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帐内,曹操一点也不想消化李进带给他的劲爆消息。
    侯成等人的叫骂还在继续,曹操听着传信兵的汇报,莫名心烦,恨不得叫一支精兵过去往侯成军中泼一瓢猪粪。
    郭嘉道:侯成虽然嗜酒如命,却并非冲动行事的蠢人。失马一事八成为真,但他在阵前叫骂了许久,应当还有别的目的。
    荀攸淡淡接口:吕布主军已撤。
    曹操一惊,顺着荀攸的话细想,即刻转喜:必是吕布的后方出了问题莫非,袁术与他的结盟有变?
    具体原因暂不可考,既然已经看穿侯成此行的真正目的,曹操也散了那些躁郁之气。再看侯成骂人的举措,和山中蝉叫、池中蛙鸣没什么区别,根本不值得挂心。
    然而,曹操的心情刚刚转晴,准备一个人躺下来一场愉快的午睡,就有一个与他八字相克的混账再次跑来刷存在感,不辞辛劳地来扎他的心。
    报!
    报告司空,帐外有一文士求见,自称是自称是失主。
    什么施主?
    听到奇怪的称呼,曹操直觉不妙。
    他第一反应是施主二字,可他们又不是乞丐与和尚,对方自称施主是何意?莫非是要行善布施,向己方捐献宝马粮草,金银财物?
    即便是为了赠送物资而来,用施主这个词也未免太过张狂
    张狂
    思绪在张狂二字上打了个圈,曹操突然产生某个不好的预感。
    不会吧
    那文士什么模样,可有自报姓名?
    传信兵详细描绘对方的样貌,在曹操漆黑的脸色中,战战兢兢地说完剩下的话,
    那人自称铜鞮侯。
    早在许都的时候,就有眼线向曹操汇报县衙内发生的所有事。他当然铜鞮侯是谁。
    他来做什么。
    施主?他能有什么东西施给自己?
    说是因为我军与吕布之军的交锋而折损财物。如今吕布之军已给予赔偿,是时候来向司空讨要丢失之物。
    曹操终于明白失主的含义,可他的心情分毫没有改善,反被郑平这番胆大包天的索赔气乐:
    那就带他进来。孤要看看,他要如何让孤赔偿。
    时隔小半个月,郑平又一次见到了曹操。
    路赶多了,竟觉得司空也眉清目秀起来。
    曹操不懂某个梗,听到郑平这句,下意识地觉得他口中肯定没有好话,皮笑肉不笑地道:
    祢处士撞了大运,捡回一命,为何还要以身犯险。
    每个字都溢着威胁,讽刺郑平不知死活,跑来他的地盘作死。
    郑平没有急着与曹操对哄嘴炮,他从怀中取出一物,丢掷于地。
    司空且看过这个再言其他。
    亲兵从地上捡起那件物什,检查过没问题后,转呈给曹操。
    曹操接过,打开一看,神色骤变。
    第30章 狂士楚歌
    原来郑平扔在地上的是一只竹箧,里面装着一块素帛。
    曹操取出素帛,将上面写着的文字看了数次,压下心中的震动,探寻地看向郑平:
    这东西是真的?
    或许是假的。
    听到郑平这话,曹操反而信了几分。
    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假若郑平直接把好处拿到他眼前,既没有索求,也没有抬杠,他反而会认为郑平别有用心,认定他送来的重要军/情是伪造的。
    而郑平现在提起了索赔,又一如既往不耐烦地与他顶嘴,这让曹操下意识地给予了信任,对郑平放心了不少。
    你有什么需求?
    这份军/情对曹操而言无比重要,他从不会因为个人情感影响大局,因此在权衡利弊后,他放下对祢衡的偏见,心平气和地与郑平商讨条件。
    至于这情报你是从哪里拿的,你用了什么手段搅乱侯军,诸如此类的问题根本没必要问,就算问了也是白问。他知道郑平不可能告诉他。
    我的需求,应当已经通过传令兵知会司空了。
    郑平把他在通传前对传令兵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在回乡的半途中,因为被乐进将军与侯成的交锋波及,丢损了许多财物。侯成那边对此觉得很抱歉,已将我遗失的马匹如数赔来。我相信以司空的信义,侯成能做到的事,司空没理由做不到。
    曹操被郑平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惊住,瞪眼瞅了半天,没在郑平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不自然。
    半个月不见,祢处士让人着恼生厌的本事依旧,脸皮见长啊。
    那侯成还在帐外骂阵,诅咒盗马贼呢,他是怎么若无其事地说出侯成很抱歉,把马匹如数赔来这样的话的?
    郑平笑道:不及司空。除了遗失的车马,其余之物皆为孔文举所赠之手信,与准备带回乡送予家人乡亲的伴手礼。俗语有云,礼轻情意重,赠礼乃是无价之宝。丢失如此之多的无价之宝,衡心痛不已,只好来找司空,一诉心中的苦楚。
    曹操仿佛怒吞了旁边那张桌案一般,觉得自己噎得慌。他没有在郑平面上看到任何苦楚,左瞧右瞧,这混账就差没在脸上写明找事,碰瓷四个字。
    如果不是对方送来重要的军/情,正好挠中曹操的痒处,就凭刚才的那些话,曹操绝对会叫人干脆利落地把他丢出去。
    曹操掂量着手中的素帛,终究顾念着拿人手短,没有再与郑平较劲。
    直说了吧,你要孤补偿什么给你。
    郑平没有再说那些似是而非的废话:听闻司空辖下有一处擅长冶炼之术,所锻的兵器精密且锋利。衡正好需要几柄防身利器,不知司空能够割爱?
    若是金银宅邸,良田美玉之类的东西,曹操给了也就给了,眼都不会眨一下。但郑平的要求和武/器/军/备有关,涉及到立身根本,哪怕所要数量不多,曹操亦忍不住皱眉。
    郑平知道这个时代的工艺敝帚自珍,因此没有出言强求,只是耐心等待曹操的回答。
    曹操思量再三,想到那个军/情的重要性,又想到郑平手持如此重要的讯息,完全可以用它威胁,逼迫自己交易,可郑平并没有那样做。
    而讨要几柄精良的兵/器,比起这个军/情的重要度来说,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对郑平呈无限负值的好感度勉勉强强地回升了一点,曹操想到虽然郑平今天仍带着一张让人生厌的嘴,却没有在实质内容上为难自己,暗道这祢正平或许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讨厌。
    又想到郑平在侯军中作乱,不经意间帮了自己的忙,曹操难得宽厚地加了一句:
    只需要几柄兵/器?以这个消息的价值,你可以再一些别的要求。
    郑平没想到曹操突然一改平时的针对与挖苦,还为他着想,劝他再提一些要求,跟曹操一样感到很不习惯,忍不住怀疑曹操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脑子发昏,又或者有别的图谋。
    他仔细琢磨曹操的话,没多久领会到曹操之所以这么说的原因,于是澄清道:
    司空似乎误解了什么。衡之所以来送这份军/情,不是为了讨要报酬,而是为了归还人情。
    见曹操因为人情二字若有所思,郑平不客气地戳破道:别想了,不是你。
    他没有去管曹操的脸色,竟是继承了原主的遗志,在曹操发怒的边缘反复试探,司空切莫自作多情。
    和谐的假象就此打破,曹操不豫地指责道:既然是还人情,你为何还要讨要兵/器?
    回答他的是来自郑平的奇怪注视:不是跟司空说过我因为司空与敌军交战损失了许多财物,特来找司空讨要补偿?
    捕捉到那仿佛看一个健忘老年人的眼神,曹操忍住想要喷他一脸的冲动,按住自己被佩刀吸引、意图砍人的手。
    他就不该跟这小混账说这么多!
    反复默念为了军/情为了声誉要保持宽和主公的形象,曹操压下暴躁的怒火,吩咐士兵去武备处把他那柄锋利的青釭剑拿来。
    出征在外,武器不宜轻动。先把闲置的青釭剑给你,其余武器,等战事结束,你自己列个清单去许都取。
    公事公办地交代完,曹操不想再跟郑平说一句话。
    郑平亦见好就收,没有再刺激曹操的神经。
    主帐附近的几个士兵都听到了隐约的争执声。后见亲卫传来,询问缘由,得知曹操竟让人去取青釭剑。
    其中一个士兵乃是曹丕的亲兵,平日里有几分小聪明。听到这个消息,他结合以前的事迹,迅速补全逻辑,立即冲往曹丕的营帐,把他脑补出的真相汇报给曹丕。
    祢衡被带去主营,与司空争吵了起来。司空让人提青釭剑来,说是腰上的佩剑不够锋利,要用青釭剑砍下祢衡的头。
    曹丕闻言一惊,蓦地站了起来:阿父要杀祢衡!?
    同一片营帐内,郭嘉本过来向曹丕商讨后勤诸事,听到士兵这句话,亦是一愣。
    随即,他眸光一凛,带着几分微寒的冷意,锁定在士兵的身上:此言当真?
    士兵想也不想地道:自然是真的。
    主公豁达自制,能容人所不能忍。他若要举剑杀掉祢衡,必是被气得急了,被冲动之意左右。如若主公冲动得失去理智,又怎会在意手中之刃锋利与否,能不能一刀断下别人的头颅?
    士兵一愣,对上曹丕同样注入怀疑的目光,心中发慌,不敢说是自己自作聪明的推测,只好强辩道:或许是威胁恫吓祢衡也不一定
    郭嘉笑了一声,点到即止,不再说话。
    曹丕听出端倪,气愤地蹬了士兵一脚:你好大的胆,竟然编造事实,蓄意编排主帅?到底是何居心!
    士兵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那句话露出破绽,连忙趴伏在地上,两股战战:小的绝无此意,只是听漏了消息
    你平日里就爱卖弄,我当你机灵,却不想竟是自作聪明。如此自作主张,我这里是留你不得了,你自去领十记军棍吧。
    赶走吓得连滚带爬的士兵,曹丕坐回案后,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
    二公子为何叹声?
    我识人的本领,竟未继承阿父的一星半点。
    二公子若以为主公帐下没有方才那样的人,那可错了。
    曹丕老成稳重的脸上罕见地露出惊讶之色。
    对于主公而言,所有人皆可用,这正是唯才是举,不计其他。用其才而监其德,使用他的才华而不被对方所蒙蔽,这才是上位之道。
    曹丕听了这段话,忍不住想到某个反例,质疑道:人皆可用?可是祢正平阿父就没有用他。
    郭嘉笑意渐深:你怎知主公是没有用他,而不是在寻找该如何用他的方法?
    郑平从曹操营帐中走出,腰间别着一柄青釭剑,步履生风。
    他被士兵带到一个刚铺好的帐篷里,还没休息多久,便有人过来找他。
    来找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送了他一只难吃的烤麻雀的李进。
    李进一迈入营帐,就见到郑平腰间那柄吸人眼球的宝剑,不由多看了几眼。
    哪来的?
    忽悠来的。
    李进才不信他,在外面搬了块硬石头当试金石,怂恿他试剑。
    郑平本不会理他,但正好他也想试试新武器的手感,便抽出青釭剑锋,对着石头轻轻一按。
    如同切豆腐一般,石头变成了两瓣。
    郑平不由讶然。
    史书中并未描述曹操所持之剑的剑名,青釭剑这一说法,出自《三国演义》。郑平在刚拿到这剑的时候,虽然知道这剑十分锋锐,却从未想到它能锋锐至此。
    它确实如《演义》中所讲的那样,削铁如泥,堪称绝世利刃。
    李进盯着这柄宝剑,眼睛红得似一只兔子。
    你不是想要我的那把匕首吗?我觉得我现在可以给你
    郑平毫不犹豫地收剑入鞘:你在想屁吃。
    李进被他突然冒出的某个不和谐词汇震了一下,眨眨眼,迟缓而不可思议地重复:你刚才说什么?
    无他。你过来就是看我试剑?
    对他这说完不和谐词就若无其事当没说过的态度,李进不满地瞪眼。他想仔细分道分道,又觉得这事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他对郑平道:当然不是,我又不知道你拿了一柄利剑回来。
    李进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对郑平道:祢是你的假姓吧?你的名字是衡,那你有没有一个弟弟名字叫暄?
    第31章 狂士楚歌
    李进的这句话可以有两种理解。第一种,他可能是想起某个段子/典故,拿祢衡的名字开玩笑。而第二种,李进可能认识一个叫暄的人,暄恰好有个哥哥,叫衡。
    更巧合一点,暄的哥哥衡或许有许多硬性条件与祢衡相符合,甚至就是祢衡本人。
    关于原主的记忆,郑平继承得并不多。最为清晰一段,就是在刚穿来的那天,在梦中见到原主丧命的前因后果。其余诸事,除了零星琐碎的片段,郑平都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似的烟雾,看不透也摸不着。
    因此,他对祢衡的真名、家世、亲属几乎没有任何了解。唯一知道的铜鞮侯,还是通过井中得到的印章所做的猜测。
    在这种情况下,冷不防地被李进询问有没有一个叫暄的兄弟,差不多等于送命题。要换做别的人,不说惊慌失措,一瞬间的心虚与忐忑总是有的。
    可惜郑平从来不知道心虚忐忑是何物,他听到李进的话,只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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