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岭回到之前那间屋子,开始打电话,第一个无法接通,第二个是被挂断的,第三个倒是接了,只是他刚说明自己想问问退课的原因,对面起初表现出极大的抗拒,知道最后才吐露,说是自从到了雕刻室,就总是做噩梦,不是梦见自己被丢进水里,就是梦见自己被泥浆糊住了口鼻。
    雕刻室阴气太重,影响了学员的神志,所以夜晚才困于可怕的梦魇。
    陈岭想起了被丁骏远搬来搬去的那尊女性泥塑,和雕刻室背后,横躺在垃圾堆后溺水身亡的周文慧。
    这两样东西,正好对应了噩梦中的两个场景,可无论怎么联系,他都无法将泥与水相关联起来。
    垂眸锁了屏幕,视线猛地一转,就刚刚他垂眸的那一刹那,余光像是瞥见什么东西。
    起身走向墙角,黑色的霉菌遍布着,看得人头皮发麻。
    潮湿背阴的地方容易滋长霉菌,但你眼下所看到这种菌较为特别。身旁凭空出现一个人,那人微微俯身,上半身正好覆在陈岭的背上,下巴不偏不倚的抵青年的头顶。
    陈岭:江域。
    老祖宗似乎对自己的年纪非常在意,当着面,他是不敢喊老先生的。
    嗯。江域的修长的胳膊从青年肩头越过,白皙的指尖隔空点了点霉斑,它叫鬼面霉斑,只出现在潮湿、阴气深重,且有阴恶出现的地方。
    陈岭浑身僵住,一动不敢动,只要一起身,自己的后背就会贴上男人的胸膛。
    吴伟伟见他在地上蹲成了木头,隔空喊:陈哥,你在看什么?
    边说边往墙角走,想跟着凑个热闹。
    别过来。虽然知道吴伟伟看不见,陈岭还是觉得心虚,你过来会影响我思考。
    什么事情都没有陈哥的思考重要,万一想通了,六十万就从丁骏远兜里,掉到了他们的兜里。
    吴伟伟连连倒退几步,后背抵住距离陈岭最远的墙角。
    陈岭:有点憨是怎么回事。
    陈岭闭了闭眼,咬着后槽牙说:江先生,你能不能往后退一下,你这样我没法活动。
    江域淡淡嗯了一声,按转身落座到后面的讲台上,他一条腿支在地上,一条腿闲闲地曲着踩在讲台侧面,手臂交叉抱在胸前,平淡的指出:你今天没去看我。
    陈岭这才想起来,忙着赚钱,把新交的朋友给忘了。
    他低声哄道:回去给你补上,我多烧两炷香行吗。
    江域眼皮半阖,遮住了浅色的眼眸,不用。
    他微微抬头,冰冷的视线扫过四周,轻嗤一声,眼底是一闪而逝的厌恶,随即抬起胳膊落到青年肩头,把人带到自己面前。
    你在画室待了这么久,发现什么了?
    基本什么也没发现。陈岭摇了摇头,对肩头的搭着的那只手有些不适应。
    正想挣开,就听见江域提醒道:地缚灵。
    顿时忘了两人姿势亲密这回事。
    人死后留下的怨气和仇恨,与地煞结合形成灵体,因某种原因被迫束缚于此,所以被称为地缚灵。他们为仇怨而生,心里只想着复仇,长时间与四周环境相互牵制,渐渐融合,由无形的气体延伸向这个限定环境的任何一个角落。
    所以李鸿羽的罗盘才会旋转不定。
    陈岭蹲累了,干脆一只膝盖点在地上,寻思着周文慧到底和雕刻室的地缚灵有什么仇恨,会不会跟丁骏远有关。
    吴伟伟在一旁等了半晌,忍不住了:陈哥,你想出结果了吗?
    陈岭说没有,悄悄看了眼四周,发现江域不在,抬手打了个响指,冲吴伟伟道:这件事是地缚灵在作祟,我们先去找丁先生。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沉闷的巨响,是走廊后方传来的。
    陈岭开门冲了出去,吴伟伟紧跟其后,还有闲心问:陈哥,你刚刚在跟谁说话呢。怪渗人的。
    自言自语。陈岭撒谎不会脸红,说的跟真的一样。
    吴伟伟信了。
    沿路的屋子全是空荡荡的,没有人,唯一一间可能传出声音的屋子,正是孙师傅放石碑的地方。
    随着越来越靠近,陈岭感觉到兜里的三清铃开始震动,最后自己当啷当啷地响了起来。
    李鸿羽也跟着冲了出来,三清铃随着他手臂的摆动被迫作响。
    两人对视一眼,在各自眼睛里看到了撞法器的尴尬。
    也不知道是想抢生意还是单纯的腿长跑得快,吴伟伟眼睁睁的看着姓李的竟然比他们更先抵达杂物间,侧身用肩膀撞开了门。
    门开的那一刹那,陈岭那只铜铃忽然安静了,说明带有恶念的阴物已经离开。
    屋子里的丁骏远眼珠子瞪大,四肢摊开躺在地上,身体不停地抽搐着,嘴巴张大到了极致,嗓子眼里发出怪异的嗬嗬地呼吸声,仿佛被什么给卡住喉咙。
    陈岭单膝跪在地上,正想把人扶起来,一只手先于他轻轻在丁骏远遍布着冷汗的额头上轻轻一点。
    是江域。
    丁骏远的眼睛里,血丝如同有自己的生命般,迅速的爬出来,纠缠住瞳仁。
    他的腰身往上拱出弧,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眼看着人就要不行了,他的紧绷的身体突然松懈,猛地坐起来,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黑色的污浊。
    咳咳咳丁骏远剧烈的咳嗽,不停地有黑色的东西被他从肺部咳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平静下来,双手捂着自己的嗓子,惊恐的望向四周。
    陈岭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丁先生,你冷静下来,现在没事了。
    丁骏远闭了闭眼睛,按住疼得欲裂的脑门,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着。
    李鸿羽没有那么多耐心等他彻底平静,居高临下的开口问道:丁先生,你刚刚遇见什么了? 他用脚碾过那滩被吐出来的污浊,你吐出来的是泥沙,而且跟你雕刻室里的泥塑用泥有些不太一样。
    陈岭也不嫌恶心,在附近找来一个铁丝,将呕吐物拨弄两下。
    仰头看向李鸿羽,认真地指出错误:里面也有一点黄泥的,你看,还有一些灰白色的东西。
    李鸿羽斜斜扫了一眼,敷衍的哦了一声,等几秒见丁骏远不答话,他不耐烦地提醒:丁先生,我希望你能回答我的问题。
    李先生帮我把泥塑搬到门口后,就回了办公室丁骏远揉了揉额角,声音嘶哑,我就一个人把东西搬进杂物间,刚把东西放好,杂物间里的灯就灭了。然后,然后我听见了滴滴哒哒的水声
    水声就落在脚边,为了确定是不是天花板漏水,丁骏远特意抬手伸向上方。
    原本该是虚无的空气,他却碰到一片黏腻的濡湿,诡异的寒意沿着他的指尖蔓延,像是为了迎合这种感受,他竟然真的感觉到,有什么丝滑的东西,从上方纠缠下来,包裹住了他的头。
    那些东西疯狂的涌入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耳朵。
    黑暗蒙蔽了双眼,却放大了一切感官,丁骏远只觉得浑身皮肤都被那种莫名的黏腻覆盖,紧紧地缠缚住。
    他的呼吸因为嗓子眼里的异物变得困难,窒息感焚烧着肺腑
    丁骏远说起这些事情,嗓子一直在抖,令人恐惧的黏湿至今仿佛还贴在皮肤上,一寸寸蔓延,从额头到面颊,再到下巴、脖子、肩膀这种念头毒药般在脑海中不断扩散。
    丁先生,你现在很安全。陈岭的手放在丁骏远肩上,手指微微收紧,轻轻往下按了按。
    青年的掌心温热,透过衬衣传递进入皮肤,如水的缓慢铺开,将已经堵塞到他嗓子眼的恐惧压了下去。
    丁骏远闭上眼睛吸了口气,情绪平静了下来,声音依旧不太稳: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我甚至不确定那会不会是我臆想出来的
    不是臆想。李鸿羽脚在污秽旁边点了点,这就是证据。
    看着那滩黑黄不清的东西,丁骏远好不容易恢复的脸色,更白了,竹竿似的身体摇摇欲坠。
    陈岭怕他真被吓昏过去,伸手抵住他的后背,先出去再说。
    出去做什么?李鸿羽俨然要重点调查这处新的案发地点,那东西说不定还留在这里,我要留下来勘察,要出去你们出去。
    陈岭没理他,推着丁骏远就往外走。
    吴伟伟冲着李鸿羽冷哼一声,抱着胳膊跟着前面的人一起出去了。
    丁骏远受了惊吓,整个人战战兢兢,一会儿看左边,一会儿看右边,陈岭给他倒了一杯水,便安静的守在一旁,盯着茶几发呆,脑子里想的却是丁骏远之前的种种描述。
    阴冷、濡湿,不断延伸、纠缠、灌入,以及他们闯入时,丁骏远艰难的呼吸。
    恶鬼往往会保留着死前的状态,前两个描述,让他想起了死在后巷里的周文慧,
    她的身上湿漉漉的,湿润黑发覆盖了整张脸,指甲里黑乎乎的东西有些像是泥沙,还有她那具像是被浸泡了好几天的浮肿的身体。
    陈岭心里生出一个模糊的想法,不自觉的说出声来:是溺死的水鬼吗?
    是,也不是。消失半晌的声音再次跃然于耳。
    陈岭下意识偏头,耳尖正好擦过什么柔软,他愣了下,脑海出现了一张脸,脸上顿时通红。
    刚刚是碰到江域的嘴唇了?没有没有,肯定是别的地方。
    可别的地方怎么会那么软,肯定还是嘴唇。
    陈岭要被自己搞疯了,装作一脸镇定,摸出手机敲字:【我以为你走了】
    嗯。男人低低的应了一声,音色如低沉的大提琴音盘旋在心头。
    陈岭默了默,这就是传说中的苏音吧。
    他抬起屁股往旁边挪动一寸,试图距离男人远一点,继续敲字:【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江域,解密的乐趣在于探索的过程,而且你需要大量的历练来提高自己。
    陈岭也知道自己很弱鸡,被说的差点脸红,可是仔细一想,忠言逆耳,这世间有几个人肯当面点评你的缺点和不足?毫无疑问,江域的确有发展成为知己好友的潜质。
    他暗暗决定,以后还是对老祖宗好点吧,不能白占人指点的便宜。
    至少今晚回去,先给上供一只烧鸡。
    陈岭:谢谢。
    嗯。江域应承下来,莫名来了一句,再见。
    陈岭以为他只是告知自己要离开,没吭声,等了会儿见身旁不再有任何动静,他手指悄悄往隔壁爬去,除了空气别无他物。
    此时的丁骏远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吴伟伟又跑去给他倒了杯热水,盯着人喝下去一半后,他紧张兮兮的问:丁先生,你感觉怎么样?
    冷。丁骏远声音发紧。
    陈岭掏了张符纸点燃,放入剩下的半杯水里:把它喝光。
    丁骏远看着杯子里黑乎乎的东西,下不去嘴,光是看着就想呕吐。
    你被阴邪纠缠过,身上会有残留的阴气和晦气。陈岭淡淡看着他,不喝也可以,就是最近容易撞鬼。
    丁骏远差点跳起来,双手捧着杯子仰头就往嘴里倒。
    砰一声放下玻璃杯,他打了个嗝,泛着烧焦味的液体直往上反,连忙用双手死死捂住嘴,生怕符水被吐出来,暴殄天物。
    陈岭:前后反差也太大了吧。
    他坐回到沙发上,十指交叉相握,抬头望向丁骏远:丁先生,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丁骏远立刻坐直,脸色务必严肃:你问。
    你和周文慧到底有没有别的关系。
    当然没有!丁骏远苦着脸为自己叫屈,那都是周文慧她妈妈胡说八道的,我跟她只是普通的老师和学员的关系。
    陈岭不吭声,就盯着人看。
    丁骏远较劲似的,也不转眼,脸上坦荡荡的。
    陈岭确定,这个人没有撒谎,他继续道:那雕刻室内以前发生过命案吗?
    没有。丁骏远几乎没有思考,在我接手的这段时间绝对没有,至于之前那位老板,我就不确定了。
    陈岭这才知道,丁骏远居然不是这间雕刻室的第一任主人。
    居然还有上一任主人?他追问道,他当时为什么把这间雕刻室转手给你?
    上一任主人做的不是雕刻,而是艺术廊,而且很有名,在搬迁之前,一直是点评网前三位 ,是很热门的网红景点。丁骏远说,不信你去搜一下,叫时光回廊。
    吴伟伟手脚更快,立刻打开手机浏览器,翻到某生活点评网站中关于时光回廊的网友评论。
    陈岭不解:既然生意很好,为什么又不开了呢?
    老板说他做累了,想休息。丁骏远说,有些人钱赚到一定数额就觉得知足了,想去享受生活,可以理解。
    陈岭理解不了,他看向吴伟伟放到茶几上的手机,前任老板的面相实在不算好。
    额头低窄,凹凸不平,谈不上饱满,这种人大多心术不正,小肚鸡肠。眼睛也长得不太好,眼珠偏小,下眼眶上露着眼白,隔着照片都能感觉到他的阴沉。
    别说是他了,就连吴伟伟也看出这不是一个心地宽厚的面相。
    他用胳膊撞了下陈岭,小声说:前任老板会不会有猫腻啊。
    陈岭摇头说不知道,查查再说。他抬眸再次问道,丁先生这间雕刻室后来有重新装修过吗?
    没有,之前的艺术廊装修风格很好,简单大方,接手后我只是让装修公司帮忙分隔出教室和办公室,墙体和地板我都没动过。
    陈岭又问:那有没有发现过佛塔、符纸,或者八卦镜之类的东西?
    也没有。丁骏远还沉浸在青年之前的问题中,心头突突直跳:陈先生,你刚刚为什么要提及命案的事?
    因为他怀疑你这里是地缚灵在作怪。李鸿羽推门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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