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的事是我们的错,不该什么都不懂就过问你们的村里事,还望老爷爷你别放在心上。陈岭双手合十,眼里写满了抱歉。
    黑衣老人眉头皱了皱,似乎是在判断对方话语的真实性。
    陈岭继续道:其实我是凤岭温泉会馆的游客,听说这边有个传统村落,特意开车过来看看。
    黑衣老人低头拨弄烟斗里的烟丝,皮笑肉不笑道:关我屁事。
    陈岭像是感觉不到他的无礼:只是没想到,会在您这里看见黄父鬼的铜像。
    老人眼里迸射出一丝金光,瞳孔缩了一下。
    陈岭笑得谦逊,又比之前多出几分热情:黄父鬼神通广大,能变万物,还能呼风唤雨,在我们那边也是被供起来的神明。
    老人冷哼一声:既然是供奉起来的神明,你们怎么还称他为鬼,这是不敬!
    陈岭面不改色道:神明说,鬼也好,仙也罢,都是虚名,他只需要守护好山林百姓,别的都不在乎。
    老人继续冷哼。
    陈岭说:既然撞见了,肯定是要拜一拜的,可是现在日头高了,祭拜的东西也没准备好,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在村子里多待一下,等祭拜结束我们就走。
    老人迟疑,刚刚这几人弄出来的事让他很不高兴,加之他们又以鬼来称呼神明,心里恨不得这些人赶紧滚。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们能留下来也好。
    村子里没有青壮年,而他们这些年纪大的,活动起来也不放便,这个月还没向神明奉上新鲜的牲畜。
    短暂的思索后,黑衣老人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你们留下来可以,但不许东问西问,不许四处乱窜,我会将你们安置在祠堂里。待东西准备好,祭拜完必须马上离开。
    陈岭试探道:可你也看见了,我们手里没有能祭拜的东西,可能需要出山一趟
    鸡鸭羊兔,必须用我们村里的。黑衣老人以不容违背的语气说。
    这一听就是要敲竹杠的!
    陈岭忍了下来,强装笑颜,好,一切听你安排。
    祠堂在村子的西北方向,也是石头搭建的建筑。内里阴凉寂静,房顶是青黑色的瓦片,其中掺杂着四片透明亮瓦,好让天上的光亮落下来。
    好巧不巧的是,那四束光亮正好落在四个方向。
    若是中间连线,便是一个规整的正方形。
    吴伟伟皱了皱鼻子,仔细闻了闻,蹙眉道:陈哥,你闻到没有,这里味道怪怪的。
    陈岭走到旁边蹲下,将正中间那块手工编织的地毯掀开一个角,露出下面深黑色的地板。
    吴伟伟凑近,猛地起身后退,快速地用手扇风:味儿是从那儿传来的。
    陈岭也觉得挺恶心,可是没办法,他好奇心重,硬是用手指碾了一点,举到半空仔细查看。
    说是黑色,倒不如说是过于浓重的暗红色。
    正要把鼻尖凑近辨识一下,江域的手突然伸过来,将他那只手攥住,用纸巾擦拭干净。
    他下颌绷紧,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地方:别闻了,是血,动物的血。
    那些无法洗刷干净的动物血液,长时间的,一层层的叠加累积起来,形成了厚厚的浓黑的一层。
    吴伟伟嫌弃的避得老远:这地方怎么看怎么诡异。
    谁说不是呢,先不谈供奉的黄父鬼,单说村子里的人口结构就挺奇怪的。
    陈岭仔细观察过了,之前围堵姑娘的人中全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其中有那么一两个竟然还杵着拐杖。他觉得,村子里的青壮年或许有事外出,或者没出来参与围堵行动,于是来祠堂的一路上,他都在仔细观察。
    那些探头出来看热闹的,竟然也全是老人。
    江域将背包从青年肩上取下来,拎在自己手里,他取出水壶打开,递到他唇边:先喝点水。
    陈岭仰头喝了一口,擦掉唇角的水渍,问:江哥,你发现了吗,村子里没有年轻人。
    嗯。江域抬头,视线越过天井,看向那一方雾沉沉的天空,这里没有年轻人的阳气,只有暮年的死气。
    吴伟伟愣愣道:那些年轻人去哪里了?
    或许是跑了呢?陈岭猜测道,刚刚那黑衣老人说围堵那姑娘是他们的村里事,说明那姑娘应该也是村子里的人。
    可如果是村里人,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对那女孩儿?吴伟伟疑惑不解,觉得有些矛盾。
    陈岭把水递给江域,等对方接过去,他摇了摇头,不清楚,或许我们应该当面问一问。
    吴伟伟走到门口,抓着门框往外看了一眼,现在去吗?
    嗯。陈岭点了点下巴,目光落到江域身上。
    在无法使用手机的情况下,能顺利给他们通风报信的就只有老祖宗了,除了他没人能做到魂行千里,眼观八方。
    江域被青年算计的目光弄得有些好笑,脸上却绷着。
    陈岭靠近一点,仰头看着他,一手抓着男人的袖子。觉着这样不太亲密,指尖下滑,握住男人随意下垂的手指,低声说:我和伟伟出去一趟,很快回来。江哥,你能留下来放哨吗?
    江域抿着唇,不为所动。
    陈岭看了吴伟伟一眼,确定他连一个余光都没放到这边,踮脚在男人唇上亲了一下,好不好,嗯?
    江域被撩拨得口干舌燥,舔了下唇,低头替青年将背包背好,这点福利可不够,等出去补上。
    好。陈岭嘴上痛快答应。
    江域的掌心滑到青年的腰上,往外轻推一下,去吧。
    祠堂外没有人守着,但两边各有一栋小楼。楼里各有一名老太太坐在窗边,一边隔着十来米喊话聊天,一边死死盯着祠堂门口。
    从正门出去显然不行,看来只能翻墙了。
    好在墙壁也是石头垒起来的,脚尖只需要踩中缝隙便能顺利攀爬。很快,两人先后爬上墙头,一起跳到了地上。
    陈岭看向两边空空的巷子,不确定该往哪一边。
    吴伟伟问:怎么办?
    陈岭也不知道,想了想,给了一个十分不靠谱的建议:点兵点将,点到哪边算哪边?
    人生地不熟的,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吴伟伟闭着眼睛,一边念一边左右划动手指。最后一个字落下,指尖悬在西面。
    那就往左吧。陈岭转身就走。
    吴伟伟一咬牙跟上去,步伐很快,却又很轻,贴着墙一路往前。
    没过多久,前方的人突然停下,他没来得及刹车,一头撞上陈岭的后背。
    陈岭差点痛的喊出声,双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打了个手势,示意前面有人经过。
    两人死死贴着墙壁,等到有人离开后才重新走出去。
    这里的路七拐八拐,错综复杂,两人只能蒙头瞎窜。正当他们再一次陷入走左边还是走右边的时候,听见了一阵哭泣声。
    陈岭仔细辨别,声音应该来自于背后。
    吴伟伟跟他对视一眼,率先翻上背后的墙头,院子里没有人,但屋子里有动静。
    怕对方突然出来,他不敢让陈岭贸然行动。可里面的动静越来大,正当他想爬下墙头躲避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屋子里冲出来。
    那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女人,衣服破烂,瘦如枯柴,头发又长又脏,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遮住了大半。
    她像是没看见墙头上的人,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什么,直直往门口走去。
    门上似乎挂了一把锁,被她推搡几下哐当落地。
    门外,陈岭被吓了一跳,正想跑路,左手边也传来了说话声。
    进退两难之际,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从他面前晃荡而过,嘴里的话依稀像是:死了,死了,都死了
    意识到这人精神不太正常,他利落的贴着墙与对方擦过,直接从正门进了院子。
    吴伟伟连忙跳下去,拉着他陈哥就走:我感觉那姑娘就被关在后面的房子里。
    他们再次翻墙,果然在这个院子后面的石头小楼里,发现了姑娘的踪迹。
    那姑娘在里面又哭又喊,而门外,有个老大爷正在蹲守。
    他手边放了一碗酒,桌上是下酒的花生米,似乎是有些无聊,他扭头打了个呵欠。
    陈岭拿出一张定身符丢了出去,不偏不倚,恰好贴在对方背上。
    那人打完哈欠,发现自己的嘴怎么也闭不上,急忙想要坐正,顿时就蒙了,怎么连身体也动不了了!
    陈岭来到对方背后,轻而易举地取下钥匙,反手丢给吴伟伟。
    吴伟伟打开门,进去把人带了出来,等送上墙头,见姑娘跳进疯女人的院子,他才吹了声口哨。
    陈岭后退着往墙头走去,正打算翻上去,耳边忽然想起江域的声音:有人来了。
    熟悉又陌生的冷冽气息贴在耳朵的皮肤上,激出一层鸡皮疙瘩。
    陈岭敏感的用肩膀蹭了蹭耳朵,马上。
    他跟吴伟伟之前纯属乱窜,能摸准地方全靠运气,如今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到祠堂,对他们无疑是个大难题。
    陈岭爬着墙,低声说:江哥,指路。
    落地后往东直行,第三栋房子右转。江域的身体像是缠在青年身上,见对方被自己冰冷的气息激得打了个冷颤,忍不住轻笑出声,故意用舌尖去舔对方的耳垂。
    光天化日的,你不能仗着自己能隐去身形就这么浪吧。
    陈岭气喘吁吁地跑,对前方的吴伟伟说:前面第三栋房子右转,快点。
    吴伟伟拉着那姑娘,跑得不太利索,陈哥,是有人要进祠堂了吗?要不然怎么突然这么急。
    陈岭胡乱点了点头,听着江域的话继续指挥,跑到尽头后左转。
    吴伟伟还有闲心八卦:可我们的手机不是没有信号么,江哥是怎么联系你的。
    刚刚突然就有了一格,现在又没有了。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他还把手机拿出来吴伟伟看了眼,上面果然显示无信号。
    吴伟伟感叹:那咱们运气够好了,刚好报信的时候就有信号了。
    陈岭没接话,回头看了眼跑得踉踉跄跄的姑娘,你还行吗?
    姑娘喘得厉害,没工夫说话,迅速点了点头。
    江域说的路是一条捷径,从那尽头一拐,他们就看见了祠堂的大门。
    刚进门,门外传来说话声,紧跟着,似乎又来了一拨人,是来追逃脱姑娘的。
    两拨人在祠堂汇合,气势汹汹的冲进来。
    发现三人全都站在祠堂内,其中一拨咬牙道:你们把人藏到哪儿去了!
    陈岭露出迷茫的表情:怎么了?什么人?
    还他妈装蒜!普通话说得磕磕巴巴,骂人倒是很顺口标准,没有人帮助金玉不可能独自从柴房逃出来,肯定是你们在帮忙!
    旁边一个人说:你们到底对老六做了什么,他为什么突然就动不了了!
    我们连你说的金玉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帮她逃脱?陈岭无辜道,至于你说的老六,抱歉,我真心不认识啊大爷。
    金玉就是今天那个小婊子!有个女声叫道。
    陈岭叹了口气:各位,我们真的是一刻也没从这里离开过,不信,不信你们可以问看守我们的两位老奶奶。
    找人的那拨人立刻把看守的两人叫了出来,询问之下得到的答案必然是否定。
    另一拨人手里抓着鸡鸭羊兔,他们似乎很着急,最初那与陈岭说过话的黑衣老人站出来,拿着长长的烟斗指点道:人跑了就赶紧去追,去找,在这里浪费什么时间。
    他说的是村里话,陈岭听不懂,但靠神情和语调能猜到一二。
    那拨人脸色十分难看,他们不肯罢休道:我们要搜一下祠堂!
    谁敢!黑衣老人严厉教训道,祠堂内供奉着黄神,你们这么做是大不敬!是要遭天谴报应的!
    陈岭傻了眼,惊讶得险些合不拢嘴。
    普天地下,能被称为黄神的有二。一为黄帝,二为天帝使者黄神。
    陈岭没想到,一个山精鬼怪也敢享受神的称号,这是嫌自己活得不够长,想找死吧。
    江域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忽然道:如果我猜的没错,那姑娘是用来祭祀的吧?
    村民齐齐望过来,皆是震惊。
    陈岭和吴伟伟也同时愣住了。
    村民年纪大了以后身体越发瘦弱佝偻,站在江域面前矮了半截不止,他半垂着眸,像是在俯视蝼蚁,我是猜的。他勾起嘴唇,眼底不带笑意,若真是这样,相比起祭品逃脱,只是搜查一下祠堂,应当算不了什么吧?
    抓人的村民们回过神来,领头的说:对,如果祭品跑了,黄神才会真的愤怒降下惩罚吧!
    以黑衣老人为首的人有了松动,不大情愿道:那就搜吧,但不能动祠堂的任何东西!
    放心,我们有分寸。说完,那拨人就开始兵分几路在祠堂内搜查。
    供桌下,房梁上,帘子后面,就连无法藏人的花坛和水缸都搜了个遍,一无所获。
    黑衣老人斥道:既然没有人就去其他地方搜!再不追就真的跑啦!
    将祠堂挤得满满当当的另一拨人,这才快速离开,又去其他地方搜查。
    带人走后,黑衣老人命人把绑住腿脚的家畜拿上来,放到那张地毯上:这些是我让人从村子里挑出来的,最健康,肉质也是最嫩的家畜,你们过个眼,把钱给了。
    陈岭看了眼可怜巴巴缩在一起的小动物,问:那我们在哪里祭祀?
    黑衣老人指了指他们脚下的地毯:就在这里。
    陈岭不同意:不行,按照我们家乡的规矩,必须在黄父鬼铜像前祭祀。
    黑衣老人不肯让步,语气带着些许不耐:入乡随俗,既然来了这里,你们就得按照我们的规矩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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