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既然胆敢独自一人坐在主位,这就说明他不仅是今日宴会的主人,还是整个席间综合身份最高的司空乃三公之一,百官之首,曹操又有侯爵在身。若非天子在场,确实无人能让他让出主位。
    换句话说,天子不在这里,左慈之前的猜测完全是错误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左慈忙跟着曹操的视线看向两侧首位的那个青年。
    不用分说,能在这个时候得到曹操注视的,肯定就是刚才堂中的发言人。左慈先前因为逻辑自洽的脑补,猜他就是天子,便主动将一切细节合理化如今想来,原来之前真的不是他听错,那个heng不是京畿方言里的虚词与助词,而是名字的自称。
    想到自己对曹操的前一句斥责,左慈多年行走江湖以来,第一次生出类似尴尬的感觉。
    然而这份尴尬,在左慈看到郑平后,全部化成一声惊讶地咦?
    郑平自然注意到左慈面部神态的变化。
    经过大半年的审视,这个世界应与他原来所在的世界类似,接近银河系宇宙,不存在高魔灵力体系,仙鬼只存在于神话中。
    所以在左慈搞事的时候,他基于装神弄鬼的前提仔细观察竹帘,很快便勘破竹帘异动的真相。
    但这只能证明左慈确实没有不符合生物规律的能力,不能证明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
    道法不仅包括奇诡的异术,还囊括了医、谶纬、奇门遁甲、经、易、相面、卜筮等其他方面。
    根据先秦文籍与诸多奇人异事的记载异术是假的,其他被人广泛得知的本领却不一定是。
    三国史载中就有一个堪称神算子的卜筮者,名为管辂,因其算术的神妙,被世人赞叹尊崇。
    郑平虽对这些只存在于游戏与古代记载中的本领持保留态度,但也知道这个世界有许多事无法用常理衡量。
    这装神弄鬼的左慈,或许真的有高深的相面之能,能够看出他的异常来历。
    眼见左慈唇角微动,似要说些什么,郑平先发制人道:
    你为何认为司空不应居于主位?
    左慈须发微扬,好不容易忘却的问题再次被抛回,他只得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
    第60章 狂士楚歌
    左慈回答道:主位尊荣,虽有兴盛之气,却更易遭到风波侵扰。虽不知司空八字,但根据司空的姓名及面相,近日正是运势不稳之际,易走霉运,落血光之灾。若非有贵人相助,司空近日恐有一番波折。因此,司空这两日不宜坐于主位,以免受盛势所扰,殆害无穷。
    左慈神色平静而慎重,仿佛当真是为了曹操这几日的运势着想,并非临时起意,信口捏造。
    曹操本就对方士之流存有反感与戒心,而左慈开端无礼,使出小手段被郑平点破,更是让曹操把他定位成混吃混喝的骗子,对他的神叨之语嗤之以鼻。
    所以对于左慈的解释,曹操从一开始就带上了看笑话的心态,冷眼看他给自己挽尊。
    但当左慈讲到后头,曹操心头猛跳,因为这些日子如走背字的不顺而对左慈的话产生了动摇。
    但他面上没有露出分毫,只是对左慈似笑非笑道:
    孤如今好端端的,何来的血光之灾?莫不是你这牛鼻子在咒孤?至于波折,这世间万事皆逃不过一个难字,非轻易可得。你这番话不过是模棱两可,不管见到哪个人都能代入的套话,你让孤如何信你?
    曹操的话让郑平有些意外。他回顾曹操往日的行径与史载记录,若抛开部分个人因素,除去一些争议甚大、引人诟病的手段,曹操确实是一个十分优秀、眼界独到的枭雄。
    他敢于破除旧制,以才择人,倡导简葬,在行将就木之时亦不曾因为恐惧死亡而做出悖谬之举,反余忱忱之心。
    就以个人情感而言,郑平对曹操其实并无恶感,甚至还有几分激赏。
    听到曹操质疑的左慈并未露出异色,只露出属于高人的老神在在,笑道:
    言尽于此,爱信不信。
    曹操听他这么说,更加不信了。他想将人立刻打发走,但没头没脑的被打扰了兴致,还挨了一顿气,曹操并不想让这个道士好过。
    他转向郑平,蔼声道:正平以为如何?
    他再次将话语全扔给郑平,不仅仅是想借郑平之口以喷制喷,也是借此再次点明刚才左慈盲猜天子的乌龙,不着声色地提出攻诘与质疑。
    曹操没有掩饰他的别有用心,郑平也没有给予曹操虚浮的客气。
    此人虽不可信,但我瞧见司空眉心有一片阴云,眼中缀着血丝,确实像是霉云罩顶,有血光之兆。
    听到这话的曹操缓慢地咽下一口气。
    他近日忙于公务,时常挑灯处理公文,眼睛怎么可能没有血丝?而他因为熬夜,气色自然也是不好的,肯定有阴云之色。如果眼睛有血丝,脸色不好就等于霉云罩顶,有血光之兆,那岂不是所有勤于政务的上位者都得倒血霉?
    曹操只能在心里与郑平据理力争,指着他的鼻尖斥骂。正威风赫赫之际,他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因为几个月前再次打败张绣、吕布,曹营势力得以持续扩张,曹操在许都的话事权得到进一步的增强。自那时起,他与部分跟随天子从北地迁来的朝臣、将帅逐渐增多了冲突,不少人假借天子的名义指摘他的决策,更有居心叵测者与被鼓动者,把他勤于政务的举措盖上谋权的印章,时不时进献谏言,烦得他头风病犯了好几回。
    想到最近的处境,结合郑平刚才的话,曹操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莫非郑平意有所指,借红血丝、血光之灾的怪异组合提醒自己这几天可以借着曹丕的事告假,或者干脆称病不出,先把政务放一放,以规避近日的风波?
    这个念头一起,再想郑平的话就不再那么气人了。
    倒并非是曹操想要美化郑平的行为,全因为曹操对付吕布的时候,郑平也用类似摸不着头脑、看似惹他生气的言论提点过攻吕之策。彼时曹操只以为是巧合,经谋士荀攸的分析后,才明白这是郑平藏于毒舌下的暗指。
    不管郑平是顺口提示,还是如他当时送上门的军/情一样,只是为了还某人的人情,自那日起,曹操每次服用郑平花式喷人的套餐时,不但要用修生养性的心态,将气人不偿命的话转化成夸奖听,还会下意识地琢磨郑平的话中是否潜藏着进言献策的讯息最终掉了许多头发,每一日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如今因为这个已形成半个习惯的下意识,曹操主动给郑平那句气人的话穿上了富有深度的外衣。
    于是他说道:正平说的是,孤近日确实觉得不太妥,应当好好休息了。
    如此柔和的回答听得左慈圆目微突,不敢相信曹操竟然双标得如此明显。
    明明是差不多意思的话,那个叫正平的用词还更加恶劣,怎么曹操前头给了他左慈一顿讽骂,后头就附和那个正平,一副你说得都对的模样?
    气愤的左慈再次看向郑平,越瞅越觉得他面相透着古怪。
    他看出此人乃龙困浅滩之相,命中有三次大凶的死劫,一次是出生之时,其余两次则集中在他虚年廿六。
    除了中间那次死劫有半数生机,第一次与最后一次,对于常人而言乃是十死无生劫难。
    尤其是排在最末的死劫,呈穷山恶水、四壁悬崖之貌,理应是内外难救、英才早逝。旁人就算气运再强,大多也只能运化两次必死的劫难;可这个叫郑平的,不但成功避开前两次困厄,还为最后一次最为凶险的死劫打通了数条活路,实在令左慈惊诧难解。
    能够凭借真真假假的道法,在民间打响名号,左慈所凭借的不止是轻便的身法、层出不穷的手段与敏锐的眼力,还有他的聪颖与机变。
    若是刚进门的那会儿,他或许会因为过于惊诧而失言,但经过郑平出言打断的缓冲,凭借多年出生入死的经验与直觉,左慈打定主意绝不得罪这个命理如此诡异、看上去又十分记仇的青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出来,以免惹来麻烦。
    只可惜他抑制了许久,实在抑制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便对众人道:
    今日来蹭酒席,老道准备不周,没带什么拜谒礼,不如就在吃席前,替各位表演一个术法,以作为打扰的赔礼,如何?
    已经佛系远眺的曹操:不是。谁有答应你坐下来吃席吗?
    有郭氏在,郑平一如既往地秉持了不客气的人设:不如何。我等已经听腻了道长的敲竹帘之术,不想伴着竹席撞击的声音进食。
    这句话又一次戳穿了左慈的小手段,使他的高人形象碎了个彻底,再也捡不起装x的格调。
    若这话的主人不是郑平,被这么接二连三地下面子,还在他的脸上踩了好几脚句句割肉地嘲讽,左慈早就使出十八般武艺,让对方好看。
    然而左慈刚刚才被郑平的面相迷惑,认为他是一个别有玄机的大/麻/烦,虽然算是歪打正着,但也让他投鼠忌器,不欲主动招惹。
    于是就出了这么一个怪现象
    当曹操被郑平暗讽折损的时候,他不以为忤(至少表面上是),还随声附和,不时把火力往左慈身上引。
    当左慈被郑平暗讽折损的时候,他也不以为忤(至少表面上是),只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给自己挽尊。
    两人都在等对方发力,希望对方被对方气昏了头,然后指着郑平大骂,好让自己出一口恶气。
    同时,两人都等着郑平惹怒对方,然后让对方与郑平对喷,吸引火力,达成祸水东引,解放自己的成就。
    可曹操与左慈二人等了半天,不但没等来其中的任何一项,还被郑平轮流喷了个爽,被喷后还得唾面自干,注意端着平静安稳的仪态,以免在对方面前落了下乘。
    多次来回后,曹操与左慈二人各自看着对方,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想:这个怂货,为什么还不骂祢正平?他在自己面前不是很能的吗?
    视线对接后,二人又同时露出了鄙视之意:自己只是因为祢正平的救命之恩/诡异命理而有所忌惮,这左慈/曹操是怎么一回事,怂得跟个面团似的,他不是嚣张得敢硬闯司空府吃席的疯老道/自恃威重除了天子谁都敢对着干的曹老贼吗?
    最终,这场忍受精神攻击的定力比赛还是曹操获胜。左慈因为与郑平相处时间不长,缺少免疫力,很快败下阵来。
    他重拾高人之风,冷笑着挥了挥手中的拂尘:真是吴牛喘月。既如此,老道就发发善心,让你们见识一下本门术法。
    虽然左慈的话中透露着十足的不客气,与他最初的问候并无分别但作为这句话回应的对象,左慈竟然没往郑平那边看,而是把身子与目光转向了曹操,等于对着曹操说出了这句挑衅的话。
    本以为自己取得阶段性胜利的曹操:
    即刻,不等众人反应,左慈握着拂尘,用力一捋。
    我见司空布置的筵席上,蔬果有了,肉有了,就差那么一两味海产。老道不才,道法有限,只能替几位捞个一两尾鱼,还请诸位将就一番,合伙分了这两条鱼。
    说着,左慈让侍女把之前温酒的铜盘端过来,对着一盘子冷掉的清水发功。
    接着,他收去怪异的手势,用筷子与绑壁衣的软绳与铜钩做了个简易的钓鱼竿,将鱼线丢入盘中。
    鱼来,鱼来来咯!
    左慈用力拉动鱼竿,一团小小的黑影顺着钩绳被拉扯出水面,因为惯性飞到半空直接飞向曹操的所在。
    第61章 狂士楚歌
    曹操行军多年,曾在乱箭中求生,经历过多种突发危情。以他在实战中训练出的反射能力,躲过飞来的黑影并非难事。
    这一切甚至不用曹操出手,随侍在他身侧的贴身护将许褚怒目圆睁,一拳击飞黑影,并极快地上前,欲将左慈制服。
    左慈自不会任由许褚近身。他在故意丢出不明黑影后,嬉笑着后退半丈,顺走侍女手中的玉壶,眨眼便退到了门边。
    李进看向郑平,却见他神色如常,自畅快喷完曹、左二人后便就着小菜下酒,好似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毫不关心。见此,李进抛开了帮忙抓人的想法,专心吃饭。
    曹操无暇顾及其他人的反应,险些遇刺的他怒不可遏,喝令许褚等护卫将人抓住。
    许褚等人应声向前,左慈游刃有余地飘出屋舍,如他登场时那般,留下一串似远似近,回声骀荡的笑声。
    礼已送上。曹司空待客凶猛,我可不敢再留。这壶洪梁酒就当是我向曹司空讨要的回礼,老道去也。
    早在技法被拆穿的时候,左慈就已经做好了撤离的打算。若非误以为堂中坐着天子,又因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古怪面相而生出好奇之心,他不会和曹操等人虚与委蛇,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打量郑平的面相。
    如今该看的已经看完了,也到了他逃之夭夭的时候。
    许褚等人没有第一时间捉住左慈,只分了一半人手继续追踪,剩下的一半人以许褚为首,退回曹操身侧,愈加戒备地侍立左右。
    经过曹操的准许,许褚去墙角寻找刚才那块暗器。他看着壁衣旁边趴着的乌龟微微一愣,继续往别处寻找。可他找遍了各个角落,没找到别的物什,最终只得捧起这只乌龟,献到曹操跟前。
    曹操见到这只已经缩完四肢与头尾的乌龟,脸色愈加黑沉。
    郑平这一方的几人默契十足地保持沉默,埋首进食,就连郑平也难得好心地没再用毒嘴刺激曹操。
    但曹操丝毫感受不到安慰感,他更怀疑郑平这是因为之前已经喷了个痛快,现在不过是补充体力,以备后效。等做完心理建设,曹操尚算和美地结束了这顿宴请,派人安置郑平等人,帮助郑平及其家眷落户。
    当日,曹操立出悬赏,捉拿妖道左慈。左慈凭借出色的技巧与障眼法避开各路人马,在民间留下神乎其神的传说。
    曹操捉不到左慈,只得作罢。没过两天,曹操称病告假,朝中人心各异。更有部分消息灵通者,知道曹操的次子出了事,在知道曹操也得了病之后,更添了些别的想法。
    因为疯马一事,挫伤了腕骨的郭嘉在曹操称病三日后才行动自如,登门探望。
    略作寒暄后,郭嘉兴致勃勃地问起左慈的事,虽然回复他的是曹操的一张黑脸,却盖不过他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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