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着对方身形不动,面色狐疑,终于松了口气。
    要加上兵器,他以前学的东西可是半点也用不上了,岂非全无胜算?但若对方真的是赵宏胤,千古一帝怎可能在这种小事上乘人之危。
    果如白鸥所料,对方抬手一抛,铁剑当啷落地。
    御前献技,舞刀弄枪的确不雅。他再朝白鸥抱拳,壮士请多指教。
    看见对方摆开阵仗,白鸥心中暗道一句:很好!
    都是我没见过的!
    他双手握拳,前后错举于胸前,脚下开始轻点着细碎的小步。
    台下议论声渐起。
    北胤人的招式白鸥没见过,可白鸥的招式在场的谁都没见过。显然白鸥的对手也没见过,他看见对方始终和自己保持着距离,眼神之中疑虑甚重。
    这就对了。
    他点步上前,在对方疑虑的眼神中右手速度极快地出拳。
    对方眼中的疑惑昭示着他的注意力显然没有全部放在演武这件事的根本上面,他被白鸥诡异的姿势迷惑,而思考本身很多时候于一场交锋进行的途中并无益处。
    于是白鸥这一拳很快奏效,对方虽是偏头想躲,但还是躲闪不及,拳峰擦着对方的眉骨过去,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红痕。
    白鸥在心中狡黠一笑,他的表情似乎在告诉对方,你应该更专注的。
    他是一个大学教授,再怎么与众不同也好,他还是个老师,像是在教育不懂事的学生。
    他在告诉对方,你应该学会尊重,我,或是别的对手。
    这一拳本也只是试探,为了收放自如,不至于露出防守的空缺,他没有使尽全力;尽管如此,他收回右拳后还是把手背在背后松开拳头抖了抖。
    眉骨的位置太硬了。
    拳峰处的皮肤极薄,没有肌肉和脂肪的保护,也没有专业的自由搏击拳套和护具,他之前缠上的布条只能起到轻微的缓冲作用,收效甚微。
    许是方才白鸥的一击暴露了些招式路数,又许是当众被人直取面门脸上挂不住,此番交锋之后,北胤武士也不再畏首畏尾,主动迎了上来。
    对方的招式简洁朴素,显然不是那些豢养出来专门演武供权贵们赏玩的奴隶,因为这样的招式并没有什么观赏性可言;但偏偏每一招都利落实用,这显然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磨砺出来的功夫。
    于是,三招两式间,白鸥就摸清了对方的来意,显然是前者。
    自然,日后要平定四海的人,又这么会在意这一点点脸面上的得失;对方招招式式专攻白鸥的下盘,显然是忌惮方才白鸥那一拳的威力。
    可白鸥那一拳收敛了力道,对方却还是如此忌惮,明显是自知速度不敌。
    白鸥一个侧身躲开对方低处的一脚平扫,唇边露了点笑
    正中下怀。
    拳头功夫只是唬人,没有拳套的保护,他根本不可能使出全力,想要击倒对手,显然只能靠腿。他想起自己刚开始自由搏击入门时看过的一句话
    告诉我基本原理,我将得出适合我自身的独特的技法。
    自由搏击采百家之长,自成一派,白鸥小时候就是学跆拳道出身,逼着对方用腿法和自己过招才是他的本意。
    将对方步步引入自己的陷阱里,白鸥看似节节败退,却靠着脚下诡异灵动的步伐没有让对方占到半点便宜;终于,在白鸥几乎要退到演武台边缘的时候,对方的攻势也开始显示出了一丝不易察的急躁。
    白鸥终于被逼到台边,就在台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觉得他大势已去的时候,他却回身一记高腿,冲着对方左侧太阳穴的位置而去。这样高位的踢腿并不常见,因为一来被攻击者稍微矮身就可以躲过,二来出腿之人也很容易暴露自己防守的空缺。
    可白鸥等的就是对方矮身的一个动作,他这一记高腿和最早前的一拳一样,并没有出尽全力,因为他为对方准备了后招,但他万万没有想到
    自己的脚背不偏不倚地踢中了对方左侧太阳穴附近,对方几乎完全没有闪躲,他对这剧烈的撞击没有任何的准备,瞬间感觉小腿一阵麻痹。
    他眉心一凛,心中暗道一句:不好!
    该不是古人真的有什么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功夫,可以硬生生吃下他这一记飞踢罢?
    他之前的部署全部被打断,防守之处空门大开,对方若是立刻反击,他恐怕没有还手之力。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甚至来不及收腿落回地面,对方一个趔趄,应势倒地。
    就在他正吃惊之时,背后传来一声高內侍的大声疾呼
    陛下!
    他一个转身,看见李遇已经倒在了龙座之上。
    因为太过专注在演武台上,又背对着李遇,他之前一直没有察觉到龙座之上的异样。
    怪不得对方轻易步入他的陷阱,显得急躁难耐;怪不得对方反应不及只怕他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对方时时刻刻都仔细观察着。
    对方的专注点,一直都在李遇身上。
    很快,嘉承殿前乱做一团。
    由于之前种种,白鸥几乎可以断定,和自己过招的就是赵宏胤本人,所以现在北胤使节团的人团团围住一个奴隶武士,他丝毫也不意外。
    真正让他意外的是,野史里那一段关于赵宏胤在与李遇的初次交锋中铩羽而归的含糊描述,居然就这样和自己扯上了关系?
    比武显然只是个由头,为的就是给赵宏胤一个大大方方近距离探查李遇虚实的机会;为此,北胤该是做足了准备,大概半路杀出的古怪的白鸥是他们这场周密计划里唯一的疏漏。
    虽然没有改变任何结果,但这种无形中似乎书写了历史的感觉还是让白鸥觉得有点刺激!
    他喜欢极限运动,就是因为喜欢刺激,但这种刺激的快感并没有延续太久,大殿的另一头,李遇被众人搀扶了下去。
    真的这么严重吗?
    李遇走了,殿前由周哲翎主持大局;白鸥根本不关心这些,敷衍地领了赏就要往广明宫去。
    他之前就被认为是周哲翎面前的红人,眼下又刚做了挽回殇宁颜面的英雄,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拦着他;很快,他便溜到了广明宫,摸到了李遇的寝殿。
    空无一人的寝殿。
    第7章 他怎么了?
    入秋后的银杏树落了黄叶,在树边的土壤上薄薄地铺了一层,冷白的月光落在上面也变成了一种柔软的淡黄。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李遇走到树前蹲下,从身旁的小姚手上接过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摊放在面前的泥地上。
    是小鱼干。他说话时眼中泛着点湿润的光,你最喜欢的。
    他就这么蹲着,肩上披着的氅衣委地,沾上了泥。
    陛下。小姚躬身将人扶起,细细地掸着李遇身上的泥土,咱们就这么溜出来,真的不要紧吗?
    他都赢了,现在没有谁的眼睛还会留在我这个病秧子身上。李遇安安静静地站着,由着小姚折腾,太医也看了,药也吃了,所有人都盯着嘉承殿呢,我难得透口气。
    那您也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说晕就晕啊,我在广明宫听见那些下人传话,差点儿跟着您晕过去。小姚为李遇掸净尘土,叹了口气,今天泰极殿的事儿宫里都快传遍了,那群北胤人说话那么难听,您再这么不明不白的晕一回,以后的话只怕更难听。
    小姚,赵宏胤明摆着派人来看我好不好,教他们瞧见我真不成了,他们更放心。李遇拍了拍小姚的肩膀安慰道:再说,我中午都传太医了,叫苏嬷嬷知道了她肯定得担心死,我不装晕溜出来,怎么有机会教她瞧见我没事儿?
    还说没事儿小姚嘀咕着,大概是这里真的没外人,他往日里谦卑恭谨的语气里也掺了点责备和心疼,手上的红疹都让您挠破了,也不知道要不要留疤。
    嘘李遇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大黑天儿的苏嬷嬷也瞧不清,你可别说漏了嘴教她担心!大男人的,留下两道疤又有什么要紧。
    他说这话抬起脑袋左右望了望,苏嬷嬷呢,怎么还没来?你可同她说好了?
    都说好了,每次不都是这里嘛
    小姚正说着话呢,远处宫墙拐角后面走出来一个老妪蹒跚的身影,李遇忙提起袍摆迎了上去。
    不远处地白鸥斜靠在树冠里看着眼前的一幕,有点看傻了眼。
    他跟李遇方才站立的那棵银杏树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大概能听见几句小鱼干、苏嬷嬷、装晕之类的,模模糊糊的,也听不全,更不可能瞧清李遇和小姚脸上的表情。
    但他现在能实打实地瞧见李遇一路奔向那老妪的样子,那个蹦蹦跳跳的背影里大写的欢快,就好像
    很多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孩子,幼儿园或者小学?他也记不清了。每次到了放学的时候,他都能看着自己身边的同学欢快的奔向校门口,奔向来接自己放学的父母。
    没有人会来接他放学,他要在门口陪老师一起一一目送那些孩子被接走,然后和老师一起回家;那样的背影,他见过太多太多次了,记忆犹新。
    那些背影,每一个都和今夜的李遇一模一样。
    老妪远远地看见李遇朝自己跑来,慈爱刻进脸上笑容的每一条皱纹里;她矮身正要向皇帝行礼,却被李遇一头扎进了自己怀里。
    李遇少年的身形还没完全张开,在高挑挺拔的白鸥面前或许显得有些矮小,但他到底也十七了,比起面前已经佝偻了腰背的老妪还是要高出一个头多。
    但他好像浑不在意这些,躬身矮腰把脸埋在老妪的怀里,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撒娇,轻快地唤了一声:嬷嬷!
    皇帝又没规矩了。老妪责备的话语也说出了十二万分的慈祥,叹息道:都多大的孩子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说着他又转头责备起刚刚跟上的小姚,你也是的,从小就跟着皇帝,他不能靠近那些东西的,你怎么也不盯紧些?
    苏嬷嬷,小姚知道错了。小姚在老妪面前似乎也找回了些孩子气,虽然还是守着规矩,但他面上挂着笑,认错的态度里也不再是往日的谨小慎微、诚惶诚恐。
    苏嬷嬷拍了拍李遇的头顶,关切道:快教老奴看看,怎么样了?严不严重?
    李遇的花粉过敏虽然不至于要晕倒那么严重,但现在也还没有好,刚才一路小跑之下,不免又有些气促,他赖在苏嬷嬷怀里喘匀了气,确定不会让人瞧出什么异样来才抬头站直了身体。
    遇儿没事儿!他拽着苏嬷嬷的手晃了晃,因为刚才跑得急,小脸粉扑扑的,嬷嬷怎么这么晚才来?您这么久不来瞧遇儿,不想遇儿么?
    苏嬷嬷抬手拨开李遇额前绒绒的碎发仔细地打量了许久,又前前后后地将人瞧了好几转;她年纪的确很大了,眼神儿不太好,实在没瞧出什么来才勉强松了口气,回答起李遇之前的问题。
    想苏嬷嬷笑着,可老奴年纪大了,眼神儿和腿脚都不好使了。
    她趁夜偷偷来看皇帝,不敢正大光明的提灯笼,连正路都不敢走,好在是在这深宫里呆了大半辈子了,每一条小巷都能闭着眼睛找见。她步履蹒跚,一路跌跌撞撞地朝着这边来,个中有多不方便,自是不愿同李遇说起。
    太夜池边有人浇花,地上弄了些水苏嬷嬷停顿了一下,刻意轻描淡写道:老奴一时没瞧清,滑了一下
    要紧么?李遇紧张地瞪大了眼睛,说着就要躬身蹲下,让我瞧瞧要不要紧
    皇帝、皇帝苏嬷嬷连忙将人拦住,不打紧,也没真跌倒,凑巧有人经过,老奴瞧着大约是个禁卫;那人心善,也不嫌弃,刚好扶了老奴一把。但怕被他瞧见老奴往这边来,我就找了个背人的地方歇了会儿,估摸着他走远了才过来。这不,就给耽误了。
    听着苏嬷嬷说自己没事,李遇才算松了口气,可这着急的劲头一过,他马上便觉出不对味儿来。
    此时业已入秋,正是百花杀尽,哪个不长眼的会在这夜里跑去太夜池边浇花?
    更别提现下阖宫的眼睛都望着嘉承殿,羽林军禁卫营除了几个守着他广明宫的,其余的悉数都在嘉承殿附近;否则,他也不可能这么顺利溜出来。
    苏嬷嬷在宫里几十年,禁卫的军服式样几经变迁,随便拉出来一件,只怕是具体的年份她都能讲出来,哪里需要说大约是个禁卫这样的话?
    李遇思忖着,这怕是苏嬷嬷不想自己担心,编出来的瞎话;就想他哄着苏嬷嬷一样。
    他不忍心拆穿,想了想只道:明日叫小姚拿些银子,去求个太医院的太医给嬷嬷瞧瞧。
    犯不上的。苏嬷嬷抓着李遇的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背安慰道:小姚再怎么说也是跟着皇帝的人,让人发现了总是不好。
    人言秋高气爽,今晚的月色很亮。
    白鸥躲在一旁,猫在一颗树干后面,将面前的一切都瞧得明明白白。
    周哲翎与李遇没有血缘关系,这位苏嬷嬷看着也不可能有;说起来,这么长时间了,白鸥自己一直跟在李遇身边,甚至没见过李遇和周哲翎同屏出现过。
    比起周哲翎那位名义上的便宜奶奶,李遇和这位苏嬷嬷看着倒更像是一对亲密的祖孙。
    白鸥想着想着挠挠头,太怪了。
    今晚的李遇很奇怪,他自己也很奇怪。
    自己在想什么呢?一对亲密的祖孙该是什么样?他自己又没试过。
    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什么亲密的关系出现。
    以前读高中的时候,他收到过一个迷恋星座算命的女同学递来的情书,上面说他是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射手座,他当时差点没笑出声来。不过现在想想,似乎也没错
    他讨厌牵扯。
    既然现在李遇没有什么大碍,他方才也算是帮着这小皇帝捡回了点面子,大家互不相欠;日后便可以同之前一样,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反正也走不了太远,他迟早要走到宫门外面去。
    想到这,他长吁一口气,转身欲去,却突然听到了李遇的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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