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无他,他一动,悬在半空中的吊篮便跟着摇晃,脚下根本找不到借力的地方。更别说高空风大,视野也格外广阔。风顺着吊篮的空隙恣意冲撞,让林卡把头有种随时都可能掉落的错觉。
    在海上纵横多年的中年汉子浑身一紧,一种不可抑制的恐惧骤然笼罩了他全身。他的腿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手无助地紧抓住栏杆,保持着迈步的姿态,根本不敢移动一步。
    吊篮外,是黑色的天幕和黑色的山林,唯一的光亮在头顶悬挂的明月,借着皎洁的月光,隐约能看到山中星星点点的火把。
    然而这点火光很快便熄灭了,黑色的大山与夜色融为一体,如巨口张开的万丈深渊,看都看不到尽头。
    林卡是第一次飞天,这辈子都没站到这么高的位置,只觉天地都连成一片,四周一片黑茫茫,整个人都陷入了混沌之中。
    偏偏这布球还在升高,越过山顶的瞬间,猛烈的山风忽然从背后吹过,扯着布球的绳子开始剧烈晃动,林卡把头双膝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吊篮里。
    太太太高了!
    感觉稍不留神,就会从吊篮里翻下去,翻下去可是要怎么办?!
    不能再想了!
    林卡双膝并拢,死死憋住差点汹涌喷薄的尿意。
    便是海上有再大的风浪,那也至少有只小船可以依靠,哪像现在,孤零零飘在天上,没着没落的!?
    他这辈子都没有如此害怕过!
    没事!
    一旁的纳达顶着风声,大吼着安慰同伴。
    我第一次上热气球也是怕的要命!根本不敢睁眼睛!
    不过这东西还是蛮安全的,上次我和矩子他们一起飞过克腾山,落在你们那个湖里一点儿都没伤到!
    如果他不是怂在角落里,死死闭着眼不肯睁开,那就更有说服力了。
    三人组里两个都恐高,宁锯子只好自己承担了飞控的工作。
    好在翻过黑风山便是塘子口,塘子口有平坦的海岸线,热气球也不用飞太远就可以准备着陆。
    热气球是宁非前世能接触到的少量几种极限运动之一,他的热气球驾驶技术都是经过专业人员培训的,空中平衡做得十分出色,选择落点的时机也非常果断。
    他很快控制着热气球贴近塘子口海岸附近的沙地,随着气球一点点降低高度,两个恐高的怂货终于有力气站直身体,观察吊篮外的情况。
    咦,竟然还没到海边?
    纳达一脸惊讶。
    他以为这次落地会像之前在南石城那样,找有水的地方软着陆,没想到宁矩子竟然没有朝着海中飞,过了山马上开始降低高度,如今才贴近沙滩与土地的交界。
    不能往海中飞。
    宁非一边计算着落地点,一边抽空解决天匠人的问题。
    晚上的视线不好,海中凤高浪急,一不小心就容易被卷走。
    再说咱们这次是吊篮,底部镂空没办法当船用,自己游回来的风险太大了。
    等下我说蹲的时候,你们就靠着角落下蹲,护住头部要害,咱们这次落在沙地上,会有冲击力,一定要注意安全。
    他这样说,那两人连连点头。
    纳达不会游泳,一想到入海他就头皮发麻,已经开始蹲角落练习落地动作。林卡终于恢复了胆气,趁着气球还没落地,趴在吊篮里朝外面张望,远处已经隐约看到了营地的亮光。
    应该是边军驻扎的码头。
    这里如今算是拱卫白鹭口盐场的军港,便是夜半三更也有边军哨兵巡视。
    天上掉下来这么显眼的布球,边军营地哪还睡得安慰,林卡看到有火把正快速移动中,似乎是骑兵,正朝着气球滑翔的方向过来。
    咱们动静闹得太大。惊动军营了。
    林卡小声道。
    听他这样说,宁非并没太放在心上。
    这个落点是他一早就计算好的,边军占领了塘子口之后,封恺便差人将舆图送到了他的手上,是以就算是夜间飞行,只要计算好方向和速度,按照舆图便能估算出大概的方位。
    他手中有封恺的信物,塘子口的将士一看便知,不会浪费太多的时间盘问核对。
    等他落地之后,暂时借个地方休息一日,接下来他要从塘子口乘船回白鹭口船坞。
    这次他亲自出马复仇,除了要在陆家人面前大喇喇亮一次身份之后,还有检验蒸汽船的意图,整个过程他都做了记录,以备以后校验和修正蒸汽机的性能。
    总的来说,宁锯子对数据还是满意的。至少承压锅炉的运行十分稳定,只要控制好炉内压力,材料和密闭性都没什么问题,使用是安全的。
    当然,最后的炸炉是他有意为之,属于特殊情况。
    等回到白鹭口船坞,他就准备把蒸汽机和承压锅炉正式投产,安装在现有建造的几艘风帆船中。
    当然大船还需要调整蒸汽机的功率,但已经有了成功的先例,之后的改进会轻松许多。
    正想着,气球已经逼近了着陆点。
    宁非喊了一声,动作麻利地找了个角落蹲下,准备迎接最后的冲击。
    哗
    吊篮剧震,又摇晃了两下,最终停在了一处松软的沙地上。
    沙子做了缓冲,不过也扬了三人一头一脸。
    纳达最着急,抢先站起身往外爬,一边爬还一边吐着嘴里的沙子。
    他刚迈出一条腿,整个人就愣住了。
    眼前,不知何时已经为了满满一圈人,里三层外三层,人人身着黑甲,手中陌刀雪亮,在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纳达咽了口口水。
    黑黑甲军?塘子口这啥时候来了这样多黑甲军?难不成是有啥大事?
    还没等他想明白,一阵马蹄声忽地由远及近,在甚至盖过了海浪的声音。
    人群骤然分开,有身形高大的骑士疾驰而至,奔到吊篮前翻身下马,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的潇洒。
    纳达爬出来的位置不大好,和那人撞了个对面。他这条腿迈也不是不迈也不是,半卡在吊篮上十分尴尬。
    封恺看了他一眼,面色沉凝,杀气四溢,吓得天匠人也顾不得别的,连滚带爬地出了篮子。
    林卡把头比他警觉,一早就贴着篮子从另一边爬了出去,默默地躲在角落装鹌鹑。
    篮子里的宁非若无所觉,抖干净头发、衣服上的沙子之后,他才慢吞吞地抓着栏杆往上翻。
    刚露了个头出来,他就感觉自己的头上似乎罩了一道阴影。他本能地抬起头,一双手臂忽地伸了过来,将他直接托举出了吊篮。
    宁锯子抖了抖,想挣扎的念头在嗅到熟悉的气息之后便挥散得干干净净。现在的他,和海滩上泄了气的热气球没有定点区别,怂怂的躺平任由处置。
    是是暮野兄呀
    宁锯子的脑袋耷拉着,有点不敢去看暮野兄的表情。
    栽赃诈死这事在暮野兄那里过了明路,包厢中的护卫还是暮野兄亲自安排的,这事他不怕被批评。
    但是后面的单骑走青江嗯就是他宁矩子自己的手笔啦,除了纳达和林卡,几乎没人知道。
    宁非在这里打了个时间差,借着诈死的时间点给自己报仇,这事他没告诉暮野兄,因为说了多半就要被制止。
    依他本来的打算,是假装自己一颗红心向研究,诈死之后就赶回白鹭口去做实验。这段时间没出现是因为他一直闷在实验室,忘了告诉大家而已,被埋怨几句也就翻页了。
    刚好借着这次报仇之旅,他也验证了蒸汽机的可靠性,回来就可以拿着图纸直接投产。拿得出成果的宁锯子自觉有了瞒天过海的底气,回程的时候也没多加防备,大喇喇就落在了塘子口。
    万万没想到,封恺竟然从东莱城回来了!
    还好巧不巧就在今晚,把三人组堵了个正着!
    被抱起来,两脚悬空的宁锯子,怂怂的不敢抬头。
    他现在整个人都包困在熟悉的怀抱中,暮野兄很用力,环在他腰间的胳膊充满占有欲,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脖子,像是随时要把他嵌进胸膛一样。
    阿弟,回来了?
    他听到他野哥轻声问道。
    第293章
    阿弟, 回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宁锯子缩了缩头。
    他也不是真怕了暮野兄。
    只是两人相处久了,就本能地不想破坏家中和平温馨的气氛。
    乐呵呵的过日子多好, 没得惹得一方不高兴,吵架或是冷战都伤感情。
    嘿嘿嘿。
    宁锯子干笑一声。
    暮野兄, 天色不早, 不如先放我下来?
    他这话,只引来了对方的一声轻哼。
    封恺上下打量了一遍怀中人, 确定对方平安完好, 这才抱着人上马朝营区里走。
    他这一走, 后面的黑甲军骑兵也立刻跟上。仿佛溶于黑夜的队伍在沉默中前行,天地间只余海浪和马蹄的声音,隐隐透着肃杀的气息。
    被落在沙滩上的纳达和林卡:???
    为了顾及怀中人, 封恺的马骑得并不快,始终保持速度稳定。
    他用披风将少年围住,让他依靠在自己怀中, 没过一会儿,就听到逐渐轻缓的呼吸声。
    男人唇角望了望, 伸手替他拢了拢领口。
    这小混蛋看着没心没肺, 其实心里都明白着呢。
    陆家错待他的那些账,还有双生兄弟对他下的杀手, 他虽然不说却都记在心里。
    崔娘舅虽然被关进大牢,但宁非特地叮嘱过, 绝对不能亏待了人。一日三餐都从食间送进狱中, 有饭有菜有酒有肉,可把崔安吓得不轻,还以为自己要吃断头饭了。
    等假死的消息传出之后, 封恺便按照计划准备进攻旧京城。他的打算是先清理胡人,等把胡人彻底压制在西南,北方的边军便可南下,收拾陆家欠下的旧寨。
    结果还没等他动手,小混蛋就闷不吭声做下一桩大事。他在旧京城收到消息的时候,一条命都吓掉了一半,急匆匆安顿好手边的杂事便连夜折返雍西关。
    赶路的时候,他也揣摸了一下阿弟的心思,想要狙击陆时己,最有可能的地方便是在青牛江。一旦陆时己顺着青牛江回到南江口,进入陆家的势力范围,阿弟就不会再去这个风险。
    阿弟是个热爱生命的人,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拼命。
    理智告诉他是这样想,但情感上还是会担心,生怕这之中会有什么差池,伤到了小混蛋。
    还好,还好。
    拥紧了怀中人,之前一直吊在半空中的心终于安稳。封恺抱着宁非进了一出营地,出去鞋袜,把人小心地放在床榻上。
    宁非是被热棉巾擦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对上了暮野兄专注的眼神。
    他有点虚,又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叫了一声暮野兄。
    平心而论,宁锯子对自己的计划还是很有信心的。
    蒸汽船是经过系统认证的合格品,承压锅炉只要正常使用就不会出现事故。热气球他也不是第一次造,在克腾山上已经验证过短期飞行的有效性,只要准确把握逃生的节奏,他就能在陆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公然逃走,嘿嘿,气死那些个缺德的。
    可有信心归有信心,但他还是没敢告诉暮野兄。
    他心里清楚的很,暮野兄是不会同意他去涉险的。
    身为一名男性,宁非并不愿意成为永远被保护的对象。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暮野兄的这种保护欲有些过头了,稍有力量对抗或是人身安全风险,他就恨不得找个罩子把自己罩起来,一根汗毛都碰不到才好。
    宁非知道自己的短板,也理解暮野兄的心情。
    但报仇不一定必须肉搏,聪明人利用擅长的领域,一样能解决许多问题。
    但这些话,他可不敢跟暮野兄讲。
    谈报仇还能有点底气,但是一声不吭就偷偷摸摸跑到青牛江,还单枪匹马炮轰敌军座船,最后还要大喇喇的飞天亮相,这就是单纯的浪过头了。
    所以宁锯子怂了。
    就算当着一众黑甲军的面被抱回塘子口营地,他也不好意思说什么。等进了房间才小小声地讨好了一句。
    暮野兄,我确定我造的蒸汽船能用了呀。
    这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他看到暮野兄被气笑了就觉得大事不好,刚想出口补充解决,对方却蓦地伸手将他按在床头,目光灼灼的逼到不到一指的距离。
    阿弟,你觉得用船就能打发为兄吗?
    还是阿弟觉得,我为了那什么船就会让你涉险?
    听他这样说,宁非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暮野兄很生气,这次多半不会那么轻易就蒙混得过去。
    两人最初相识的时候,的确是利益交换的关系。你试探我,我算计你,都想在这段交易中攫取到更多的利益。
    可随着交往的深入,赤裸裸的互利行为逐渐变了味道,从可以合作的盟友逐渐转为可以托付背后的同伴,甚至相伴一生的恋人。
    到如今,墨宗与边军已然形成了牢固的利益共同体。双方的合作已经不需要他们俩人维系,这段感情早已获得了自由。
    盟友也许会为了新的武器而欣喜若狂,可是身为伴侣,什么都比不了恋人的生命。暮野兄在为他的安全担惊受怕,他却想用蒸汽船打发他,的确过分了,辜负了一颗诚挚的真心。
    宁锯子很惭愧,心中越发觉得亏欠了暮野兄。
    暮野兄回来的时候还穿着外甲,一路风尘仆仆,也不知跑了几个昼夜才从旧京返回塘子口,他这样敷衍人家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越想就越是郁闷,无敌自容的宁锯子身伸手扯了扯暮野兄的衣袖,小声叫了一声哥哥。
    这个称呼是两人之间的情趣,一般只用于特定的时间和地点。这次宁非拉下老脸求和,忍不住就用上了在床榻上撒娇的手段。
    果然,男人的眼眸掠过一丝暗光,沉凝的脸色有了些微的松动。
    他哼了一声,没说话,似乎是对宁锯子的道歉并不满意。
    宁非咬牙,难得主动地凑过去,在男人紧抿的唇上亲了亲,语气有点可怜巴巴。
    哥哥,哥哥,阿弟错了。
    阿弟不该瞒着你,不与你商量。
    闻言,封恺依旧一脸淡定,只是眼神比之前幽暗的许多,被亲过的唇也抿得越发紧了。
    见他还是不动,宁非开始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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