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岭拗不过他,点头答应了。
    陵园是阴气重地,六点过后工作人员就全部撤走,只剩下两名胆大的保安守在那儿。
    见到一群生人,保安愣了下,从保安室里走出来:抱歉,已经到门禁时间了。
    袁永祥因为后腰的伤走路十分缓慢,他苍白着脸说:你给孙老板打个电话,就说我叫袁永祥,来看看我母亲。
    对方人多势众,这电话不打也得打。
    保安背过身去,给孙胖子拨了过去,那头似乎正在寻欢作乐,听筒中的背景音嘈杂刺耳。
    保安:孙老板,有个叫袁永祥的人说他要入陵园看望他母亲,这怕是不大合规矩。
    一听是袁永祥,孙胖子急忙道:蠢货!门禁是给普通人规定的,袁总能是普通人吗!赶紧让人进去!
    保安能被吼得险些耳鸣,他挂掉电话,笑脸相迎,袁先生请进吧,需要我带路吗?
    不必,我能找到。
    陵园里小路交错,其实每个地方都看着差不多,袁永祥独自来过两次,却已经精准的记住了位置。
    他双手捧着小瓷罐,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好在夜色遮住了他眼睛里的腥红,让他看上去没那么狼狈。
    到了袁老太太骨灰所在的位置,袁永祥亲自将封好的大理石棺盖切开,撬了起来。
    放在下面的是一个白玉制成的长方体骨灰盒,骨灰盒的正面,贴着一张老太太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还很年轻,她眼睛弯着,眼角拉出几条褶子,唇角和善的勾出弧度,是个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可亲的老太太。
    袁永祥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然后从小瓷罐中取出那截用白布包裹的舌头,轻轻放到骨灰中间。
    一阵凉风吹过,周遭的树叶沙沙作响。
    袁永祥猛地抬头,他仿佛听见了自己母亲的叹息。
    陈岭没带工具,没办法帮他空手开天眼,只能眨巴着眼睛,讨好的拉着老祖宗的手,低声说:你帮袁先生开下眼,让他们见一面吧。
    知道老祖宗是阴间的高级公职人员,偶尔徇私舞弊没有大碍,陈岭仰头在对方下颌棱角上亲了一口,催促道:你快点。
    江域斜睨他一眼,面上公正刻板,心里不大满意,就那么一口,不过瘾。
    他把胳膊从青年手里抽出来,去到袁永祥面前,冰凉的指腹从对方眼皮上轻轻一抹,成了。
    近亲情怯,袁永祥突然有些不敢睁眼。
    他咽了咽口水,一点点地掀开眼皮,距离他们几步远的树下,站着一个穿黑寿衣的老太太。
    老太太冲他笑着招了招手,袁永祥想也不想地就走了过去。
    普通魂魄是没有温度的,凉凉粗糙的掌心温柔地落在中年男人的脸上,引得袁永祥打了个颤。
    他张了张嘴,嗓子却被掐住了般,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老太太笑了:永祥,别难过了,妈看不得你这个样子。你好好的,让妈走得安心些。
    袁永祥嘴唇颤抖几瞬,突然哭出声来。
    他用力的将母亲瘦小的身体抱进怀里,声音里充满悔恨:是我没有把你照顾好,是我信错了人,您打我骂我怎么着都行,就是别丢下我,我就您这么一个亲人了
    傻孩子,人鬼殊途,我怎么能留下来呢。老太太干枯的手抚摸着儿子的后背,絮絮叨叨的交代着,你胃不好,往后少喝酒,少点应酬,钱是赚不完的,咱们够花就行。对了,还要记得少抽点烟,妈跟你说了那么多次,你就是不听
    我改,您说什么是什么,我都改!袁永祥语气又急又快,生怕母亲消失不见。
    老太太点点头,其实并没有当真,她幽幽叹了口气,说起了申家兄妹:我当初听见申明亮跟申明月说起公司的事,好像是挪用了公款你让他们把钱补回来,然后交给公安机关查办,别私下替我寻仇,妈不需要,也不想你背上孽债。
    第133章 微笑镇11
    老太太又温和的叮嘱了许久, 最后,她摸了摸儿子的脸,笑得开心满足。
    能在走前见一面, 妈已经很满足了。她用力握了握儿子的手,好好的, 我在下面才能放心。
    她回头看了眼远处, 新死时没来及踏上的路,已经出现在远方, 路的尽头还站着两名阴差。
    袁永祥开了天眼, 自然也看见了那两道模糊的身形, 他心头一颤,压着嗓子喊了一声:妈。
    老太太拍拍儿子的手:要是有缘分,咱们来世还做母子。
    袁永祥心头一梗, 疼得他险些弯下腰,脑海中浮现出太多往日与母亲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想,若有来世他一定不会再犯今世的错, 好好保护和照顾母亲,让她一世无忧, 不必再像这一生为了他吹风淋雨, 操碎了心。
    陈岭冲远处的阴差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能不能等一会儿, 他还有话想问老太太。
    隔得太远,阴差还以为青年在叫他们过去, 瞬间从由远处拉近, 凭空出现一般立在陈岭面前。
    陈岭以为两人是来跟江域打招呼的,礼貌的问候一句后,说:你们三个聊吧, 我跟老太太单独聊聊。
    两个阴差的脸已经很白了,闻言又白了几个度,活像是在脸皮上刷了一层僵白的腻子。
    两人诚惶诚恐地鞠躬:先生。
    江域颔首,挥手示意他们去旁边待着,隔着几步远光明正大的听陈岭跟老太太说话。
    陈岭:老太太,我先问您一句,申家兄妹是怎么给你喝的湖水,是直接让你喝下,还是掺杂其他东西里的?
    是掺在正常的饮用水里的。老太太经历过不少起落,一眼就知道青年在想什么,她道: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小时候我家里穷,家里没有井,也没有自来水管,我父母就去河边打水回来。
    她眯了眯眼睛,缓慢道:那水有一股子土腥味,有时候入口还能感觉到泥沙。他们第一次给我喝水我就感觉到不对劲,但申明月说家里的净水器坏了,我就没有多想。直到后来快要不行了,我才知道,我这是被人害了。
    谈及往事,老太太的话就关不住了。
    一个好好的大活人生生的被人给害死了,再豁达心中也不可能没有怨气,陈岭安静等她接下来的话。
    老太太叹了口气,眼底流露出一丝失望,明月平日里对我的确不错,但从一个多月前开始,她就开始疏远我,好多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在防备我。
    记得那天,我不大舒服,头昏犯困,直犯恶心,就想下楼去找阿姨,让她帮我给医院打个电话。却无意中发现,申明亮和申明月竟然搂搂抱抱坐在我儿子的书房里。
    这件事直到现在仍旧带给老太太极大的震动。
    在她看来,无论有没有血缘,两人既然在一个户口本上,只要有逾越那就是背德,是令人不齿的行为。
    陈岭看她气得厉害,抬手替她拍背顺气。
    老太太缓了几口气,继续道:我没有进去,就一直站在门外偷听,听他们两人之间是如何的情深,听他们是如何联合公司里的人坑我儿子。最后的时候,他们说起了我,说我每天都在家呆着,妨碍他们姐弟俩约会。
    那天的事情如同被画在了一张画布上,分毫毕现,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十分清楚。
    老太太:原来,他们敢那么大胆的在家里私会,是因为他们以为我会下不了床,是因为他们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在饭菜里给我下了安眠药!
    我气得失去了理智,忍不住冲了进去申明月当时吓坏了,很快就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求我不要把事情告诉永祥。
    这样一个女人,我自然不可能让她留在家里。老太天漆黑的眼睛闪了闪,声音变得悠远,轻飘飘的,我让她跟申明亮去自首,然后主动跟我儿子提出离婚,作为交换,我可以不把她的丑事说出去。
    能够猜到,后来申家兄妹起了杀心,申明亮回蓝湖镇取了湖水,然后由申明月将其混进饮用水中让老太太喝下。
    倘若当初老太太没有心软,没有信了那对男女的缓兵之计,很多事情都将会不一样。
    诉说完往事,袁老太太身上弥留的最后一点怨气也消失了。
    陈岭忙问:冒昧的问一句,临死之前,您有感觉到什么,看到什么吗?
    老道说过,湖水能了结人的性命,能让人含笑离开。
    笑是个很微妙的词语,开心可以笑,不开心也可以笑。
    而对于死人来说,如若笑容狰狞邪恶,阴森恐怖,便是不好的预示,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不敢给将死之人喝那湖水。
    唯一说得过去的解释便是死者笑容宁静,不会让人觉得太害怕。
    都说人死前脑海会走马观花自己的一生,既然是宁静安和的笑容,相比看到的会是美好的东西。
    果然,老太太说:我一生都在担忧我的儿子,儿时怕他摔倒,被同学欺负;长大一些后,我又怕他成绩不好,将来会像我这样只能干苦力,靠双手吃饭后来他毕业,成家立业了,我又怕他因为应酬搞垮了身体。
    大概是老天爷想弥补我的冤死,在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前,我看到我儿子平顺的走过了这一生,家庭美满,阖家欢乐。
    她冲着袁永祥的方向笑,面容仿若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和蔼可亲的慈善面容,令人心安。
    见母亲要走,袁永祥追着她跑过去,最后停在路边,安静地看着母亲离开。
    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袁永祥用力呼吸几下,抬手抹了把眼,仿佛所有的悲痛都随着母亲的离开而被带走了。
    他看向陈岭,声音嘶哑:陈先生,你看什么时候迁坟好,咱们先定个时间。
    陈岭拿出手机看了眼农历时间,又在手机上的记事本上写写画画推算最佳时辰。
    一刻钟后,他郑重道:七天后的下午三点是吉时。
    那就照你说的时间来,其他东西我会自己备齐。袁永祥冲陈岭笑了下,那就麻烦陈先生了。
    陈岭摇了摇头,表示不用谢,七天后我给你打电话。
    好。袁永祥捏了捏手指,纠结几瞬还是忍不住问道,陈先生,不知道申明亮和申明月会被怎么处置。
    老太太原本可以自己把人杀了的,但她没有,不但如此,还劝袁永祥放下仇恨,不要刻意寻仇。
    陈岭:袁先生,善恶有报,申明亮不但经济犯罪,还用邪术害死了你的母亲,两罪并罚,他下半辈子不会好过。
    相比起当场了断,连绵几十年的关押和困苦才是最令人痛苦的吧。
    至于申明月。
    从眼下来看,她的精神状况已经很糟,后半生只怕会在精神病院度过了。
    袁永祥点点头,苦笑道:说句实话,陈先生,若不是我母亲让我别过分追究,我真恨不得亲自持刀将那对狗男女给杀了。
    至亲的离别如同剔骨刮肉,换做是谁都会和你有一样的想法。只是袁先生,仇恨的可怕在于它能迷人心智,别让仇恨彻底困缚住你的心。
    陈岭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重重往下一压:你母亲在天有灵,会保佑你的。若是想她念她,可以去坟前拜拜,她能感觉到。
    袁永祥:谢谢。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整片天空都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蓝色。
    陈岭一行人慢慢走出陵园,袁永祥跟助理上一起离开,陈岭三人则打算赶往蓝湖镇。
    吴伟伟负责开车,他摸出手机用导航搜索,发现蓝湖镇居然在几百公里之外。
    陈岭:这么远?要不我们坐车或者飞机?
    吴伟伟低头在手机上按了几下,苦恼道:倒是有飞机,但机场距离蓝湖镇还有一百多公里,而且没有直达的大巴,必须倒三趟车才行。
    这么算还不如开车呢。陈岭道。
    江域双手抱胸,微微抬了着下巴,替两人做了决定:出发吧,到休息站换我开。
    蓝湖镇属于临安市的管辖范围,是有名的困难镇,年轻人觉得留在家里没有前景,不少人离开了家乡。留下来的一小部分要么在镇上做点小生意,要么在乡下种地,陪伴老人。
    第一个休息站换了一次司机后,一直都是江域在开车,刚进小镇,一直闭眼瞌睡的青年就被窗外的哄闹声吵醒了。
    隔着玻璃,他看见外面有不少人背着小背篓或提着袋子在赶集,街边满是吆喝声,热闹非凡。
    吴伟伟递给他一张湿纸巾:先凑合着擦擦脸吧,我们已经到镇上了。
    冰凉湿润的纸巾给人带来一阵清爽,陈岭把用过的湿巾塞回袋子里,暂时揣在口袋中,然后双手趴上驾驶座的椅背,江哥,开了大半夜累吗?
    不累。江域勾着一侧唇角,我的体力你还不知道吗?
    陈岭心说我哪知道,这话你得问我可怜的双手。
    吴伟伟怪异的看看他陈哥,又转头去看看他江哥,两人同样都是一本正经,没法确定刚刚是不是在开黄腔。
    他清了下嗓子,觉得自己思想不够纯洁,肯定是多想了,岔开话题道:江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要先给李鸿羽打个电话吗?
    李鸿羽十几个小时前就到了,手里的信息肯定不少,陈岭冲他努努嘴:你打。
    吴伟伟迅速从手机里翻出通讯簿,还没来得及按下去,屏幕上出现了李鸿羽的名字。
    喂?吴伟伟笑着说,我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呢。
    李鸿羽:我听胖师兄说,你们也要来蓝湖镇。
    吴伟伟看了陈岭一眼:已经到镇上了。
    李鸿羽:袁家的案件详情我看过了,你们是奔着那片湖来的吧。如果是这样,你们可能还要再开半个多小时才能到,湖在蓝湖镇下的一个小村庄附近,因为都是乡间土路,导航暂时没有录入。
    吴伟伟迟疑道:那我把免提打开,你现场指路?
    李鸿羽:可以。
    村庄在小镇的西南方向,背靠着大山,正前方就是一片面积不大的深绿湖水,这依山傍水的格局其实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村里始终给人一种死气沉沉,令人压抑的感觉。
    恋耽美

章节目录


迁坟大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朝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朝邶并收藏迁坟大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