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办公室里的人都起哄,也就忘掉先前问姜林的话。
    中午饭比较不好对付。好在他们审讯工作进入后期, 其他人吃饭,也都是匆匆扒拉两口。这样一来,虽然没有一个人见到姜队长端饭盒, 可他们都默认, 觉得姜林只不过是速度比所有人都快了点。还有人拿这事儿打趣,相互说, 你怎么那么磨叽啊, 瞧瞧姜队长。
    旁人都不觉得有问题。等回家, 老吴嘴巴里抱怨,但姜林心里知道, 都快四十岁的人了, 谁也不是毛头小伙, 老吴只是嘴上说说, 说到底,还是关心他。
    这让姜林非常迷茫、困惑。所有闲下来的空隙里,他都会想:我到底怎么了?
    胃出问题?得去医院查查吧?
    身上总有股怪味儿,像是汗,又带了点微妙的血腥气,还像是脏兮兮、堆满了垃圾的小道。这些气味都不鲜明,老吴都没闻出来,可一直萦绕在姜林鼻子旁边。
    时间越久,他越觉得,自己一定、一定是出状况了。
    这天早晨,他醒来之后洗澡、洗漱。与往常一样。
    但也与往常不同。
    他浑浑噩噩,在淋浴喷头下刷牙,从始至终都没有看镜子一眼。或许潜意识里,他也知道,自己不对劲。
    但这回,他拿毛巾擦着头发,正要离开浴室。忽然往后一瞥,看着洗浴区湿漉漉的地面没有什么问题。
    也就是这一眼,让他意识到:我胳膊上怎么还有衣服?
    我刚刚什么时候穿了衣服来着?
    姜林愣在原地。
    他开始头痛,身影在浴室里一点点浅淡。一定发生了什么,可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几乎要消失在浴室里。
    在这一刻,屋外,家门被钥匙拧开,画师拎着早餐走进来。
    虽然早上问的时候,小姜说,他没胃口,还是去单位食堂对付一下。但画师还是上心,买了姜林平时最喜欢的那家。爱人吃不吃是一回事儿,自己关不关心,就是另一回事儿了。这两天,小姜总有点怪怪的。
    他叫了声小姜。
    这声小姜,让浴室里已经很浅淡、在消失边缘的姜林一定。
    他的身体重新凝实,而这时候,他抬眼,看着眼前的镜子。
    镜子上有热水带来的雾气。他抬手去擦,手却穿透了镜面。
    姜林闭上眼睛。
    他咬咬牙,重新擦。大抵是全神贯注,这回,他在镜上擦出一道痕迹,露出光洁镜面。而镜子里,清晰地照出了姜林背后的墙壁瓷砖。
    还有上面挂着的、和老吴是一对的毛巾。
    唯独没有他自己。
    姜林瞳孔微微一缩,记忆翻卷而来。但在那之前,他回答:没事,马上。
    姜林记起自己肚子上的伤口。
    他解开衣服,低头去看。伤口附近呈现出一种尸体才有的死白色,与露在外面的面孔、手臂完全不同。
    可在意识到这点后,他的脸上也多了层青灰色。
    姜林的手微微颤抖。
    他有一刻迷茫,想:我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呢?
    我想回家。
    但我没想到,竟然真的回到家了。
    他想到近日的工作,想到同事们,加上爱人对自己状态的置若罔闻。同时想:我现在回来了,但我的身体呢?不,尸体呢?
    那条路并非多么偏僻,按说最迟第二天天亮,就会有人报案。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边已经是另一个区了,不由他们这边的刑警队负责。否则如果在人报案之后,队里那帮家伙过去,看到姜队长的尸体。而往后,姜林又去上班,那得多吓人啊?
    他捏着自己的衣服,侧头,看着浴室的门。
    那是一层毛玻璃。其实不能从中看到画师身影。可此刻,姜林凑过去,身体竟然从玻璃上穿过。他看到爱人在厨房里忙活。
    姜林几乎被自己的动作吓到了。
    他赶忙回到浴室,然后长长久久,盯着伤口。
    他恍惚之中意识到:可我不想离开啊。
    我才三十多岁,快要四十。我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事实上,在刚刚进入队伍的时候,我的确不在意生死。
    姜林读警校期间,送走了缠绵病榻多年的母亲。而在那之后,他父亲跟着自尽了,留下一封遗书,说不想拖累儿子。
    尸体在家里,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发现。还是后来邻居发觉不对,报了警,找社区的人过去开门,警察才见到腐烂的夫妇尸身。
    姜林的得知这一切时,几乎崩溃。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信念,才能坚持读完剩下两年警校。后来进入队伍,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心理测试不会过关。可在真正测试前,他看了一则新闻,通报一位警察在执行任务过程中殉职的消息。
    那一刻,姜林又一次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
    他偶尔觉得,画师能喜欢上自己,可能也是因为,姜林是一个矛盾体。外表上看,他是光明、正直的刑警队队长当然,与姜林认识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普通队员。可内心里,只有姜林自己知道,那片阴郁角落里有多少霉斑点点。
    他当时没觉得自己是个活人。
    与画师发生关系,是意外。那会儿画师还挺惊讶,问他,如果其他人知道了,会不会影响你工作啊。
    姜林觉得无所谓。
    他不在乎其他人目光,他痛苦、阴暗,这一切全部藏在那副磊落外表之下。
    两人一开始,阴差阳错上了床。
    那天,画师抽着烟,坐在床头,忽而叫他:小姜。
    姜林蓦然回头
    他知道自己的真名了?!
    兴许是他的表情那明显。那会儿,画师弹了弹烟灰,像是乐了,说:你都敢和我上床了,怎么还吓成这样。
    姜林表情晦暗不明。
    画师眯了眯眼睛,又吸一口烟,说:哎,别说你那会儿不爽啊。
    画师比姜林约长三岁。那会儿,姜林刚从警校毕业每两年,画师也是个愤世妒俗的大龄中二病。
    他笑眯眯看姜林,促狭地说:我倒是挺爽的,你之前交过男朋友吗?
    姜林看着他。
    房间昏暗,只开了一盏灯壁灯。
    壁灯的光落在画师肩上、脸上,让他的五官骤然深邃起来。他看着姜林,姜林却离灯远一些,于是画师微微眯了眯眼睛,还是笑,说:我知道你没有。
    他考虑了下,没有说姜林家里的事,只慢吞吞报了他在警校时舍友的名字、单位去处,辅导员的名字、履历。最后,还提到几个姜林熟悉的社区工作者。
    此前姜林和他接触,是为了一起信息泄露案,组织上给他做了假身份。
    可原来他的真名、来历,早就在画师面前无所遁形。
    他当时蓦然站起来,从旁边扯起自己的衣服,就要离开房间。
    画师看着他的背影。
    视线从颈上,一直滑落到背后,还有更往下一点。他舔了舔唇,说:小姜,你还真怕我啊?
    姜林脚步一顿。
    他头脑混乱,搞不清楚,画师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而后听画师说:可我挺喜欢你的。语气里竟然还有点遗憾,原本想着,如果你点头,那我可以当一当你的初恋哎,怎么还开始抖了?
    姜林转头看他。
    他问,你是要让赵文祖当你男朋友,还是要让姜林当?
    赵文祖是他那个假身份的名字。
    画师笑了下,说:那不都是你吗?
    姜林居高临下看他。
    画师的视线落在他眉眼之间。
    他说:哦,我明白了。小姜,你还拿我当任务对象啊。
    他无奈似的叹口气,抱怨:你这也太伤人了。我可是诚心诚意,想和你谈朋友。
    话是这么说,可鉴于两人此刻实在是过于坦诚相见,所以他的话,姜林更倾向于打个折扣来听。
    虽然这样,但他快速盘算,想: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抓到画师的犯罪证据。
    虽然摸不准画师是什么意图,但自己点头的话,可能,有利于任务继续?
    姜林到后面才知道,其实已经有上头的部门在和画师接触,想把他招安。
    而在知道此事的那一刻,他再回想当初的事儿,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其实他是在戏弄我吧?
    可我呢?我又是什么心情?
    他想了许久。
    觉得自己抱着目的接触画师,又有什么资格说画师戏弄他。
    画师被招安了,身份算是洗白。之前做过一些事,可不算严重,组织上对他既往不咎。
    姜林重回自己身份,赵文祖消失在世界上。按说,一同消失的,应该还有赵文祖的恋爱关系。
    但画师自然而然,把自己的角色从待业青年赵文祖的男朋友,调整到刑警队成员姜林的男朋友。
    他振振有词,说:咱们当时说好了吧,你和赵文祖,说白了,一个人嘛。
    姜林:
    这么说没错。
    赵文祖这个身份,在画师面前,恐怕从一开始,就没成立过。
    但画师的态度,还是让他有些迟疑、茫然。
    要说戏弄,这也戏弄了太久吧?
    姜林对国内性少数群体有些了解。
    他不觉得自己是同性恋。哪怕和画师在一起十年之后,姜林对自己的认知仍然如此。
    如果画师是个女人,他一样会出于接触任务目标的心理,和画师上床。
    当然,这件事有些不好说出口。派姜林去接触画师的那位后来高升了,临走前大伙儿吃饭,他喝了酒,还特地等人散了,单独问姜林,他和画师究竟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姜林一律说,是他知道画师已经是国库成员之后。
    他不想给老领导增添心理负担。
    他有平常人的道德、价值体系。可这更让姜林意识到,自己只是个长在其中的怪物。
    只有画师这样,另一个怪物,才能成为他的归所。
    但这和他想要尽己所能地帮助其他人、让世界稍微好哪怕一点点,并不矛盾。
    人是多面的。过往的经历让姜林永远不吝于为了一些事付出生命,也让他看清阳光灿烂下那个蜷缩在黑暗中的自己。
    画师把他拉出来一点,让他不明不白、不甚好看的牺牲那甚至不能算牺牲之后,除了终于等到这天之外,还有了另一股与之冲突的念头。
    他开始想老吴。
    他想家。
    他可能已经被改变,不再是那个在黑暗里看着外界的小怪物。
    他听老吴说,他再不出去,老吴就要进来。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姜林的身体在浴室里越来越凝实。
    他重新整理好衣服,让自己看起来还是正正常常、没出意外的样子。
    然后拉开门,恰好迎面对上出现在门口的画师。
    画师看着他,开门见山,说:小姜,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姜林走出去一点,先把浴室门关上,确保画师不要看到自己在镜子里映不出来的样子。想想还怪吓人的。
    他笑了下,说:你想什么呢,有事儿瞒着你?
    画师眯了眯眼睛,说:果然。
    姜林否认:没有。
    但他也没有很用心地否认。
    画师说:我要去厕所看看。
    姜林踟躇,说:不用了吧,我得去上班了哎,你做什么?
    他看着画师走进浴室,一无所获,满头雾水的出来。
    第309章 风
    姜林知道, 无论自己怎么说在厕所里什么都没干,老吴都不会相信。
    所以他干脆不说了。甚至有意在态度上露出一点破绽,让画师去怀疑、探索。当老吴自己看到垃圾桶里干干净净, 洗手池里还带着点原先的污垢,显然没有经历他想象中的清洗、毁灭证据到这里,老吴应该还会继续狐疑。但短时间内, 应该也看不出岔子。
    至于长时间。
    姜林想到自己腹部的伤口, 想到此刻多半已经在殡仪馆内自己的尸体。他想:得想个办法。
    画师的视线落在姜林身上。
    姜林挑眉, 笑道:怎么啊, 我不就磨叽了点, 你想什么呢?
    画师一顿。
    他觉得自己看出来了:小姜是发觉自己不信任他,所以面儿上不说,可恐怕是有些闹脾气吧?
    画师冷静、客观地观察姜林。
    在他视线里, 姜林深呼吸一下, 显得有些无奈,说:还要我脱了衣服给你检查啊?这都几点了?
    他态度太自然了。
    画师停顿片刻,说:小姜, 你别误会啊, 我真没其他意思。
    姜林说: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我。不过老吴, 你想想, 就上次, 他受了伤, 没告诉画师, 最后两个人还把伤口弄裂那次,我是现在这状态吗?
    画师有点尴尬。
    他仔细想了想,知道:确实不是。
    其实他那天应该看出来的。可爱人在面前,久未亲近。虽说不欲承认,可有些时候,欲望还是能让人忽略很多东西。
    但现在,小姜好好地在自己面前,看起来非病非痛。最重要的是,画师心想:待会儿你一出门,我就去医院系统里查查,看有没有你的信息。
    所以他此刻说:行了,是我想太多。今天买了鱼片粥,你看?
    姜林看了眼时间,说:算了,真来不及了。
    那把萝卜糕带上?路上吃?
    姜林停顿一下,笑道:行。
    他带着爱人打包好的萝卜糕出门。
    还是热的,米粉混着萝卜丝儿、虾肉、瘦肉等蒸成,再炸制。看袋子,姜林就知道,是自己平日里很爱吃的那家。
    他站在楼下,抬头,看着家里窗子。
    画师不在窗口。
    这一刻,姜林的视线却顺着楼梯钢构构架、顺着混凝土,一路往深。
    他看到了坐在餐桌边的画师。
    老吴那家伙,年轻时候用眼过度,到没近视。这两年,反倒配上眼镜。他把那间工作室门一关,穿着老头衫溜达出来,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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