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负剑的男子背着月色站在回廊口,柔淡的月光也掩不住他刚毅英气的轮廓,光是站在那里,便有三山五岳之势。
    之前还说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君酌见到自家大师兄吓得差点坐到地上,拿着酒坛的手也有些打哆嗦:朝朝朝朝闻道来一口伐?
    霍长风冷眼看着自己师弟们滑稽的姿态,脸黑如墨。
    沧澜峰峰主动不动十几年十几年地闭关,偶尔出关也不教徒弟,就找人打架,打完继续闭关。这些师兄弟都是霍长风一手教导大的。说是大师兄,实际上算大半个师父了,他在沧澜峰的威信甚至比峰主还高。
    霍长风转过身,对黎青崖客气道:天色不早了,黎师弟该回去了。
    黎青崖:额好!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至于两位师兄:对不起,爱莫能助。
    但就在他起身之时,谢君酌在背后疯狂朝他比划起五这个数,他在提醒黎青崖他答应过帮他打五次掩护。
    他叹了一口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行吧,他认了。
    站起来的他摇晃两下地又倒回凳子上:霍师兄,我酒量不太好,走不动道了。能不能麻烦两位师兄把我送回临崖当风?
    霍长风拿出传讯玉简发了几条消息,然后回道:杜师兄还没休息,我通知他了。
    既然黎青崖不愿意自己回去,他只能叫家长了。黎青崖在暗中向谢君酌摊了摊手:对不起,我尽力。
    这夜的沧澜峰夜色寂寂,气氛凝滞。
    霍长风坐在残羹冷炙的桌边,黎青崖则趴在石桌上装醉,剩下两个站在一旁,像挨训的小学生。
    谢君酌试图辩驳:大师兄,这情有可原。黎师弟昨天突破了,我们都很高兴,一高兴就喝了点酒,很正常嘛。难道你知道了不高兴吗?
    霍长风软硬不吃:别逼我现在教训你。
    对他来说什么理由都不是门禁时间后在主峰纵酒的原因。
    突然,云去闲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可恶,我没有错!错的是规则!我们凭什么要在这样的压迫下苟且偷生?
    霍长风:不想苟且偷生你可以从旁边跳下去。
    中二上头的云去闲没有收敛:卑鄙的邪恶力量,我是不会屈服的!
    然后他换得了跪票一张。
    从头到尾安静如鸡的黎青崖暗暗叹了一口气,果然,这两个人还要靠他来拯救。
    他从石桌上爬起来,一副刚醒的样子:霍师兄,我要走了。我想起来我还有事要去找裴城主。大师兄到了就麻烦你跟他说我去小师叔那了。
    怕霍长风辨识不出里面的关键信息,他还特地换了两个称呼。而霍长风也不负众望地被吸引了注意力:裴城主?哪个裴城主?是裴雨延吗!
    他越说越激动,差点站了起来。
    谢君酌搭腔:是啊。裴城主来太一仙宗做客,有两三个月了,大师兄闭关这么久不知道也正常的。
    霍长风眼中先是激动,然后是懊恼,明明恨不得立刻冲到偶像面前,却还要装出一副稳重的模样。
    黎青崖作势起身:我先走了。
    他站起来,但晃了两下又跌回凳子上。然后无辜地看着霍长风:腿软,走不动了。要不霍师兄送我过去吧。
    见偶像的机会都递到面前了,霍长风要还能拒绝他就不是正常人。
    他冷冷地瞪了两个师弟一眼:你们去大殿跪着抄峰规,我回来前抄好十遍!
    然后带着黎青崖走了。
    背后的谢君酌与云去闲感激地望着他的背影:黎师弟,你的恩情,师兄们记下了。
    在霍长风的带领下,黎青崖来到镜月湖口,望了一眼黑黢黢的客舍,掉头就要走:小师叔睡了,我们回去吧。
    他的目的支开霍师兄,没想过真的打扰裴雨延。
    霍长风不甘罢休,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提了回来:你莫不是在为救那两小子骗我?实则裴城主根本不在。
    要这家伙敢戏耍他,他也不给杜行舟留面子了,提回沧澜峰一起教训。
    当然不是,小师叔真的在太一仙宗!
    就在黎青崖苦思冥想开脱之词时,一声清冷的呼唤传来
    青崖?
    循声看去,月下湖边,身着墨蓝长衫的剑客,挽剑而立。容姿清绝,气质出尘,他看着刚练完剑,衣服与发梢上沾着从湖中带来的水汽,黏在一起。手里那把一线天的长剑赫然便是斩尽三千贼寇的裁雪。
    见到男人的瞬间,霍长风松开黎青崖,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在往哪放,噎了半晌,只抱拳吐出一句最平平无奇的自我介绍:弟子霍长风见过裴城主!
    裴雨延淡淡应了一声,回道:霍长风,我知道你。
    听到偶像叫出自己的名字,霍长风眼中的光更激动了,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青崖过来。
    看到小师叔伸出手,黎青崖把手放了上去,剑修修长的手合紧,将他拉到了身边。
    霍长风继续道:弟子仰慕裴城主已久,裴城主在太一仙宗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吩咐弟子,弟子愿为裴城主鞍前马后。
    裴雨延没有应声,但站得离他极近的黎青崖感受到了他肌肉绷紧时细微的变化:小师叔,在紧张?
    就像初次与裴雨延对话的黎青崖一般,霍长风也被这阵沉默打击:弟子逾越了。
    裴雨延回道:无妨。只是夜深了。
    那弟子先告退了,改天有空再来拜见。
    短暂的沉默后裴雨延颔首:可以。算是答应了他来拜见的请求。
    霍长风再度激动起来,不过他还是克制地转身离开,在他转过拐角后,峡谷间响起一声激动长啸。
    黎青崖笑着调侃:想不到霍师兄那样的人见到偶像也会这般失态。
    裴雨延却略显苦恼地皱起眉头:这孩子,太热情了。我并没有他想的那般厉害。
    黎青崖不懂小师叔为什么总这么谦虚,甚至说得上自卑了。不到一百七十岁便跻身分神,如今又是修界第一的剑修,如果他不厉害,那么修界所有用剑的都要无地自容了。
    师叔为什么觉得自己不强?
    裴雨延想了想,解释道:小时候师兄总说我很笨,也很丑。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皱得很深,显然他是不愿意相信的,但很明显也没能摆脱这些话的影响。
    黎青崖几乎立刻就想象出聂清玄一脸恶劣地捏着幼体小师叔的脸,说出雨延啊,你怎么这么笨、呆呆的,一点都不可爱、你长得好丑,比我差远了等等类似话的场面。
    他叹了一口气,心有戚戚焉地抱怨:我师尊这人很讨厌是不是?
    裴雨延没有应声,黎青崖忽然开始心虚,他这话的确忒没规矩,就算聂清玄再坏心眼,也没有弟子说师尊坏话的道理。
    他正准备收回自己的话,却见面前的人缓缓点了一下头。
    知道说师兄的坏话不对,所以他点完后又把头偏到一边,装作无事发生。
    片刻的怔愣后,黎青崖笑了。
    杜行舟到镜月湖客舍时黎青崖窝在床上睡得酣畅,朝闻道前劲儿大,后劲儿更大,他是真的醉了。而被占了床的裴雨延坐在桌边平静地擦剑。
    杜行舟行礼:师叔,我来带青崖回去。
    裴雨延望了一眼床,应了一声,未多说什么。
    深夜,他躺在床上,总觉得一股松竹般的清香在鼻尖萦绕,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他明明不排斥与小师侄接触或是他身上的味道,为何还会心悸?
    他睁开眼,抬手摸上自己的心口:如何静养都没用,是否要听师兄的去药神谷看看?
    回问道峰的路上,趴在杜行舟背上的黎青崖被晃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认出背着自己的人,黏糊地叫了一声:大师兄。
    记起自己被叫家长的事,他忙解释:我和谢师兄他们什么也没干,就因为我突破了大家高兴,聚在一起喝了点酒。
    杜行舟长黎青崖快一百岁,黎青崖虽与他亲,但玩不到一起,而是与谢君酌、云去闲等年幼些的师兄弟更为熟络,一群小子凑在一起,难免胡闹,也没什么好过分责怪的。
    他叹了一口气:下次别这样了。
    黎青崖一听这语气便知道大师兄不打算罚他,高兴地笑了:好!都听大师兄的。
    醉意未散的他在杜行舟背上蹭了蹭又睡了过去。
    夜风细细,月色将两人依偎的背影投照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第34章
    什么?小师叔要离开?
    听到这个消息的黎青崖诧异地抬起头,惯于熬夜的他此时才起床,身着中衣,长发散乱。
    他丢了个法术理顺头发,然后在屋内四处翻找起来:为什么?不是说论道大会后才回北境吗?
    杜行舟将发现的发扣递给他:不是回北境,是去药神谷。
    黎青崖扣好头发:去那做什么?受伤了吗?
    师叔没细说。
    走了吗?
    应该还没有,要送师叔的话可以直接去渡口。我去的时候他还问起你呢。
    那我先走了。说着抓起外袍就冲出了临崖当风。
    太一仙宗的正山门并不常开启,弟子们出门宗门往往都是走渡口。渡口位于谒天山以北,虽名带渡,却无河,渡的是苍茫云海。
    黎青崖到时渡口停泊了十数辆超大型飞舟,连最小的也有九根桅杆,十二面船帆,这是太一仙宗用来经商的商船。并不是他们去出任务时用的那种小型飞舟可以比拟的。
    裴雨延去药神谷很可能会乘这批船。毕竟有七千多里路,飞过去理论可行,但又累又废灵力,没必要。
    黎青崖在渡口绕了一圈,没见到裴雨延,拉住船工询问:见到裴城主了吗?
    船工摇头:不知道。
    青崖?
    裴雨延出现在渡口。
    小师叔!
    黎青崖跑上前去,正欲说话便听得一声
    裴城主在哪?
    裴雨延神情一凛,拉着黎青崖躲到渡崖边的石碑后面。
    问话的是霍长风。他一脸焦急:裴城主呢?裴城主走了吗?
    船工给出的答案一如既往:不知道。
    直到船队起航霍长风都没能找到裴雨延,他只能相信自己心心念念的裴城主并没有坐这批船,而是独自启程了。
    他面露颓丧,如同人生失去色彩般悲伤。
    路过的执勤弟子见到他这副模样,上前关心:霍师兄,怎么了?
    霍长风摆手:没事或许是我还配不上侍奉城主吧。说着失魂落魄地走了。
    躲在石碑后面的裴雨延略带愧疚地垂下眼,叹道:霍少侠太热情了。
    过去几天霍长风日日来寻他,两人就剑道讨论了许多,裴雨延也承认他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孩子,但让他苦恼的是,霍长风对他的崇敬太过狂热。
    不但这几日鞍前马后,甚至听到他要去药神谷,还要跟去为他抱剑。
    沧澜峰的首席弟子给他抱剑屈尊不说,他也不习惯与人同行、同吃、同住,便只能躲着了。
    听了这话,黎青崖为霍长风的举动失笑之余,也生出一股担忧:
    那我呢?弟子有没有逾越?
    小师叔喜欢独处,又爱洁,但他近来和小师叔相处并没有特别注意社交距离。他担心自己已经引起了小师叔的不快,害怕裴雨延在背后也这么躲他。
    裴雨延看着他,如破冰春水般清澈的眼中倒映出眼前人的影子。他平静又认真地开口:
    若是青崖,那没关系。
    甚至,还可以再热情一点。
    天生剑心不擅说假话,哪怕半真半假,那五成的不由衷也会表现在脸上。小师叔此时的神情没有任何勉强,就是真的不介意。
    黎青崖高兴地笑了。
    对了,小师叔为什么去药神谷?生病了吗?
    还不确定,师兄建议我去的。
    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
    哦那早去早回!
    裴雨延应了一声:好。
    原本劳顿的旅途,似乎因为这句早去早回变得值得期待。
    裴雨延走后的一个月,黎青崖将第二部 的最后一稿寄了出去,明氏书社动作也是麻利,将其刊登在了下一期快报上。
    很快这批快报发行出去,落到了不同订阅者手中。
    这天,秀水峰的弟子宿舍里爆发出了凄厉的哭声。
    哇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一顿哭嚎后,洛梓灵窝在被窝里,眯着肿得像水蜜桃的双眼,手指飞快地在玉简上打出了一行字
    我可以单身,穆叶必须结婚:【狗作者,你没有心!!!人间不值得!!!】
    粉丝众多的她一发帖子很快就得到了回复。
    泪眼猫猫一号:【果然大佬追完更新也怒了。我现在还在哭,为什么?她们都这么命苦!为什么不让她们好好在一起?那个十绝宗宗主简直太可恶了!我看的时候恨不得他马上暴毙。】
    十绝宗便是墨宗在书里的化称,十绝宗宗主的原型自然就是夏戎。
    泪眼猫猫二号:【都是作者的锅!建议他和宗主一起死来。】
    泪眼猫猫三号:【不说了,我现在就去扎小人,诅咒作者万年身下受!】
    后面一连串都是骂作者和书里反派的。
    正在戒律堂当值的黎青崖默默关上论坛:讲真,这不能怪他,原故事就是这么发展的。大家都别急着伤心,第三部 还有得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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