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几声窃笑传来,王御史涨红了脸面,退回队列之中。
    赵受益道:连一个小小的六品御史之职,都不是靠朕的赏赐就能得到的。何况是枢密使呢?
    你们文人想要当官,先要寒窗苦读十余年,从秀才考到进士,才能入朝为官。又一步一步地,从七八品的小官做起,终于到了现在,有资格站在崇政殿里与朕共商国是。你们扪心自问,这一切是朕赏赐的吗?
    众人摇摇头。
    当然不是。
    十年寒窗苦,谁苦谁知道。
    从牙牙学语的幼童到金榜题名的进士,再到现在身着朱紫的官员,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一路上的艰难险阻,个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
    若将这一切归结于皇帝的赏赐
    似乎是有些,不甘心。
    赵受益又指着范仲淹身后一个眼眶青黑的文官道:这位卿家,你现在在何处任职?
    那官员出列,手指笏板,躬身施礼:回官家,臣在户部任职。
    户部,大宋的钱袋子。
    一天到晚操心朝廷支出,也是不容易了。
    这两年又是打仗又是发水灾,各处的收支账目摞起来能有山高,户部官员是真的不容易了。
    难怪两眼像被人打了似的,乌漆嘛黑,仙气十足,估计从上任开始就没睡过几个好觉。
    赵受益到:昨天晚上什么时辰睡的?
    该官员道:丑时三刻。
    差不多是半夜一两点钟。
    考虑到今天的朝会在差不多早上六点的时候就开始了,这位官员的睡眠时间真是少得可怜了。
    赵受益道:为什么不早点睡?睡得太晚,早上醒来没有精神,若是误了朝会可怎么办呢?
    该官员道:政务繁重,不敢早睡。
    赵受益笑道:朕知道了。行了,朕的话问完了,你回去吧。
    那官员又施了一礼,回到了自己的队列里。
    赵受益叹了口气:众卿!看见了吧,这不过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员,仍旧政务繁忙到一天睡不足两个时辰。在场的众位,有比他官职高的,有比他官职低的,你们好好想想,自己每天处理政务,是否殚精竭虑,没有一丝一毫的时间松懈?
    众人默然。
    一部分,是每天的政务确实像这么多,一点休闲的时间都没有。另一部分,觉得自己似乎好像没这么累,但也不敢说出来。
    听不出皇帝的口气吗?皇帝正夸赞群臣忙碌勤奋呢,你说你自己不忙,不是自找不痛快呢吗?
    赵受益叹道:你们这样的忙碌,都是身上担着的职位带来的。若是做个江南富家翁,家有良田百顷,奴仆成群,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万事不须挂心,又何需如此呕心沥血呢?你们说,这样的官职,又怎么可能是朕的赏赐呢?
    诸位都是京官,可能没有这种直接的感受。在下边州郡,百姓称呼州郡官员为父母官。什么是父母啊?
    赵受益转头向刘娥的方向看了一眼,动情地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刘娥亦配合地呼唤了一声:皇帝
    这就是父母。所谓父母,就是为孩子操劳一生。从来只听说父母官员是百姓的父母,朕是天下人的君父。卿等做官,如同做父母,求的难道是名是利,是子女长大后能够反哺父母吗?
    不少官员很想回答一声是。
    千里当官只为财,站在汴梁桥头往下看,南来北往熙熙攘攘,不是为名就是为利。
    谁做官是单纯为了报效国家来了?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却不能这么直接说出口。
    毕竟都是读书人,读书人好面子,什么为名为利,哪能就这么直接说出口呢?
    赵受益暗笑。
    道德绑架,在哪朝哪代都屡试不爽。
    先三言两语把你赶上道德高地,众目睽睽之下,看你怎么好意思从道德高地上下来。
    他继续道:朕相信,众卿之所以出仕,都是怀着一种以有用之躯为天下苍生做点什么的心情。众位都是读书人,知书达理,比大字不识的黔首百姓更有能力。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官职越高,承担的责任也就越多。
    譬如一县的知县,就只需关心一县生民。一州知州,就只需牵挂一州百姓。
    官职代表的是责任。不是什么荣耀,也不是什么来自朕的赏赐。
    至于枢密使
    赵受益长出一口气。
    说来说去,终于说回一开始的话题了。
    枢密使,是储相,掌管调兵之权。朕在位数年,两场战事,都是身为枢密使的莱国公领兵出征,这才保我边境安稳。
    这个职位至关重要,所以朕挑选了能力足以承担起这个责任的狄青来出任枢密使。
    这并不是什么赏赐。众卿不必担心什么赏无可赏、封无可封。狄青若是再立新功,朕自会挑选适合他的赏赐。
    至于枢密使,只是朕将守卫边境安稳的责任托付给了狄青而已。
    第86章 喝多了下不来
    赵受益用手支着下巴, 看着殿中大眼瞪小眼的群臣们。
    傻眼了吧, 没见过这种阵势吧。
    你们不是说不应该让狄青当枢密使以免赏无可赏吗, 那朕就偷换一波概念。
    枢密使这个官职可不是什么赏赐, 而是责任,是重担。
    朕可没有赏赐狄青什么东西, 朕只是觉得这小子挺有能耐的, 所以让他承担了他应有的责任而已。
    以后他要是真立了别的什么功勋,朕再赏他点庄园宅院金银珠宝不就结了嘛。
    反正你们也亲口承认了,狄青是战神,战神天生能打胜仗,让他当这个枢密使,也是理所应当的。
    殿中群臣虽然被皇帝的逻辑绕得头晕脑胀的, 但直觉就是有什么不对。
    但哪里不对呢?还真就说不太出来。
    看着他们一个个抓耳挠腮地,赵受益心情分外愉悦:既然众卿都没有什么别的异议了, 那此事就这样定下来了。范卿为集贤殿大学士, 狄青为枢密使。你们翁婿两个,一文一武,可要好好地为朕效力啊。
    下朝之后,赵受益接到了包拯送来的一本劄子,说是婚期将近, 要请半个月的假去隐逸村结婚。
    包拯现在作为御史台实际上的二把手, 回家结婚是要经过皇帝同意的。
    赵受益笑道:婚嫁就请半个月,也是工作狂到一定境界了。
    不过恰巧他也是个工作狂,而且作为上司, 看到下属这样热爱劳动,朕心甚慰啊。
    他也没多想,直接给包拯准了假。
    准完假后,他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他摸了摸后颈,对刘恩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不该给包拯准这个假呢?
    刘恩疑惑道:不给他准假,他还怎么成亲?
    也是
    赵受益喃喃道:婚还是要结,不结婚哪成
    三年之期很快就要到了,包拯还不结婚那不就完犊子了吗。
    反正就是回家结个婚,也不会出什么大纰漏。半个月之后就回来了。
    除了包拯,狄青那边也得安排一下子。
    考虑到范家小姐范令仪的情况,范家那边定的婚期就在最近,就怕拖得时间太长范小姐相思成疾。
    狄青反正是无所谓,什么时候结婚都可以。紧赶慢赶的,两边的生辰八字都已经交换完了,就等着男方下聘。
    狄青的父母不在身边,下聘的事情就由南清宫狄娘娘代劳。
    赵受益对刘恩道:狄青是朕的表弟,范小姐又是朕的宰相之女。于情于理,朕都应该给他们赏赐些东西。
    刘恩道:赏些什么?
    赵受益琢磨了一下:嗯你去问问皇后那边,当初大婚的时候有没有剩下些喜烛啊绸缎啊之类的东西,和婚礼沾边的,喜庆点的小物件。别太贵重,免得招人口舌。纹样也别太犯忌讳就成。
    婚礼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国家也鼓励男女婚姻,因此在婚礼这一天,会相应地放宽对新人们在服饰车马方面的等级限制。
    比如新娘子出嫁乘坐的八抬大轿,在平常,一般二般的官员都不能坐。
    还有新人穿着的红绿吉服、佩戴的凤冠、洞房里烧的龙凤喜烛等等,都是平常不可能让平民使用的图案纹样。
    但在婚礼这天,一切都不算僭越。
    再加上狄青本就有官身,从皇帝婚礼时剩下的零碎里扒拉扒拉,还是能找出不少可以用得上的东西的。
    只要不出现十二文章或者九龙九凤这种绝对专属于皇帝皇后的图案就行。
    用皇帝大婚时剩下的东西赏赐狄青,既显得亲近宠信,又不至于过于扎眼。
    这可是朕的表弟,朕赏点小东西还不许了?
    刘恩派了一个小宫娥去皇后宫里传话,问她之前大婚的时候剩没剩下些绸缎喜烛之类的物件。
    过了不久小宫娥回来了,说这些东西当初剩得不少,都收在库里了。皇后请问这是要用来做什么的,她好叫人从库里取出来。
    赵受益道:你去告诉皇后,说是朕的表弟要成亲,请皇后从中拣出些不犯忌讳又不贵重的小物件,赐给南清宫。
    臣子的婚事究竟不算正经朝政,他一个皇帝其实不该过多插手。之前给狄青和范小姐赐婚还是为了给范仲淹吃定心丸,这回赏赐物件还是由皇后出手妥当。
    那小宫娥又领命而去,这回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说皇后亲自去库房,找了十二对□□凤喜烛、十二匹鸳鸯戏水软罗、还有些南红玛瑙雕的早生贵子出来,明天就遣人送去南清宫。
    赵受益点头:皇后做得很好。
    这点东西对于皇室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如同平常人家串亲戚时随手赠送的三瓜俩枣一般,重要的不是东西的价值,而是赠送者的心意。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嘛。
    因为婚期将近的缘故,狄青离了禁军大营,暂时住进了南清宫,就在夏玉奇和白玉堂隔壁。
    夏玉奇刚住进南清宫的那晚,就将南清宫的客院烧得一干二净。
    八贤王愤而进宫找皇帝要说法,反被皇帝喂了一堆洗脑包,坚信夏玉奇是让先帝皇陵被掘真相大白的义士这也真的是事实于是更加待夏玉奇如上宾,让他住进了离八贤王一家所居住的主院不远的一方小院。
    狄青是狄王妃的侄子,也算是南清宫自己人,自然住的离主院挺进,恰好就在夏玉奇的隔壁。
    夏玉奇依旧是每天摆弄他那些神神鬼鬼的机关零件,倒是没再失过火。
    白玉堂白天在清北大学里上学兼当武学助教,晚上还是回南清宫里睡觉。狄青和他也是差不多的作息时间,一来二去,两人居然就这么熟识了起来。
    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又都是武人,颇有些共同话题。平时有空了就凑在一起切磋武艺,交情更加深厚。
    狄青少年入狱,未曾修炼过江湖人的轻功和内力,虽然空有一把力气,但和白玉堂切磋时很少能占到上风。
    而白玉堂应付他时也不是那么容易轻功虽然让他跑得快、跳得高,但你不可能一直跑得那么快、跳得那么高。一旦速度慢了下来,被狄青碰到了一下两下,那滋味可不好受。
    这一天正好是休沐日,狄青不用上朝,清北大学那边也放假。
    白玉堂拎着木刀来狄青的院落找他切磋他自己的院落里堆满了夏玉奇的零件,碰倒了一个两个的老头能发疯,不好施展狄青正好也技痒,于是应了下来,笑道:论刀法,你一定比不上我。军营里上马枪下马刀,这两样我可已经炉火纯青了。
    白玉堂哼笑,拿木刀指着他:少废话!
    朋友之间切磋,只为交流武艺,因此用木刀。
    狄青也拿了一柄木刀出来,两人拉开阵仗,大喝一声,战在一处。
    一刻钟后,狄青气喘吁吁地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树冠处的白玉堂:喂,你下来歇会儿?
    白玉堂摇了摇头:这里更清爽些!
    狄青笑道:好么,白老.二,打不过我,就躲到树上去了。
    白玉堂嬉笑:要么你也上来?
    狄青道:我可不会你们江湖人的功夫,三两下就窜上了树。等我好不容易爬了上去,你又跳下来了,倒显得我好戏耍。
    白玉堂道:你轻功不济,如何能怪别人?要么你带我去军营里耍耍,我就教你轻功,如何?
    男儿哪有不渴望军营生活的,再加上狄青又有那么显赫的战功,更加让人心生向往。
    白玉堂做梦都想投在狄青麾下做个将校,等再有外敌入侵,也像他一样,奔赴边关,保家卫国
    狄青抱臂:你做梦。夏老前辈说了,我要是敢把你往军营里带,就将我挂在城墙上当风干腊肉。我可不敢冒这个险。
    白玉堂撇嘴:那你这辈子都休想学会轻功。
    狄青笑道:学轻功又未必一定要找你。包大人身边有一位江湖侠客,轻功卓绝,依我看来,比你强上十倍。
    他有意激将,白玉堂果然上钩,立马炸了毛:是谁!
    狄青道:你下来我就告诉你。
    白玉堂作势欲跳,忽然又勾住了一旁的树杈:等会儿!
    狄青道:怎么了?
    白玉堂手搭凉棚,向远方眺望:等等,那是谁?
    狄青问:你看见了什么?
    他院里这棵树看起来能有一百年的历史了,树干挺直,长得极高,站在树顶上能俯瞰半个汴梁,甚至能隐约眺望到皇宫一角。
    这已经是有些僭越了,若不是这树好命,生在南清宫,恐怕早就被砍成两截了。
    白玉堂没事的时候就爱爬上树顶,眺望远方美景。有时候还带携狄青一同观赏,两人拿着一捧果子在树上啃,高谈阔论,能荒废一整个下午。
    有一回白玉堂还带了一坛女贞陈绍上树,结果在树上喝多了不敢下来,狄青更不敢动,直等到月上中天时分,夏玉奇终于想起他还有个徒弟没回房了,才将他们两个解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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