,又将出口仔细掩好,借着树木的遮挡前去观察战况,虽然因着雨幕瞧不大清楚,但大晋这边显然已落了下风,在城门上厮杀的人里面说不定就有谢玉之。
    沈妙平望着底下大批的辽兵,很想扔个雷过去,炸死一个是一个,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系统忽然叮一声响了起来。
    【叮!系统升级完毕,已开启商城功能,如有需要,宿主可以使用功德点兑换相应武器,星际自强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绝处逢生,大概就是沈妙平现在的心情写照,他闻言先是一愣,反应过来立刻追问道:功德点是什么?我有吗?
    【宿主平时行善积德可获取相应功德点,目前余额为三点】
    沈妙平:能兑换什么?大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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