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在日落后骑车去环湖,也会开车到史丹利公园后再沿着海岸线骑行。想起多年前在这里的冬季雨夜,以及叶开当初说的那句我的十七岁好像也有喜欢的人了。
    「我喜欢的人会对我无动于衷吗?」
    「不会。」
    「你觉得他会喜欢我吗?」
    「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叶开想,他真的很受眷顾,原来故事的开始就写好了完美的谢幕。
    走的那天仍是兰曼和瞿仲礼开车送到机场,临过安检,兰曼与叶开拥抱,哽咽低语:别怕,宝宝,一切都刚刚好。又与陈又涵拥抱,在他耳边轻声说:又涵,永远保护好他。
    陈又涵戴着腕表的手轻抚了抚她满头的银发,只说了一个字。
    他说:好。
    第93章
    飞机穿越雷云暴雨, 终于有惊无险地落地宁市流花机场。滑行速度逐渐降至缓慢,暴雨在深夜的舷窗上形成了鱼鳞状的水渍。有序出舱,陈又涵安排的司机已经在到达大厅出口等待。
    上车后排落座, 奥迪A8破开风雨低调驶出机场环线。
    少爷, 去繁宁还是回公馆?
    先去思源路。
    刚吩咐完就感觉身边气氛一下子冷到了南极。他回眸,撞见叶开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陈又涵:试探地问:那去繁宁?
    叶开搭着二郎腿,两手抱臂, 明显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冷冰冰地把脸撇向窗外。
    他快被紊乱的时差折磨疯了, 温哥华回宁市又没有直飞航班,他们在东京转机延误了近八个小时, 机上难得补了三个小时的眠又在凌晨一点落地,困倦酝酿成一腔烦躁, 在宁市闷热的滚雷声中无理升级,终于成了不可理喻的起床气。
    陈又涵立刻改口, 言简意赅斩钉截铁地吩咐:去繁宁。
    司机应了一声, 默默在导航上更改路线。
    到市中心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叶开戴着颈枕,闷气生着生着就打起了瞌睡, 等醒来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了陈又涵的肩头。车在繁宁地下停车场, 对面就是业主专属直梯。他迷蒙着眼凭本能下车, 陈又涵在后备箱取背包, 叶开站不住, 偷懒地把额头抵着陈又涵胳膊上。
    司机在一边尴尬得无所适从。他平时主要跟公司商务,今天是临时调派过来伺候这位少爷,谁知道一来就撞到这么暧昧的关系。
    陈又涵瞥他一眼, 两个背包都被他亲自挂在了单肩上,还匀出半边怀抱揽住了叶开。
    司机欲言又止,想问什么,被他不由分说的一个手势制止住,意思是让他别开口说话,别吵到他怀里的这个看着更贵气的小少爷。
    发现自己没有用武之地,司机干巴巴地站着,有点拘束。
    一片深夜的静谧中,叶开听到陈又涵在耳边很轻地问:这么困?
    他连眼睛都懒得睁开,闭着眼倚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陈又涵笑了一声:没用。
    随即冲司机利落地一招手。司机挨近,他纡尊降贵地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黑色双肩包夹层里有个卡包,里面有张纯黑的是业主卡,帮我拿出来。
    剩下的不用他再吩咐了。黑卡贴上机器,门禁解开,陈又涵揽着叶开步入电梯轿厢,从司机手里接过卡包和业主卡,给了他一个安抚顺带赶人的眼神。梯门合,电子显示屏上数字跃升极快,很快到达繁宁二十六层。
    一切如旧,叶开却忽然抢先握住了指纹锁门把,大拇指贴上,他像个小学生一样,语气毫无起伏地学着电子女声同步说:欢迎回家。
    刚还困得站不住的人这会儿精神了,冷冷地说:你看,你家门锁又坏了。
    阴阳怪气起来挺招人的。背包被扔在玄关,陈又涵弯腰将人打横抱起,稳声说:不坏的话小偷也进不来。
    叶开不自觉圈住他脖子,用一种懒懒怠惰的语气说:谁是小偷?
    他眼睛轻阖,头已经靠在了陈又涵胸前,只有嘴上不饶人。陈又涵垂眸瞥他一眼,唇角弯了下:说错了,你不是小偷,你是
    监守自盗。
    叶开反应了会儿,轻轻笑出了声。
    两人草草洗了个澡便搂着睡了个昏天暗地,第二天下午被饿醒,叫了外卖随便吃了两口刷了下未读信息,顺从生理反应在床上做了一回,做完又睡。这次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中午,点了个薄底披萨分着吃了,各自开始处理公务。电话视频此起彼伏,两人各安一隅互不打扰,临黄昏,终于空闲,坐在阳台上喝了点酒后继续补觉。
    第三天上午叶开八点就醒了,醒了还有点懵,发现陈又涵还在睡。他睡容沉稳,眼底下有淡淡的乌青,下巴上冒出了胡茬。睡着也有睡着了的魅力。叶开压着肘在他脸侧亲了亲,翻身下床。
    冰箱里什么都有,应该是陈又涵回国前就让管家采买好的。叶开没什么下厨的天赋,看做蛋糕那糟糕劲儿就能猜透,但自觉早餐还是可以挑战一下。不就是煎蛋培根么?
    第一个煎蛋在糊味溢出时就宣告了失败。
    忙着毁尸灭迹的时候陈又涵已经被这危险的气味惊醒。等叶开回过神时,发现陈又涵抱臂倚着中岛看他,眸带戏谑语含嘲讽地说:实不相瞒,我以为家里着火了。
    烦人。
    叶开把筷子一扔,很凶地说:饿了!
    陈又涵笑着摇了摇头,终于走进厨房:你这样子以后出国留学的时候怎么办?安排个管家跟过去?
    叶开一怔,下意识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陈又涵瞥他一眼,从他手里接管过被他祸害得乱七八糟的灶台和流理台,似笑非笑地说:猜的。
    叶开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坦白道:已经在准备材料了。
    他不是有意瞒着陈又涵,何况也没什么好瞒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美国?
    叶开点头,目光停在陈又涵的背影上。
    打散的蛋花下锅,陈又涵按下抽油烟机开关。他下厨的样子很迷人,漫不经心的从容,这副样子可惜只有叶开见过。
    见他不说话,叶开便也没出声。直到煎蛋出锅装盘,香气四溢间,陈又涵才笑了笑说:幸好,英语也不算白学。
    他以前涉外事物都随身跟着翻译,出国旅行也是专业团队全程跟随,对他这种人来说,一切以实用和效率为前提,既然没有自己开口的必要,也就完全失去了学英语的需求。这两年请了私教学得上心,比不上叶开native speaker的水准,但已经是很地道流畅了。
    你英语是
    为你学的。
    叶开接过装了鸡蛋的西餐盘,挑了挑眉:就这么打发我?
    冰箱门打开,陈又涵重新取了鸡蛋和鲜奶,先把蛋吃了。
    为我学的?
    陈又涵轻描淡写:答应过你要经常去看你,总不能每次去都带翻译。
    叶开低头咬了口鸡蛋,沉默着,嘴角渐渐渐渐地翘起。
    蛋和奶混合打发,空气里开始出现香甜的味道。
    陈又涵回到中岛台,给他冲了一杯燕麦咖啡,自己喝意式浓缩。
    有没有想过学别的?
    我修了第二学位。
    是什么?
    文学类的。
    陈又涵看了他一眼,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顿了顿,语气温和而认真:不一定要学金融管理类的专业,除了宁通,你其实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叶开终于听懂,笑了笑,手托着腮故意问:你养我啊?
    陈又涵停了两秒才说:也不是不可以。
    哈?银色叉子在西餐盘上不满地敲了敲,叶开嫌弃道:这种问题还要考虑一下才回答的吗?
    陈又涵喝完咖啡,慢条斯理地拿乔:吃要吃最好的,穿要穿最贵的,冬天要滑雪,夏天要潜水,手表一年送两块几百万就出去了,为了养你我每天得去GC多加两小时的班才能赚回来。
    话说完,眼前就伸出了一只手掌:别光说不做,今年还剩四个月,表呢?给你按半年度任务算,一块就行,嗯?
    得寸进尺的劲儿。
    掌心被毫不留情地拍下,陈又涵啧了一声,玩世不恭地嘲讽:真不愧是姓叶的。
    他回到流理台前给他做松饼,叶开吃完剩下的煎蛋,擦过嘴才认真地说:金融挺有意思的,我很喜欢。
    陈又涵动作一顿,隐约放下心来。
    吃过早饭才真正有了在国内活过来的感觉,两人在阳光房里喝茶,矫情,一边晒太阳一边吹空调,把日子给过出了退休的黄昏感。陈又涵没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既然下飞机跟他回了繁宁,他当然不可能轻易放人走。瞿嘉打电话来时叶开只装自己还在温哥华,兰曼跟这个外孙沆瀣一气达成共识,把亲闺女蒙得严严实实的。
    聊完电话,陈又涵抬腕看了眼手表确认今天的日期,随后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五天后是我妈生日,有空吗?
    他一直给宁姝过生日而不是忌日。
    叶开一愣,笑了笑:阿姨的生日跟你挨得好近啊。
    小时候最喜欢八月,吃完蛋糕再过半个月又可以再吃蛋糕。祸可以随便闯,架可以随便打,生日礼物自己生日时候有一份,等我妈生日时又收一份,光拆礼物就能拆到九月。
    听着就很开心。
    叶开像第一次见家长一样紧张起来:阿姨喜欢什么花?我提前去订。她会不会不喜欢我?
    陈又涵隔着小圆几目光很轻地凝视他,半晌,微微笑了笑说:不会,她会遗憾你居然不是她亲生的。
    相爱的日子不短了,算上暗恋,已经有了四五年,但每次被陈又涵这样轻而珍重地凝望,他也还是会心里一慌,仓皇地垂眸。
    那你打算怎么介绍我?叶开轻声问,心里砰砰跳。
    听说宁阿姨是个很温柔的人,想必不会生气他和又涵哥哥的大逆不道。
    陈又涵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瞿嘉的儿子,叶家的长孙,宁通的继承人。
    叶开无语,刚被他看得指尖发麻的心动感烟消云散:没了?
    陈又涵笑了一声,对叶开伸出手,低声温和道:过来。
    叶开牵住他的手,在他腿上坐下。对视了几秒,他忍不住与他额头贴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
    近到可以看进对方如黑夜般的眼眸深处。
    有星星升起。
    陈又涵抱着他,在相闻的鼻息中继续低声说:是我的弟弟,我的知己,我的小花老师,我的善于撒谎的皮诺曹,监守自盗的小偷,长在象牙塔里却最勇敢的小王子,
    叶开轻笑出声,阿姨记得过来吗?忍不住要去亲他。唇瓣将触未触,陈又涵扣着他的后脑,看着他柔软的嘴唇说完了他的介绍词:是我的男朋友,我的初恋前任以及现任,我要携手一生钟情不渝的爱人
    叶开,开心的开。
    顿了顿,含着些微笑意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第94章
    给宁姝过生日的那天是个艳阳大晴天, 在主卧拉开落地窗帘的那一秒,湛蓝的天空如画,市中心的高楼将天际线切割成高低错落的繁华,云团很低, 几乎擦着不远处的塔尖, 静止不动, 像一盏盏白玉兰。
    这样的云不常在宁市出现, 让叶开想起在云南高原的那段日子。
    陈又涵在准备早餐,叶开开他那辆帕拉梅拉去取花。半个小时后,入户门再度打开, 叶开怀里抱着一大束向日葵出现在门口。他穿过玄关,走过客厅, 剪裁独特的廓形白衬衫把他身形衬托得清瘦挺拔,袖口微微上卷两层, 露出戴着棕色鳄鱼皮表带的手腕, 又是他从陈又涵的表柜里借的。
    通透的大平层到处都是玻璃阳光, 陈又涵在暖色的晨曦中回头, 看到叶开在他不远处站定,带着笑的脸几乎要被埋在金色的花束里。他走向叶开,接过他怀里那捧灿若烈阳的向日葵, 随即揽着亲了亲他的额头。
    花瓣新鲜蓬勃, 还带着未被晒干的露水。随着两人怀抱的交碰, 落了几片在地上。叶开弯腰捡起,顺手在白色餐盘里摆成了太阳的形状。
    两人简单吃过早餐,陈又涵换了副驾坐着会更舒服的兰博基尼SUV,驱车开往市郊的墓园。
    叶开后知后觉地想起,以往在这段日子约陈又涵都会被拒绝, 原来是宁阿姨生日的缘故。
    私人墓园管理严格有序,需要进行严格的身份验证和登记,再由着黑衣的工作人员驱高尔夫电瓶车将人载往指定区域。风很柔和,叶开倚着陈又涵的肩膀,有点犯困。眼前是漫长的一望无际的绿茵地,齐高的杉树和开着白花的灌木丛,小百花不经风,被吹得到处都是。
    十分钟后终于下车,工作人员撑伞陪同,被陈又涵谢绝。他接过宽大肃穆的黑伞,揽着叶开,叶开怀里抱着向日葵,手里拎着蛋糕盒,两人顺着洁白的大理石台阶拾级而上。
    绵延起伏的草坪一气呵成毫无瑕疵,方形墓碑简洁无雕饰,上面简单刻了宁姝的名字和生辰卒年,前缀是吾爱。黑白照片上的她眉目温婉舒展,是个如叶开想象一般的美人。白色手巾在墓碑上细致擦过,在照片已经有些模糊的边缘停顿,陈又涵用指腹摩挲,随即退开一步:生日快乐。他轻声说。
    叶开把向日葵放下:宁阿姨,生日快乐。初次见面,我是叶开。
    陈又涵点起烟深抿一口,略微提高了点音量,用闲聊的口吻介绍道:瞿嘉和叶征的儿子,叶瑾弟弟,今年二十岁。
    叶开微微站直,等着陈又涵惊世骇俗的下一句。
    陈又涵微眯眼,在他妈面前有种散漫的随意,谈挺久了,带过来给你见见,我男朋友。岁数差得有点多,你回头帮我问问他介不介意。
    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那么多好听的title和前缀都不提了,叶开隐约失望,不情不愿地拉长调子说: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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